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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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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隔天早晨去MAYUSI换班的时候,比他晚到了一会儿的桂木看到他时,啊了一声,然后对他说:白石朝我要你的手机号呢,好像有事找你。
南觉得有些奇怪,说他没有找我啊?
桂木哦了一声,有点迷惑地摇了摇头。
在药架上看到新药的时候,南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的看了看。虽然藤真说话时只是带着很轻的鼻音,但就算是感冒,一直这么下去也不太好,大概是因为医生都不在意这种小病,或者是因为外科比较辛苦?
想到这里的时候,南突然愣住了。
不对。他心里有个声音对他说,有点不对。
可是他却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
南的心情,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没有头绪的小小疑虑而烦乱了起来。
下午换班之前,美登里就来到了店里,一直等着他换班。桂木看到了,便朝南露出了揶揄的笑容,南装作没看到一样偏过了头去。
带着一顶宽沿的布帽,穿着露肩的长T恤的美登里,只是静静的站在店门口等待着,丝毫没有不耐烦的样子。
南站在药架之间朝外望去的时候,只看到美登扎了个马尾,带着帽子的背影。
虽然是晴天,却因为前一阵儿连续阴雨的缘故,所以还不至于太闷热。晴朗的天空上,只有很淡的几抹云,桂木对他说,明后两天大概都是这样宜人的天气。
听到这里的时候,南不禁想起了藤真说过的,那个周末要做手术的小孩。
然后想到在车上的时候,藤真辩解说是代孩子父亲送给自己的那个KERORO,南忍不住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没有想到那个人居然还有那么孩子气的一面吧。
明明是借口,自己喜欢,所以才买了来放在驾驶台上的。
一般的父母,才不会回赠这么奇怪的东西吧。
南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看了看手表。
已经到了换班的时间,本来以为今晚会是白石来,没想到看了排班表才发现原来是年长的平部,南不知道白石到底为什么要找自己,但是想来应该也没什么事。
等到平部来换班后,换了衣服就和美登里一起离开了的南,坐在公车上的时候,慢慢地活动着手腕和手指。
美登里除了鼓的事情,就再也没有提起别的,好像有心事的样子,也不怎么说话了。
但是当南问她贝司键盘还有吉他是不是都一起过去的时候,美登里便露出了那种南很熟悉的,孩子气的笑容,很是得意的用力点着头,说是啊是啊他们都想听听看呢。
虽然不清楚美登里在别人面前到底是怎么形容自己的,但是之前已经听过了她拿去的那些CD的南,在心底,的确是非常的期待看到那些声音的主人。
其实,在听到那些略显粗糙的录音之后,南觉得美登里总来找自己似乎也是可以理解的了。
比起他所听到的那个不急不缓,徐徐迩来的鼓声,南觉得他们的乐队需要的是一个更有力量,更有控制力和爆发力的鼓手。
那个鼓手的力度和节奏感都没问题,但却好像一直被压在贝司后面,就连高潮的时候也跳不出来,不象是个活生生的鼓手,倒象是架没有生命的鼓机。
想到这里南便忍不住有点兴奋,甚至是有些期盼即将来到的合作了。
这时美登里突然看着他笑出了声,南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她一手捂着脸,一手指着南的手,大笑着说:南,别人会以为你是想找人打架的不良青年哦。
南看着自己的手,又抬起了头,果然,公车上的人都朝他投来了好奇又有些害怕的眼神。
南无所谓的转过了脸去,一言不发的看向了车窗之外。
美登里在他身边轻轻的喊着他的名字,“南。”
南回头看着她。美登里犹豫了一下,然后问他:“南,我们还是朋友吗?”
南只是简单的回答她说,“以前怎么样,以后还怎么样。”
美登里看着他,好一阵儿没说话,然后便挪开了视线,深深的低下了头。
快下车的时候砂夜打来电话,先是跟他抱怨说最近大阪居然一直没怎么下雨,然后又说大阪热起来了。南警觉的对她说:你来东京我也不管。
砂夜只是哼了一声,然后对他说:“奶奶问你啊,盂兰盆节前回得来吗?”
南说差不多吧。
砂夜好像不信他似的,又问了他一次说,“你不会一直留在东京吧?”
南觉得好笑,反问她道,“我留在这种地方干什么?东西都难吃的要死。”
但是说完之后,他却想起了带他去坂九拉面屋吃拉面的藤真来,心底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砂夜笑着说:“我看你走的时候,拎着行李的样子好像要去做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似的,还以为你要去东京干什么哪。”
南没说话,只是握紧了手机。
砂夜大概也只是打来问问而已,没再多讲,便匆匆的挂掉了。
公车停下来的时候,南跟着美登里走了下去。继续朝前走之前,南还特意留意了一下站牌,但是没想到美登里一直带着他在狭窄的街道后面七绕八绕的,结果到了后来南已经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走进来的了。
跟着美登里走进那个看上去很一般的车库里时,南轻轻的啊了一声。
里面装了一道玻璃的隔音墙,虽然有些简陋,但看起来却很象模象样。
乐队的各人都已经就绪了,正在里面聊着什么。
贝司是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看到他进来的时候稍微的低了低脑袋,从墨镜的上边看着他。吉他是个很精神的短发男孩,看到美登里的时候露出了笑容。键盘是个留长发的,一直埋着头。
然后南看到了那个坐在鼓手位置的男人。
南责问般的看向了美登里。
美登里辩解道,“他同意的。如果他也服气,就自己离开。”
南只是问她,“跟你没关系?”
美登里没说话,只是径直的朝隔音墙走了过去,朝那个鼓手做着手势。
南看着那个男人走了出来,经过他的时候还打量了他几眼,然后坐在了外面的转椅上,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美登里接通了隔音墙内的麦克,里面的声音立刻传了出来。南觉得不对,就对美登里说道:“今天不是来试鼓的吗。”
美登里小声地对他说:“我们一定会一起去录音的。”
坐在转椅上的那个男人哧地一声笑了起来,然后双手敞开,坐在椅子上转了一圈。
南看了他一眼,走到他的面前,用脚踩住了转椅的脚撑,然后对他说:“你鼓打得不错。”
那个男人不以为然的笑着。
南继续说道,“不过你可以听听我的。”
那个男人抬起了头,怀疑地看着他。
南对他说,“别害怕,我已经好一阵儿没摸鼓了。”
那男人的脸沉了下来,一直瞪着他。
南拉开了门,径直的朝鼓架的位置走了过去。
他先对着那几个人说,“不介意的话,我先调调鼓。”
戴墨镜的那个男人点了点头,嘴角微微的上翘。其他人也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等他调整,一直等到南在调整了高度的鼓凳上坐定了之后,南看了墨镜男一眼,问他,“可以帮我试下音吗?”
墨镜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时美登里也推开门走了进来,对着那个墨镜男说道:“荒瀬君!”
“试音嘛,可以啊。不过,我说啊,” 那个被叫做荒瀬的墨镜男摘下了墨镜,斜着眼睛看着南慢悠悠地说道,“要是一会儿你打得让我失望的话,我做出什么事来,你可不要怪我。”
南故意很客气地回答他说,“没关系。不过,要是你让我失望了的话,我做出什么事来,你也不要怪我。”
说完便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拿起贝司。
荒瀬看了看他,嘴角慢慢地弯了弯,然后拿起了贝司。
键盘和吉他也先后调试过了之后,荒瀬把总谱递给了他。“要看多久?”
南大概扫了一眼之后说,“你们先过一遍就行了。”
荒瀬没说话,美登里有点紧张的看着他,南对荒瀬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荒瀬站起身来,看着他露出了凶狠的表情,客气地说道,“那你就好好准备吧。”
南一言不发地把总谱扔在谱架上,然后翻开了第一页。
比起美登里之前给他的那些,眼前的这支明显是不久前刚写的曲子,很多细节还有待修改,但是歌词一看就知道是出自美登里的手笔。
南翻动着谱页的同时认真聆听着他们演奏。
贝司的音色华丽却又残忍,吉他却柔和得好像情人的低语,键盘则略嫌冰冷。
而美登里的歌声,就好像赤裸着双脚,朝着圣山顶峰攀爬的孤独少女。
一曲终了后,在短暂的休息时间内,整个曲子已经大致不差的印在了南的心里。
再度开始的时候,最初是贝司,但是南却并没有完全按照总谱上的鼓点来。
当他伴随着清晰的贝司缓缓地敲打着均匀的鼓点时,美登里回过头来,看了他一眼,大概是没想到他会有所改动吧。
但贝司却明显的不为所动。
南稳稳的坐在那里,随着美登里的犹如低语般的歌声响起时,渐渐的放缓了节奏,轻而缓慢的鼓点就象柔和的脚步声,慢慢的在贝司和歌声后面徘徊着。键盘只是冷冷的配合着,如同冬雨,落下来就会凝成冰。吉他被默默的压着,几乎听不出来。
只有贝司,犹如阴郁的天空,控制着全场的气氛。
雨落了下来从这边到那边落了下来
睡吧睡吧
它们仿佛这么对我说
叶子们生机勃勃红花却落了一地
践踏吧践踏吧
它们仿佛这么对我说
南突然加快了节奏,密集而漂亮的鼓点急切的仿佛要述说些什么一样,就好像突然开始绽放的花,丰润的花瓣一层层的打开,低音鼓的声音令人迷醉,间或插入的钹就好像偶尔露出的花蕊,鼓声层层叠叠却密而不乱,那仿佛是一朵会一直绽放到永远的花,那仿佛是一朵凝固了时光洪流的花,让人为之屏息,让人为止凝神。
可是那急切绽放着的花朵,却总也看不到完全盛开的模样,那无休止的等待,令人伤悲,令人迷惑。
氛围立刻发生了改变,吉他消失了,贝司强劲了起来,好像冰冷的匕首一样,一刀刀狠狠的切入,不留一丝余地,配合着美登里突然爆发的、好像在哭泣般的歌声。
我从来不知道这世界和我想像的那么不一样
在雨里就算哭泣也没人知道
我一个人在这狂暴的大雨之中
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看不清
然后贝司声嘎然而止。
就如同厚重的冰块突然被砸碎。
鼓声慢了下来,就好像他在那些冰的碎屑下,拣起了一朵娇嫩的玫瑰花。鼓点是那么的轻柔,好像怕震碎了那朵花,就仿佛那已经是这世界上唯一的,最后的一朵玫瑰花了似的。吉他也慢慢的加了进来,温柔而甜美,轻轻的靠近着,想要抚摸,想要亲吻。键盘也不再那么的冰冷了,倒象是结满寒霜的玻璃窗上落着的一缕懒懒的阳光。
苦涩又迷茫的歌声,慢慢的倾诉着。
我从这个街角走到那个街角
雨落了下来一直一直的落了下来
曾经的我也仿佛迷人的花朵一样
可惜那只是转瞬即逝的假象
如今的我踏过了花朵的尸体却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贝司慢慢的起来,虽然有些单调,却一点也不沉闷,仿佛带点催眠的味道。美登里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些迷惑,带着些急切,好像被雨水打湿的玻璃窗,模糊得看不清楚。鼓声则沉沉的,似乎也陷入了犹豫和迟疑之中似的,鼓点不再均匀,带着些须的变化,就象是在风里被吹远的雨滴。
如今的我踏过了花朵的尸体却找不到前行的方向
我该向哪里去呢我该怎么办呢
我一个人在这狂暴的大雨之中
哪里也去不了哪里也看不清
然后,伴随着华丽而高昂的贝司声,鼓点急促而爆发般的响了起来,就好像要摧毁一切的暴风雨那样的强烈,却又美丽得好像开到最盛的花朵,那么热情地打开了所有的花瓣,充满希望的露出了花蕊。
键盘的声音沉重而有力,就像被暴雨冲刷着的大地,坚硬而安稳。
雨落了下来从这边到那边落了下来
来吧来吧
他们仿佛这么对我说
朝前奔跑吧
我一个人在这狂暴的大雨之中
朝前奔跑吧
雨落了下来从这边到那边落了下来
带走我的泪水带走我的懦弱带走我的虚荣
当雨停时
我就好像那生机勃勃的叶子一样
能够再次舒展
当雨停时
我就能看到那明亮的太阳
找到我前行的方向
歌声中止时,是片刻的空白,然后是再次爆发的鼓声和贝司声。
飙得兴奋的荒瀬转过了身来,一边弹一边朝南的鼓架越走越近,简直都到了可以贴上去的地步。
而南复杂而激烈的鼓点节奏则越来越快,花式越来越多,这更加刺激了荒瀬,两个人一路对飙,谁也不愿,也不能停止。
鼓点和贝司声相互纠缠着,就好像是相互缠绕朝着天空方向伸展的荆棘,越来越激昂,越来越繁复,那荆棘上艳丽而硕大的花朵就如同甜美的毒药一样,尽情的绽放着,等待着。
没有人退缩,没有人停止,荆棘缠满了通天塔,疯狂而急切的生长着,仿佛在藐视一切,仿佛要践踏所有,于是上帝也害怕了。
然后砰的一声,他偷偷地伸手推倒了那座高耸入云的尖塔。
荒瀬抱着贝司倒在了地上,南则用一声重鼓做了结束。
年轻的吉他男孩兴奋的走了过来,冲着他的胸给了他一拳。
键盘手只是递给他一条毛巾,然后走过去,把荒瀬和贝司一起拉了起来。
美登里站在那里,朝他露出了明亮的笑容。南用毛巾遮住了脸,低下了头去,深深的呼吸着。
胸口的心跳声,那么的激烈。
耳朵里仿佛仍旧有鼓和钹在不远的地方嗡嗡的震动着。
他原本以为他对这种东西,不会那么执着。
到了现在,他才知道,他错了。
会那样以为,只不过是因为,他已经太久没有体验过这样的激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