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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三章:离失梦 • 替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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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青云恸,天地变幻。
三天的雨下得滂沱。迷蒙的雾霭环绕,白衣男子托着疲累的身体走进了一家客栈。他默不作声,放下一锭银两就上了楼。掌柜的也并不多问,高声吆喝着小二领着他来到客房。
男子颓然地坐在床榻上,深黑的眼眸看不见丝毫光亮。
他现在就像一只受人操纵的木偶,无数根看不见的丝线将他牵连着来到这里。每一步都好似灌了铅一般沉重。白净的十指微曲,他缓慢地解开身上湿透的衣衫,苍白的双唇微动:
“先把衣服换掉吧...”
衣衫滑落至肩,他扶着床沿,才勉勉强强站了起来:“怎么回事...”
青灰色的床幔与玫红格床榻似乎搅在了一起,天与地在飞速旋转着,男子紧闭着双眼,再睁开,再闭上,但身体却仍未停止颤抖。他剧烈的喘息着,像一只被抛入水中的鸟儿,极力渴求着自己赖以生存的空气。
有什么东西强制进入了自己的身体,凌乱的过往如泡沫漂浮在空中然后轻易破碎。
扑通——
他的身体好像雪白的落羽飘零,降落在冰冷的地面。
糟了...
这是他最后的意识。
“请问店家,下大雨的那几天有没有像这样的男子来这里住店?”唐飞拿着一张玄磷的画像向城中几家客栈的掌柜打听,但得到的几乎都是同一个答案,随着时间飞速地推移,唐飞心中的不安也愈见强烈。
他到底去了哪里?会不会出事了?
不。唐飞飞快地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愿意就这样轻言放弃,转而向客店中的人打听起来。
天色渐暗,一整天的寻找却毫无收获,唐飞只能把渺茫的希望寄托在分头寻找的重华宫众人与羽魅紫涣身上。
“羽魅,怎样...”
见翔羽魅有些丧气地摇了摇头,唐飞紧抿着下唇,深吸了一口气:“怎么办...怎么办...已经第五天了...依然音讯全无...”
“唐飞,我能理解你的感受。”夕阳的光芒映着他的侧脸,翔羽魅分明看到那张总是洋溢着牵强笑容的面容上透着令人心酸的镇定。
玄磷这次的不告而别,最受刺激的恐怕就是唐飞了。对于羽魅来说,他更希望唐飞不顾自己的阻拦疯狂寻找,而不是掩埋心中的情思,这么安静镇定地随着他们做些徒劳无功的搜寻。
而对此,唐飞只是淡淡地“嗯”了声,并没有再说话。
“那...我先回重华宫,看看他们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唐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遥远的地平线,在那里,一轮深红的落日烧灼了半边天空。他捂着胸口,那种异常的感觉从未完全消失。
玄磷他....究竟在哪里...
不久,凌紫涣也回到了他们约定的地点,见紫涣四处张望的样子,唐飞心中已经明了一半,也不带着什么期望,道:“怎么样...?”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大师兄,先听哪个?”
面对紫涣有些无理取闹的把戏,唐飞心里其实也很清楚,紫涣要说的不会太严重,虽然很不耐烦,但嘴上依然十分好脾气地回道:“好消息吧...”
“好消息是,我找到玄磷的踪迹了。”
“真的...?”唐飞惊喜道,但他又问道:“那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玄磷出城了...”
“果然...那打听到他往哪个方向去了吗?”
“据那人说,是从东城门出去的,还骑了一匹马,不过并没有带任何行李。”
原来是这样...
“那是什么时候看到的?”唐飞又问道。
“是四天前,因为那天大雨,而他又没有穿上雨具,一个人骑着马在滂沱大雨中狂奔的身影那人记得很清楚。”
唐飞皱着眉,脑海中不断闪过玄磷的字字句句,场景在某一刻定格,唐飞如梦初醒般地惊声道:“难道是....那里...!?”
“紫涣,你回去告诉他们这个消息,我先走一步!”
“哎?大师兄...”
不顾紫涣的阻拦,唐飞飞身上马。紫涣想起身追上去,却被飞扬的尘土迷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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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片被鲜血浸染的苍穹,大团大团的红色云絮聚染出令人心悸的嫣红。这里。没有光芒,就连天地都被红色覆盖,像一张血盆大口嘶吼着想要吞下一切。
玄磷恢复直觉时,自己已经已经身处这片天地。
身下是一片泛着朱红的石英地,他呻吟着坐起身,环顾着四周。直觉告诉他,这并不是自己所熟知的世界,满目猩红,纵使冷漠如玄磷,也会觉得不适。
“这是...什么地方...”
“不会连这里都认不出来了吧...”好似从遥远的天际飘来的沉重嗓音,玄磷在手中藏起银针,警惕地站起来,却感受不到任何气息。
千里传音...?
“猜错了哦。”男子从高耸的红土山丘后走出来,随着光影逐渐清晰的面容带着浅浅的笑意:“这是属于你自己的世界,磷儿。”
那柔丽的脸庞,上勾的嘴角,无以伦比的气质,都与玄磷有着惊人的相似。不过对此,玄磷却毫无反应,只是轻蔑地说“哦?是这样吗?我可不记得和你相熟过。”
面对玄磷毫不掩饰的怀疑与敌意,男子并未动怒:“和父皇就这样讲话?”
“父皇?”噗地一声竟笑了出来,眉宇之间是满满的嘲讽:“你说,你是谁的父皇?我吗?呵,我玄磷从出生开始,风风雨雨二十八年,还未曾听说过自己曾有过什么‘父皇’,敢问兄台,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磷儿,不管你信不信...”身边倏地涌起一股气流,即使玄磷满身戒备却依旧被泡上了半空,但那股风暴却并没有伤害到他,只是在他身边包裹成一地牢笼,在风暴之外,男子缓慢吐出的话语让玄磷的脑海哄哄乱响:
“朕都会代替‘你’,解决掉那‘扰乱君心之人’”
扰心之人....?
难道是...唐飞....?
“所以,你的身体,就暂时归我了。”男子一闪身便没了踪影。
“糟了...”玄磷紧紧握着手中的银针,明明针针入骨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他的心却开始不安起来:“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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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今天真是大赚一笔啊!”店小二谄媚地数着地上堆满的银票和金银首饰,望向那个掌柜打扮的男人:“老大,还差哪个房间的?”
掌柜头也不抬地算着帐,答话道:“天字一号房。”
“啊,就是那个长得相当漂亮的阔少爷啊。”油光发亮的脸上堆满猥琐的笑容,那店小二搓了搓手,说道:“正好可以给老子解解渴...”
“完事之后别忘了解决干净,可不能给官府留下把柄了。”
“哎,好嘞!”
店小二蹑手蹑脚地来到房门前,把耳朵贴上木门,却听不到任何声响。他在窗纸上戳了个洞,拿着一根竹管吹了几下,过了一会儿,他先敲了敲门,见开面依旧毫无反应,便十分放心地打开门潜了进去。
房内迷烟缭绕,店小二早在之前就服了解药,所以十分大胆地步入房中,他环顾四周,一眼便看见了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男子。
白色的衣衫沾染上点点污渍,但却丝毫不影响他的美。白如莹雪的肌肤在迷离的烟尘下若隐若现,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散乱在地上,一双眼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可爱的阴影,粉色的双唇微开,似乎引诱着别人前去占有它。
“哇,可真是个美人儿啊。”
俯下身,手还未碰触到白衣男子,忽然一阵风起,眼前的景象一阵翻滚,当自己反应过来时,已是仰面躺在房外。
胸口似乎破了个大洞,鲜血噗噗地往外冒,他只能惊恐的瞪大眼睛,喉咙里咕噜咕噜乱响,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强劲的内力震得房间内一片狼藉,白衣男子在烟雾中巧笑盈盈,轻蔑的表情好像凌驾于万物之上的威严。
“带朕去见你们的主人吧...”男子拎起动弹不得的店小二,温柔却带着阴冷的嗓音,低低开口道:“你...暂时还不会死哦...乖乖照朕说的做,朕就赦免你大不敬之罪。”
店小二点点头,拖着疲软的身子带男子来到掌柜的房间。“啪”地一声,门被打开,不间断的拨算声戛然而止,掌柜的抬起头,就看见满身是血的手下和微笑着的男子。他有些惊慌,但面目上不露声色,道:
“本店还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客官可以直言,何必大打出手呢?”
“关闭此店,去备一匹千里良马,还有就是...”男子并不打算回答他的话,一边缓缓开口,一边俯身拾起一把翠玉朱钗,倏地一出手,不过一眨眼的功夫,那朱钗进硬生生地插进掌柜的喉管,那人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倒在桌上急促的喘息着。
神奇的是,并没有流血。
“玉钗只入了发声的脉络,并不会影响你的呼吸。”男子浮起笑容,面目美丽在两人看来却比勾魂使者还要可怖:“不过从此以后你将再无法发声,也算作你为非作歹的报应吧...”
“记住了,一匹良马、一座店铺便可换你俩两条狗命,很值得吧。”
恶魔般的话语在这座客栈中像一场阴雨,惹得那数百冤死的阴灵都忍不住颤栗。这就是如今寄宿于玄磷身体中的男人,那个可怕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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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绵三天的大雨淹没了阴暗的钟乳石窟,那座青石碑也不知是否还安然无恙,不过桑惟并不在意,倒是他的徒弟——与其说是徒弟更像是伙伴,但桑惟本人是绝对不会承认的。袁诗曾经鼓足勇气,好几次提议让自己潜入洞中查探虚实,结果全都被桑惟一句“与其多管这些闲事还不如好好增强你的武艺。”
武功的确一直是袁诗的痛处,无论自己怎样努力,却总是无法得到桑惟的赞赏。
袁诗小时候也是一武林世家的独子,因为并没有遗传家族的武学天赋,所以经常在练习场上连新入门的弟子都赢不了,正是因为如此,他才会被家族遗弃,从而转如青衣教门下。只是进入青衣教之后,仍未摆脱那弱者的梦魇,以至于最后遭受同教弟子诬陷,被翔羽魅赶出了青衣教。
当他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此暗无天日甚至想放弃的时候,这个外貌长得好似孩童一般的男人,闯入了他的世界,带给他漆黑中的唯一光亮。
那所谓光亮,不过是袁诗自己的一厢情愿罢了。
桑惟的一生一直活在黑暗中,他的身体中养育着无数只蛊虫,他背负着满腔怨恨与愤怒,他无家可归,四处漂泊流浪,他心狠手辣,对待袁诗更是恶语相加。袁诗心中一直很清楚,自己对于桑惟来说,充其量只是个还不至于丢弃的工具。
即使如此,袁诗依旧希望自己能够再多得到一些时间,能够留在他的身边。
在稀疏的月影下,木轮摩擦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一人推,一人行。两抹身影在背后重叠成一个模糊的影子,每当这个时候,桑惟从来都不肯说话,而袁诗也不会问,两人的沉默微妙的重合在一起。
袁诗看不见他的表情。
只能看见乌黑的长发在月光下闪着银色的光辉,桑惟的呼吸声十分纤细,就像女孩子一样,而袁诗在这幅场景下也总是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手指有时还会浅浅地接触到他的丝绸衣衫,袁诗总会因此而不由自主地想象出那衣衫下伤痕累累的身体。
袁诗觉得自己的心,好像在隐隐作痛,毫无理由地,突突地发疼。
自从几年前袁诗被翔羽魅重伤后,桑惟定时会给他塞一颗淡绿色的药丸,袁诗有时也会问:“这是毒药吗?”而桑惟也会千篇一律地回答:“当然。”
袁诗只有把毒药乖乖地吃下去。他别无选择。
但令他奇怪的是,毒药吃了这么久自己的身体依旧毫无反应。或许师傅有别的打算。他只能这么对自己说。
不过,那毕竟是毒药,没有明显的感觉袁诗才会害怕,怕自己在某一天突然暴毙的时候,连最后一眼都不能见到桑惟了。
有谁会对一个毒害自己的人抱有这样的想法呢?
偶尔会有诸如此类的疑问,对此,袁诗只是报以一个惨淡的笑容,当做回答。
“你在笑什么?”
“没...没什么...”抬头,便对上一双猩红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