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一章：泠青沼 · 失磷 ...
-
一夜无眠。
天气似乎又开始转冷了。有些泛白的纸张铺满了书案，未干的墨迹凌乱地搅在一起，就像窗外随着冷风旋舞飘落的树叶，毫无章法地堆积在脑海中。
唐飞披上了一件单衣，褐色的发还缠绕在颈间，收了收衣领，他伏下身，提笔又开始写着什么。
房门之外的天空蒙上一层令人心悸的灰暗，明明是正午却看不见阳光，仅存的一丝暖意也被越压越低的云层紧紧压在心口上，让人无法喘息。
他怎么了。
玄磷在门外久久矗立，清冷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那扇紧闭的房门。
我该去问问他吗。
他不禁迷惑。
前日与羽魅等人商谈后，两人就各自回了彼此的客房。但令玄磷不解的是，自那天后，唐飞便一直在房中闭门不出，羽魅和紫涣都有找过他，但他都拒不相见。
不过玄磷并没有去找他。
更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极力克制住自己不去找他。几次三番扣上的手指还未碰触到任何东西便十分慌张地收了回来。
也只有在这时，玄磷才惊觉自己太不了解唐飞。真的，太不了解他了。
他心中所想的一切，自己根本无从猜测，而唐飞也并不愿意让自己知晓。两人的隔阂，像海水日复一日的涨潮，几乎要将玄磷的世界湮灭。
唐飞...会不会是知道了那件事...
“不，怎么会，远之是不可能多话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往日的不安与内心的愧疚都如同一片轻鸿落在水面，泛起一圈圈愈演愈大的涟漪。面对这样的自己，玄磷手足无措。
玄磷是一个不懂追求的人，他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都在与世无争的山谷中度过，没有忧伤，没有烦恼，更不会有如此不安的感受。
他曾经是那样的孤高，那样的无所畏惧，在年仅十岁的时候就杀了第一个人，且面无惧色，一如平常的清冷无情。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翔羽魅却是个浪子，厌倦于谷中平淡无奇的生活而外出四处游乐玩赏，玄磷对此毫无感觉，依旧我行我素地闭门不出，一心只研究药理医术。
医者是可以随意判定他人的生死，那是比任何杀手都要可怕的存在，他们可以挽救所有濒死的生灵，也可以埋葬一个普通人的一生。玄磷原本就是抱有这个想法才下定决心的。
头顶的阴霾在不知不觉中掩盖了一切光亮，天地间变得更暗了，伸手不见五指，狂风像阵阵刺骨的兵矛穿过他单薄的身体。衣袂翩飞，卷落着猛然间倾盆而下的大雨在迷雾中跃动。
轰隆隆——
天空被撕开一条灰白的裂痕，伴随着雷鸣如巨石坠地发出震耳的轰响，这就像一声号角，大军席卷而来，毫无防备的玄磷早已经浑身湿透。
他的眼中跳跃着不同寻常的光芒。
“乱我心者，必不可留。”悠悠然抛下这一句话，玄磷转身消失在浩大的雨幕中。
“奇怪...”迅疾的笔尖忽然一停顿，唐飞诧异地抬眼，却只见紧闭的门窗外灰蒙蒙一片，近乎于疯狂的雨珠拍打在屋子周围，狂风扭曲地让他甚至有这座弱不禁风的小屋即将被刮走的错觉。
下雨了啊...
他起身，往窗口微微掀开了一点缝隙，屋外的雨势之大，把这浅色的世界拍打地只剩黑暗。
“不对...”刚才那种感觉，是什么？
刚才从胸口流淌而过的诡异感觉，让他脑海中油然升起一股不安，但他说不清这股不安究竟因何而来，又怎样消失。
“等大雨停了，就去找玄磷他们吧。”唐飞满意地看着几张工整地落满了字的宣纸，轻轻呢喃道：“不知道自己记录的，是否正确呢...”
“希望能帮得上他们。”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折叠起来放好，唐飞揉了揉眉心，说出的话颇显无奈：“明明只有几日不见，自己却已经思念得紧了呢...”
唐飞就像一个做完了功课的孩童，迫切地期待先生第二天的夸奖。不过，玄磷会夸奖吗？应该不会吧，以自己对他的了解...罢了，想这么多做什么，试一下不就知道了么。
他静静地等待着雨停。
不过很不巧，这场雨下了整整三天。
待雨声停的时候，是第四天的午时。打开门，空气中散发着一股令人焦躁不安的潮湿气息，唐飞的客房正对庭院，笔直的常青树也被大雨打得有些歪斜，枝叶散落一地，踏在湿滑的石铺小路上，唐飞觉得莫名萧瑟。屋檐树下滴滴答答地掉着水滴，足足涨了一倍的池水诉说着那三天的黑暗，整个重华宫一片寂静，似乎还未退去那可怖的遗韵。
前面走来几个重华宫弟子，都十分礼貌地想唐飞问好，唐飞也客套了几句，他们深黑的眼窝让他明白没有好睡的并不止他一个。
不知玄磷怎么样了呢？看见自己那么久不去找他，他应该会很生气吧。
唐飞轻抚怀中的纸张，缓慢地像玄磷的房间走去。
不过令他十分意外的是，玄磷的房间房门大开，师尊琅嬛正面露凝重地矗立在门前。
“师尊，发生什么事了吗？”唐飞心中顿觉不妙，他走上前，低着声音问道。
“噢呀，是唐飞啊，昨夜睡得可好？”琅嬛侧过头，只是淡淡地回了一句完全无关紧要的话。
“师尊...”
“好吧好吧，不过在此之前我先声明，得冷静啊。”琅嬛敌不过唐飞一脸惶恐的表情，他指了指敞开的房门，说道：“磷儿他....失踪了...”
“什么！失踪！？这怎么可能！”唐飞几乎不敢相信，他顺着琅嬛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房中一片狼藉，原本应该在榻上的褥子此时却满身泥泞地躺在地上，圆木桌四脚朝天地翻倒在地上，瓶瓶盏盏的碎片已最扭曲的姿势散落在四周，门槛之下和窗户下积满了水，一片被狂风打下的叶片和残枝在深黑色的污水中漂浮。
“怎么....怎么可能...他是被袭击了吗！？”
“依这个情况来看，是不可能的。”琅嬛平静地回道：“重华宫原本就在幻界之中，除了重华宫之人根本不可能有人进入，而且以这屋中的积水情况来看，恐怕磷儿是在大雨的第一天就离开了。”
“那会不会...会不会是和羽魅出去调查了呢...”唐飞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想象再次失去他的痛苦。
“若是出去调查，他会不和你与羽儿商量吗？”见唐飞已经临近崩溃边缘，琅嬛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或许他想独自寻找些什么不便我们知道，放心吧，重华宫已经派出大批弟子出去搜寻了，羽儿和紫涣也一起去，时过不久就会找到了。”
“多谢师尊...”听了这番话，唐飞这才稍稍放下心，师尊的预言一向都很准确，既然他都这么说了，玄磷应该不会出事。
只是，他究竟去了哪里呢...竟然连翔羽魅都不知道...
那是宛若世外桃源般与世隔绝的一方天地，男子束着一袭长发，身下是一片青紫色的紫阳花海。
一盏玉琴被放置在青色石台上，他轻动指尖，纤细却带着伤痕的手腕上暴露着浅浅的青色。那是一曲人世间从未有人知晓的乐词，没有人为他写下凄美浪漫的新词，徒留清清淡淡的乐声在他身边弥漫。
烟雾缭绕，这里宛若人间仙境，澄澈的苍蓝碧空中偶尔飞过几只红顶白翼的大鸟，空灵的鹤唳打破了清寂的琴声，男子微微抬眼，笑得坦然无比。
移步便惹得几只白兔惊慌地逃窜，原本翱翔于天际的其中一只仙兽盘旋着愈见低落，带着一阵微风安稳地降落在他的身边。男子宠爱地摸了摸它雪白光滑的翎羽，轻声道：
“他...怎么样？”
仙兽轻啸一声，男子似乎听懂了它所要表达的，淡然一笑：“原来如此。”
花瓣纷飞，一身轻轻地异响，仙兽猛地惊起，翩翩然飞上了天空。男子并未回头，只是如此说道：“就算要付出代价，朕也想看看他所看到的世界。”身旁落下一抹黑色的身影，在一片清新靓丽的颜色下，这抹暗色太过突兀，与周围的一切，是那么格格不入。
“毕竟是自己的孩儿，即使是无情如陛下，也会有所留恋啊。”
十分沉稳中性的声音，主人却是一位长发及腰、身材丰腴的绝色女子。
“这不是很令人发笑吗，夺走他一切的仇人却处处牵挂着他。”俊朗额面容绽开一抹笑容，洗尽铅华，透露着倔强。
“陛下...”
“朕的双手沾满鲜血，朕是罪人。”他笑得放肆，阴狠：“不过，即使要抹杀掉一切，朕也不可能妥协。”
女子不语，转身消失在花海之中。
我们会以怎样的方式再次相见？
男子缓步来到清澈如明镜的泉水前，波澜不惊的水面倒映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唐飞极其熟悉的面容。
也是一张与他出奇相似的面容。
是相似，但并不完全相同。因为，毕竟不是同一个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唐飞再次见到翔羽魅的时候，已是深夜。
他显得很狼狈，淡色的衣服上沾满了污渍，一头金发湿漉漉的，神情严肃。看来他还是刚刚回来，
唐飞并没有想到翔羽魅会主动来找自己，这样反而更是他不安。
“羽魅...”唐飞才张口，翔羽魅便插嘴说道：“不请我进去谈吗？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失礼了...”唐飞后退了几步，在他身后阖上了门，又转身为他倒了一杯热茶，一同坐了下来。
“对了，紫涣呢？”
“我让他回去休息了。”喝掉了好几杯茶，翔羽魅才顾得上说话：“三天前，你和小磷儿有发生过什么吗？”
“没有。”唐飞十分果断地摇了摇头：“那天我们各自回了自己的房中，并没有出什么事。”
“那小磷儿...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这个...”回忆起三天前的那个晚上，玄磷就在庭院中紧拥着自己疯狂索吻的举动，唐飞不禁面赤耳红，连忙回道：“没有，他...他很正常。”
“唐飞...”羽魅自然看出了些端倪，他深深叹了口气，一双宝石般的眸子紧紧地注视着唐飞：“玄磷这次的出走，不寻常...”
“这是何意...？”
“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自然是知道他的脾性。只一次出走便音信全无也是常事，但无论事态有多紧急，他都会把自己的那些药理之书、丹药带上，但这次，不仅没有带走，还任由他们被风雨侵蚀。这不是他的作风。”
“那...那果然是被人抓走了吗！！！”唐飞惊得一下子站起来，带着桌子都不安地晃动了一番。翔羽魅把他按了下去，继续道：“你先听我说完...重华宫的结界普天之下无人能破，况且重华宫互为如此严密，我并不认为能有人偷偷潜入还没有露出任何马脚。”
“那...那又...”
“所以说...很奇怪啊...”
“怎么会这样...”唐飞到现在都无法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了。
玄磷...竟然失踪了...
会不会....自己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呢...
不...不可能...
三年的相思之苦唐飞已经受够了，他不允许再发生相同的事：“我们去找他，现在就去，现在！”
“所有可能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整整一天都无功而返。明天我们会继续去找，直到找到他为止！”翔羽魅定了定眸，斩钉截铁地保证。
“.....好吧，那明天我们一起去，任何角落都不能放过。”
“那好，那我就先回去休息了。”羽魅的美丽面容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倦意，唐飞也看在了眼里：“羽魅，别太担心了，紫涣也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谢谢，不过，唐飞，这句话更应该用在你的身上啊。”羽魅苦笑着回道。
是啊，此时唐飞的面容苍白，声音颤抖，眼光都有些涣散，即使心中疼痛又惧怕着，但他还是佯装出一副没事的样子。
玄磷爱上他，只有理由的。
这并不是缘分，而是宿命。
翔羽魅在心中更加确定了这点。
也只有这样的唐飞，才配得上那个人。
那个原本应该顶力于天的玄磷。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第三十一章：泠青沼 · 失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