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爱董暖暖》景遥

4、第 4 章

　　4.
　　董暖暖飞快地将自己收拾齐整，出门挤公交。
　　多年过去，N城原有的喧嚣一点都没变。路上一大早就充斥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张张赶着去上班或是上学的面孔带着急切，自行车铃声夹杂在汽车喇叭声中微小得可怜。N城这些年发展不错，路两边不起眼的建筑群如今都变得挺拔气派。董暖暖昨天已经见过，今天更加无心感慨，只在公交上随便扫了两眼就开始频频看表。
　　汇通的本部原来在京城，因为拓展业务将分部开到了N城。董暖暖虽然在总部的资历尚浅，但两年来表现也算不错，加之董暖暖本就是N城人，很快就被选为本部抽调到分部的员工之一。董暖暖原本没有回来的打算，可上次独自一人在N城的爸爸在体检的时候查出了高血压高血脂一堆老年病，她才猛然意识到自己逃离N城的想法似乎过于任性和自私。
　　董暖暖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过，就算是因为工作调动回到了N城，她还是拜托朋友租了一套偏僻的小公寓，不愿意回家与老父亲住在一起。
　　来分部报道的第一天是万万不可迟到的，可这见鬼的公交车几乎是用挪的方式以龟速向前移动。董暖暖焦躁不安地敲打着手下扶着的椅背，引来椅子上老婆婆的怒目相视。
　　公交车终于赶在8点50分的时候停在汇通会计事务所的写字楼外，董暖暖好不容易从拥挤的公交车上摸到车门，奋力挤了出去。她一边姿势别扭地在事务所光可鉴人的大厅里跑，一边诅咒自己脚上价格不菲却一直打滑的小高跟。
　　人事部经理闻声抬头，见到董暖暖急匆匆地进门，她的眉毛以非常微小的幅度皱了起来。这位姓严的经理人如其名，一身黑色的套装，头发在后脑处梳成一个紧密的髻，薄薄的嘴唇抿得像撬不开的蚌壳。董暖暖被她眼镜后面凌厉的眼神一扫，顿时觉得自己理亏，陪着笑介绍了自己，严经理只淡淡地点着头，迅速地从人事档案里调出董暖暖的资料，飞快地办好工作证，递过一张又硬又冷的卡片，从头到尾一声不吭。董暖暖属于人来疯型，最受不了严经理这副禁欲主义的样子，也懒得跟她多搭话，简单道了谢就拿上工作证去报道。
　　分管业务的经理姓胡，比起京城本部里的上司胖了整一圈，笑起来脸上看不见眼睛只剩褶子。胡经理带着和蔼可亲的上司的标准笑容鼓励董暖暖好好努力，有问题及时向事务所反映。董暖暖不耐烦听这些说辞，微笑着附和，其实思维早就飞到外太空了。
　　“其实事情也不算太难……小江去年曾经跟他们合作过，待会儿会告诉你一些事项。其他的龙江那边会准备好的，你过去跟他们财务部交接就行。”
　　“啊？”
　　“龙江是我们长久合作的大客户，好好表现！”
　　看到胡经理期盼的眼神和任重道远的样子，董暖暖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等她在小江带着同情的讲述中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董暖暖有些郁闷，还没来得及把办公桌的椅子坐热，就被胡经理几句忽悠送到了龙江。事后董暖暖才明白，并不是胡经理对自己青眼有加，而是了解了龙江惨烈的底细后，汇通事务所内实在找不到人愿意献身——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

　　下午两点，董暖暖站在龙江大厦前。
　　对于一个小有名气的软件公司来说，龙江大厦显得过于高大华丽，外墙的玻璃反射刺眼的阳光，每一缕都带着我有钱我骄傲我高大我自豪的炫耀。
　　或许是职业病，当坐进媲美五星酒店大堂的接待室时，董暖暖环顾四周，看到的都是溜走的银子。前台的赵小姐笑起来好看得紧，能在接待室里喝点水休息一下也的确不错。但让人崩溃的是，徐小姐怎么也不肯放自己上楼，半个多小时过去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对不起，财务处的李经理在开会。”
　　董暖暖忍不住腹诽自己未来的雇主。虽然小江含着星星眼将他描绘成一个年轻、帅气、多金简称高帅富的家伙，并拍着胸脯保证对这个家伙的种种美好想象俗称意淫是支撑自己在龙江完成超高强度工作的唯一动力，但董暖暖深表怀疑，都信息时代了，开个会还这么没效率，软件公司前景堪忧啊。
　　终于等到徐小姐笑容可掬地邀请自己上楼，董暖暖已经快在柔软的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小江跟自己说龙江财务处的同事都很好相处，平时随意一点也没啥关系，但董暖暖自有一套职场价值观：工作就是工作，一丝不苟总不会有错，毕竟老板辛辛苦苦创办出个公司可不是为了交朋友。董暖暖从汇通得到的第一个经验，就是严谨精干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在电梯里，她抓紧时间整理自己几乎没有褶子的套装，出了电梯，她开始构思着用什么开场白显得专业又随和。转弯，敲门，一个嗨字还没说完，迎面飞来的文件夹就精准地敲在董暖暖的脑袋上，将她辛苦构思的自我介绍都砸到异次元。董暖暖坐到地上的时候忙里偷闲地想，原来眼冒金星是能够真实存在的。
　　吵吵闹闹的科室瞬间安静下来，文件夹里的A4纸幸灾乐祸地散了一地。一个年轻男子最先回过神来，匆匆奔向董暖暖，忙不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没事吧？”
　　董暖暖站起身来，在脑内小剧场已经对着他竖了三次中指，骂了两次大爷五次娘，但为了形象只能淡定：“没关系。”
　　那人胡乱抓起了地上的纸，四下环顾一周后随手往靠近的办公桌上一扔：“对不起，真对不起，真没事吧？有没有……”
　　“没事，不用在意。”判定这个男人的性质已经跨越一达到二，董暖暖预感今后会收到没完没了的道歉。
　　“我是李林一，真对不起……”
　　这就是头儿，李大人是也。董暖暖听到脑海中儒雅睿智内涵等词汇幻化成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的声响。
　　被草泥马踩翻在地的李大人挣扎着起身：“请问你是？”
　　“你好，我是汇通会计事务所的董暖暖。”
　　“啊？董会计……是在是不好意思……”
　　“头儿，刚刚接待处的小徐打过电话。嗨，我是叶小南，叫我小南就行。”终于看不下去的叶小南挺身而出，带着点调侃地向董暖暖伸出手：“我可以证明，头儿平时绝不是这么对待我们的，今天纯属意外。”
　　“我信，毕竟是民主法制社会。”董暖暖笑起来，立刻就对这个直率的姑娘很有好感。
　　众人纷纷完成了自我介绍，李林一还是有些尴尬，言语间躲避着董暖暖的目光：“小叶，你带着董会计去人事处办个手续，谢同去后勤部领点东西回来。”
　　“走吧，我带你去人事部。”叶小南亲亲热热地挽起董暖暖的手，不忘向她宣告自己对人事部的厌恶，“那帮家伙整天冷着脸，好像我们都欠钱不还。我一直想知道HR们的必修课程里是不是有一项叫强制面瘫。”
　　等董暖暖在叶小南的带领下完成一系列繁琐的手续，终于拿到一张小小的蓝色卡片后，谢同已经在李林一的指挥下给她收拾出了办公桌，紧靠在叶小南的桌子边上，方便二人交流。
　　李林一因为进门就砸了人家脑袋一直很不好意思，在谢同等人别有深意的撺掇下向董暖暖提出聚餐申请。董暖暖明白吃吃喝喝是社会人增进关系的必经之路，没多推辞就爽快地答应下来。
　　一行人下班后直奔选定的饭店。天还没有全黑，饭店外墙上装饰的各式景观灯已经开启，照亮旋转门雕花的把手和门童制服上刻着饭店标记的黄铜扣。董暖暖跟着众人不动声色地走进去，心里想着果然软件行业是暴利，除了自己都是轻车熟路，可见之前腐败过多次。
　　李林一选择的地方环境的确雅致，菜色也不俗，席间众人杯盏交欢，谈笑风生。但董暖暖对这次被动社交活动不以为然，觉得还不如跟狐朋狗友一起去吃路边摊。因为带了点拘谨，一顿饭吃得没甚意思。
　　酒足饭饱之际，李林一突然提出失陪，其实是悄悄赶去结账。众人心知肚明，但平日里难得能敲诈李大人一回，谢同等人故作不知，董暖暖也不好意思开口。叶小南看出了董暖暖的不安，咬着耳朵告诉她这是做头儿该尽的职责，让她放心。李林一回来的时候，董暖暖忍不住偷偷看他，想找到他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以证明这种明显超过正常聚餐水准的花销也会让李大人感到印象深刻。可惜直到聚餐结束，李林一脸上都带着发自内心的欢愉，董暖暖搞不懂他是真的不在乎掏出四位数欢迎一个临时工，还是已经像对面的庄万斌一样喝高了。
　　走出饭店的时候叶小南的脚步明显扭曲起来，庄万斌好不容易在李林一的威逼利诱中停止了当中嚎叫《青藏高原》的行为艺术。李林一左右看了看，向布置任务一样挥手，分配谢同送叶小南回家，小钱送庄万斌回家，又走过去警告庄万斌明天不许迟到。等他们陆陆续续离开后，李林一自然地走过来问董暖暖：“你家住哪儿？我送你。”
　　“不用了，我喝得不多，自己打车回家就行。”
　　“晚上一个人回家不安全，我没什么事，送送你吧。”李林一坚持着，一点也没有中午的尴尬。
　　上司送下属回家虽然有些奇怪，但男人送女人回家毕竟还是社交礼仪。李林一伸手替她招来一辆出租，又替她开车门，言行举止间颇有英国绅士风范。李林一选择坐到副驾驶，故意拉开了和董暖暖的距离，免去两人挤在狭小空间内的尴尬。司机是个老师傅，对N城的大街小巷极为熟悉，他和李林一聊着天，七拐八拐地很快就将出租车停在了董暖暖租住的小区。
　　董暖暖下车的时候有些迟疑，按照礼貌，她应该邀请李林一上去坐坐，喝杯茶再离开。可从内心深处，她更希望回到自己屋子里一个人呆着。
　　在董暖暖开口前，李林一转过头来，笑了一下。董暖暖有种错觉，觉得他看穿了自己的犹豫。
　　“今天太晚了，赶快回去吧，明天见。”
　　李林一对司机咕哝了一句什么，出租车发动起来，很快就消失在黑暗中的街道。
　　当楼道内的声控灯亮起来时，董暖暖开始觉得自己刚刚真是没有礼貌，竟然连再见都没有说。然后她又笑起来，小江说的没错，也许李林一真的是个不一般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