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珩行天下

12、勇气

　　苏沅在家的时候偶尔会陪着五岁的小侄女练钢琴。
　　小侄女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很喜欢民歌，自己听了CD上的歌，就到键盘上试弹一遍，竟然很多小节都还可以弹对，大家也就随她欢喜，前一阵子是康定情歌，这几天换成了山丹丹花开红艳艳。

　　苏沅在旁边听着那忽而准音忽而走调的曲子，就想起一段歌词，“山丹丹的那个开花哟，红艳艳，光脚丫的哥哥，你啥时候来”。
　　她想起从前李心睿很讨厌这个歌词，一次来她家做客，两个人并排坐在白色的琴键前，她随手敲了出来，嘴里唱的就是这一段，那时候李心睿的脸色突然就变得很难看。
　　她却以为他会喜欢。

　　后来某次吵架，李心睿说，是啊，我就一光脚丫的人，你能有多大指望。

　　或许李心睿说得对：没有钱不是错，有钱也不是错，错的是不应该把两个对立的人放到一起来。

　　曾经是她自己努力追求的一切，到最后，也只有她自己来认错。

　　她从灯光氤氲的楼道中走出来，看见那人从灯火璀璨的另一边迎面而来，微微一抬头，就看见了她。她就那样安静地站在那里，等着那人从她身边慢慢走过，一块儿去的朋友只觉着她的留步是一种礼貌。
　　走到酒店外，她却突然一言不发，转身跑了回去。在二楼的大厅里追上那人，那人看见她略微气喘地跑来，只是微笑，一双眼睛就像冬夜里寥落的明星，微微清冽的光，没有办法知道温度。

　　“你又忘记付钱了。”他甚至一开口就是取笑她。
　　她却毫不在意，她心里甚至有些微的欢喜甚或得意，至少他还记得她。

　　她说：“我叫苏沅。”双颊泛起微微的热度，“我喜欢你。”

　　那天朋友与她讲，你真有勇气。
　　很多年以后朋友跟她说，你不应该这么卑微。

　　其实很多的时候，改变的并不是一些事物，而是人们对这些事物的看法。

　　窗外开始下雨，淅淅沥沥地落着。小侄女高兴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跑到露台的屋檐下去看，看那些清清亮亮的雨水，滴成珠，串成线，滴滴答答地滴落下来，打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仿佛能溅出青色的花来。

　　她的记忆却好像停留在了某个地方，没有办法再走上前一步。一如她当时那样傻傻愣愣地站在并不宽敞的房间里，看见那人的笑，听见那人对她讲，“这下你满意了？”一米八的身子站在壁灯前，就只留给她一大片的阴影，让她难过到仿佛要窒息在这样的黑暗里面。
　　等到她的思维和身体都恢复了知觉，她才追了出去。跑过没有灯光的走廊，跑下楼梯，穿过那些长长短短寂寥的街道，才终于明白，自己已经追不上。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目标在何处，她也从来不知道他要往什么样的方向去，让她如何追得上？

　　又或许是她自己想要停在那样的地方，让她一回头就可以看见过往，清晰的仿佛才刚刚发生，不会因为时间、因为距离而离她远去。
　　让她可以看见他正用一个个小小的摇曳着微光的蜡烛，在地上摆出一个硕大的心，然后叫醒还在睡眠中倒时差的她，一睁眼就看见了那颗心中正在绽放的玫瑰。
　　看见他端着青花的瓷碗，安安静静地吃着那些她在手忙脚乱中做出来的没有名字的饭菜，还有他脸上满足的微笑。
　　看见他微微撩乱的额发，高俊的鼻梁，还有他熟睡时的容颜，就在她的身边。

　　一直以来，她都想做一个幸福的梦，而她曾经以为那样一个霁月光风的人，像新年里那盏最明亮的彩灯，照亮在她的生命里，那就是她的梦和幸福的组合。

　　过往就像一条河，有时会流畅无间，有时会悄悄转弯，远远看去都是一样的安静而绵长，走近了才看见那些曲曲折折、坎坎坷坷的河道。

　　如果她不曾忘记结帐，不会遇上那样一个人。
　　如果她不是一时兴起去那里吃饭，不会再遇到那样一个人。
　　如果她没有那突然而至的勇气，也不会在将来和那样一个人在一起。
　　如果没有这样一个人定格在她的回忆中，她今天的生活也会完全不一样。

　　人们总是说人生的每一个路口都是难以选择，总是说如果选择了另一个又会如何不同。
　　可这世上只有两个选择，任何一个选择都只有一个结果。

　　她的结果，只不过是有些沮丧，有些难过，甚至有些怨恨。

　　她却不后悔做这样的事。她想她的一生总要有机会做这样的事，是她的教育里没有教过她的事。

　　没有人缺少那样的勇气，只是很多人还没有用到就已经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