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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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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坐回柜台边冷静了一会儿,我才开始觉得自己太敏感了。我吴邪玉树临风貌比潘安,那小子看傻了又有什么稀奇!
想通了这一茬我也就把那年轻人丢在脑后,专心看起电影来。白云不一会儿也就回来了,对我颓废的造型表达了一番鄙视。早上的几个客人都退了房,这两天只要招呼那一个人就行了。
只是一天下来都快到晚饭的点儿了,张起灵还是没有出过房门。看着天色渐渐黑了我才有了点当店主的自觉,主动去关心一下那客人的情况。
门没锁。反正都是男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我随便敲了敲就把门一推:“这位小哥,要吃晚饭么?”
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他居然在睡觉。
刚想着打扰他休息是不是不太好,张起灵已经坐起来看向我。眼神清醒,一点没有被吵醒的迷蒙,应该是没有睡着。
我舒了口气:“那个,晚上要不要出去吃饭啊?二道这边饭店味道都不错,也不欺客,要是不熟我带你去?”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便利索地翻身下了床。什么东西也没拿,他把手往口袋里一插,走到门边看着我,像是在等我带路。
我低头看了自己一眼,还穿着毛茸茸的室内拖鞋和棉裤。这家伙怎么这么干脆。我赶紧回屋换了衣服,拿了钥匙和他出门。
二道白河是个很小的镇子,一个小时不要就能仔细逛完。但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居然连美邦都有,虽然是个极小的店面,还是让我吃了一惊。要说娱乐,也有KTV和酒吧,只是那KTV我从来没有见有人进去过,酒吧从来没有见它开过门。
冬天天黑得早。二道白河不比大城市,八点多街道上几乎就没人了,只有一些饭店和小杂货店还开着门。我和张起灵就在大马路中间走着,半天也没见着一辆车。橘色的路灯倒是都开着,只是北风刮得太刺骨,还是一片萧瑟。
“这附近的饭店我基本上都吃了遍了。二道的吃的最有名就是狗肉。朝鲜风味也挺好的,这就挨着朝鲜,东西做得特正宗。那冷面和打糕,真他妈是一绝!这附近我都吃遍了,哪家味道好我都知道。小哥,朝鲜馆子去不?”
一说话冷风就往嘴里灌,我还这么热情地说了半天,结果他吭都没吭一声,也没朝我看一眼。
我郁闷中突然就有点来火,这人怎么这样,搞得我总用热脸去贴你冷屁股似的,我看你是客人才跟你客气客气,又不是犯贱!
结果张起灵突然冒了一句,好。
那小火苗还没发展壮大呢,就被一杯水轻轻巧巧浇熄了。这么一来我还能说什么,客人就是上帝,好好伺候着吧。我安慰自己。
我带着张起灵去了一家比较熟的朝鲜饭馆。饭店里开着暖气,刚一进去眼镜就起了雾。我摘下来擦擦,熟门熟路地要了冷面。虽然这天应该吃点热的,我还是抗拒不了冷面的诱惑。
张起灵已经翻来覆去把菜单翻了三遍了,还是一道菜都没点出来,我都怀疑他到底在不在看。
当他开始翻第四遍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了,试探着开口:“小哥,不知道吃什么的话,我给你推荐推荐?”
他这倒是很爽快地把菜单推了过来。
“有什么忌口的不爱吃的么?”我随口问道。
他摇摇头。
这倒好养活。我给他要了份石锅拌饭,又点了两道菜。服务员把菜单收走,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不带你出来吃饭你就睡觉,怪不得瘦成这样。男人还是该多吃点。”
结果我的手刚落到他的肩膀上,他的头唰地就扭了过来,直直地盯着我的手看。我被看得有点不自在,讪讪地把手赶紧收了回来。都是大老爷们,碰一下这么在意干什么!
在东北吃饭是不能没有酒的。再说男人嘛,再怎么别扭只要有酒就能放得开。我又叫了四瓶啤酒,一口气全开了,摆了两瓶在他面前。
“小哥,咱俩喝!”
没想到喝酒这事儿上张起灵倒是挺豪爽。虽然也不主动喝,但只要我一举杯他就立刻跟着举杯,我喝一口他也跟着喝一口,乖得不得了。
这还差不多。我又喝了一大口,舌头都是辣的。东北的酒够劲儿,啤酒都比别处的霸道许多。
晚上没什么人,店里估计就留了一个厨师,菜上得挺慢。反正我们也不赶时间,就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喝酒——当然,大部分时间是我单方面在说,他只是偶尔应一声,问他什么也只是很简短地回答。
空腹喝酒确实不舒服,虽然身上热了起来,喝得太急头却都开始有点重了。张起灵却还是面不改色,我喝一口他也就一仰头一杯,就跟在喝茶似的。这家伙不声不响,看不出来倒是个狠主儿。
等了半天饭才终于上来了。我伸手端了冷面埋头吃起来。他的石锅拌饭也随后就到。石锅还是刚从炉子上端下来,刺啦刺啦的还有焦响的声音。那服务生端着下面的木板往桌上一放,顺手收走了空酒瓶。结果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张起灵伸手就直接去端那石锅,想往面前挪一点。
我惊得几乎跳起来,一把抓过了他的手。虽然他的手缩得挺快的,还是瞬间被烫得通红。开玩笑,被这石锅烫了是要起泡的事儿。抓着他的手指吹了两下我才发现自己蠢,赶紧冲出门从地上抓了一把雪就敷到他手上。
“怎么样,还疼不疼?”
他睁着大眼睛看着我,很慢地点了点头。只是从头到尾眉头都没见他皱一下,就跟烫到的不是他的手一样。
第一次坐得这么近,我才发现他的瞳孔是黑色的。从小教科书上教的其实根本是常识性的错误,很少有中国人的眼睛是黑色的,大部分都是浅棕或深棕色。他是我遇见的第一个眼神如此干净黑白分明的人。是那种比夜色还深的浓得化不开的漆黑。和那双眼睛对视,就像是弯腰去看一片黑暗的无底的深渊,一不小心就会坠下去。
我突然有点不敢看他的眼睛。
结果这家伙又开始像早上那样一眨不眨地看着我。得,刚正常没一会儿又来了。我赶紧推着下面的木板把石锅拌饭移到他面前。
“既然不疼了就赶紧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这才收回目光,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拿起长勺吃起来,兴许是饿了吃的还挺快。
我却看不下去了:“等等,你吃石锅拌饭就这么吃?”
张起灵抬起头,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他的下巴还挂着一粒饭粒,看向我的时候微微偏着头。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那眼神看起来竟有点无辜。
我无奈地夺下了他的勺子,伸手替他拌饭:“拌饭拌饭,就是要拌着吃的。上面的酱都不拌开就这么直接来?你以前没吃过这个?”
他的两只手都放在腿上,老老实实看着我拌饭,摇了摇头,看着还挺乖。
我无语:“本来还想说保证这是你吃过最好吃的拌饭,居然没个比较对象,真没意思。”
他还是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在同意什么。
石锅拌饭还是要带着锅巴的剩米饭才好吃。上面摆着金针菇,豆芽,蘑菇,木耳之类的蔬菜,再加一个糖心的荷包蛋。最关键的是浇的韩国辣酱和大酱一定要正宗。我在杭州的时候就吃过两次石锅拌饭,从此敬谢不敏。来到二道白河在店员的强力推荐下才勉强又尝试了一次,差点把自己的舌头都吞下去。
糖心的蛋黄流进了饭菜里,蛋白用勺子切成小块,蔬菜和酱都与米饭均匀拌开。我将石锅又推回他面前,确定他应该再弄不出什么岔子了:“好了,吃吧。”
我也没指望这惜字如金的人道谢。他很自然地接过勺子,又坑头认真吃了起来。
我发现张起灵这个人其实也还算蛮好相处的。虽然有点自夸的嫌疑,但我确实是个好脾气的人,再加上做了这些年生意,什么怪人没见过。若跟那些人比起来,张起灵除了性子闷了点话少了点,实在是个挺正常的大好青年。特别是跟胖子那样废话多还特能贫的家伙在一起混久了,在他身边呆着还真挺清静挺舒服的。
只要跟三叔胖子他们在一起,我就只有被玩儿的份,常常觉得简直被耍得团团转,让我分外怀念总是我出点子他倒霉的老痒。而在张起灵身上,我又重新体验到了这种抓住主动权的良好感觉。
已经住了三天了,这家伙好像还是一点上山的意思都没有。我也懒得管他,现在人少不好拼车,我自然乐得清闲不会主动帮他联系。
看店里只剩了一个客人,白云有事没事就跑去陪她男朋友,把张起灵丢给我——真难为那个男人能受得了这母夜叉。不过有张起灵陪着我也挺好的。不管是出去吃饭、寄个东西、哪怕只是去买双袜子,我都把张起灵带着,简直就像带了个小跟班,还挺有成就感。
这荒山野岭的别的没什么,就是东西做的好吃。连烤红薯的味儿闻起来似乎都比别处香些。我从小就特别爱闻烤红薯的味道,一闻到就顺着味儿找了过去。那红薯的芯儿是暖橘色的,一看就很甜。我买了两个,和他一人拿一个捂手。
我们买了这两个那老头也就收摊了。和张起灵慢慢往回走,我忍不住问他:“你明天还不准备上山么?”
他摇摇头,道:“再等等。”
他两只手合拢抱着那只烤红薯,取暖的姿势认真到有点僵硬,看着有点好笑。话一说完眼睛又垂下来看着地,低着头默默往前走。看他整天穿得整整齐齐谈不上失魂落魄,可整个人就散发着一种忧郁的气质,就跟失恋了似的。
对,失恋!我怎么早没想到!
我突然就了然了,这家伙一定是失恋出来疗伤的。分手后找个陌生的地方一窝十天半个月调整心情简直太常见了,这样他的沉默寡言心不在焉也好解释了。唯一特别的就是人家都去凤凰丽江什么的小资地方,张起灵选了大东北的长白山,多有创意,多爷们!
终于想通这一茬,我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在二道呆着也不错,天天跟着我混,日子过得也挺好的不是?你看这路边的美人松,世界上别的地方恐怕都找不到,砍一棵就要判刑的树,咱们这一片一片地种,上哪找这么好的地儿?年轻人嘛,不开心的早晚会过去的,看开点。”平时被二叔三叔他们训惯了,我也学来语重心长一把。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转过头看着我。我突然就想起来他不喜欢别人碰他,赶紧把手从他肩膀上收回来。
结果他并不是在瞪我,那眼神是很柔和的。
说来也奇怪,这个人明明一天到晚都没什么表情,不笑也很少皱眉,但只要一看他的眼睛我就知道他现在什么心情。小说里常说的“那眼睛就跟会说话似的”,我这还是第一次见,真是神了。
然后我干了一件极其丢脸的被胖子知道一定会嘲笑我很久的事——我居然光顾着看张起灵想心思去了,一个没留神被绊倒了。
走大马路都能绊倒,真他妈邪门——结果我自己都还没反应过来,想保持平衡已经来不及时,张起灵就一把扶住了我。他反应极快,身手极其敏捷,简直就像是一直在注意着我这边似的。
但直到我已经站稳了他还是没有松手,一直抱着我,甚至还将头低下来,将脸埋进了我的颈窝。
那姿势看起来暧昧极了。我双臂僵硬地放在身体两边,感觉怪别扭的。张起灵倒也没有抱我的腰,只是双手紧紧抓着我腰侧的衣服,烤红薯早就在他扶我的时候扔在了地上。沾着灰很可怜地躺在一边,还冒着热气。
我突然就感觉有一种极其浓厚的悲伤从他身体里散发出来。可能是被我猜中突然想起了以前的恋人伤感了吧,倒看不出他不声不响像是没什么情绪的,实际上却是这么痴情的一个人。想着也挺感慨的,我也反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背以示安慰。
要是胖子王盟他们,那我肯定是下手越重越好,男人间本来就是靠着互殴来表达感情的。结果抱着张起灵,我反而一动都不敢动。他本来就很瘦,抱起来才发现身体还柔若无骨,感觉简直像抱个女人似的。他的头发扫在我的下巴上,软软的有点痒,用的是跟我应该是同一只放在旅店的洗发水。
今天没有刮风,只是天气阴沉。街道边的店铺大半都关着门,鲜有行人。青灰色的马路一直延伸到我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不知为什么,我突然就觉得胸口很闷,像是雨前厚重的低压般压抑得喘不过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