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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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狠狠歇息五天以后,木兰牵了家里最老的马到邻镇去卖。她一个人,穿了骑兵的便装去。
这是自己流血流汗、拼着性命挣来的。
其实这一带卖马的价钱不高,商人们总是在战士们获得战利品后以很低的价买下,再贩到中原腹地卖高价,引发过好几起杀伤人的事情,后来有些个世家出面,以稍微合理的钱买下士兵手里的东西,再运到距离他们更远、甚至是不出产马匹的南朝大赚特赚。
木兰不太会与商人打交道,阿娘也怕她吃亏,所以干脆就让她直接卖去半官半商的那些个买卖铺。她家好久没有买卖东西、特别是马匹这样大件的,所以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价,但只知道如果就在自己周围卖马、可能被人情关说讲得吃大亏。
要吃亏也得木兰乐意!阿娘就是这样想的,于是打发长女出来,一是买卖,二来也是到处看看、开眼界。
家乡镇子很小,离边境和平城都有不少路,要是骑快马不停歇,到两边倒也就奔驰个大半天。也所以,北艾人如果真发了狠,从个比较巧的方位猛攻进来,一天一夜便能冲到平城脚下,那时国家大概就会完掉一半。
幸好最适宜骑兵作战的夏天差不多已经快过去了。那些强盗这回没有捞到太多好处、损失大量人力撤走,肯定要在草原腹地的某处过冬吧?一想到有数十万掠夺成性的狼随时想扑咬自己,木兰颇有坐立难安的感觉。
这样胡乱想着过去从来不关心的国事战事,小小的市集到了。
世家开的铺子颇好找。
可人家生意很好,尤其是金子之类又值钱又小巧的东西,一群人正“热烈”地“谈”着价格。这情形……像是要打起来……
木兰没兴趣看热闹,稍许打听下,牵了马调头往散集而去。
有人拦下她,开了个还过得去的价,但她想去看看别的马,甚至考虑再牵匹马来卖、换取一匹真正的良驹,所以摇了摇头,继续走。
一路上居然有两名马贩主动来买,这让她加快了步子。
市镇中不跑马,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就怕谁家孩子不留神被马踩了;若是军队或皇家仪仗,自然有人清场开道——这一带是极少见的。
集子商贾的打扮、口音都与木兰差不多,但他们大多是汉人。所以现在不分哪一族,就讲钱。
木兰的马十二岁,老了些,但筋骨尚健、力量未减,集市上有四个贩子给她开过价,最高的一千多钱,所以她就卖了。贩子挺正经地给了份皮纸契书,木兰接过来看了,那些个汉字很简单直白,所以要来笔,几下把岁数和来源改了,重新做一份契书一扯两半各人拿一份——大家的字都很丑,但还能看懂。私下买卖马当然也没事,可她家的毕竟是战马,总得留点东西。
贩子那头则是非常吃惊!一个能看懂汉字的鲜卑少年?!
他本想多说几句,但眼睛又扫到木兰佩着的刀——能识几个字的不论哪一族都是衣食无虑的,服饰不富贵但公然佩战刀、马也是训练有素的战马,说明是世袭军户。他收起进一步闲聊的心情。
“去买匹好点的马,省得摔下来。这战场上摔马会没命的。”一旁有个声音道。
木兰猛地掉头狠狠瞪过去。
不认识。也不是那个爱损人的独孤扬。
回头,把钱收好。
“再加点钱可以买匹更好的,最近马的价钱便宜了些。”
那人还在嘀咕。
木兰不理会。
她想起来要给弟弟妹妹们带什么了,笔,还有纸。至于书嘛,一来她完全不知道该买什么书,二来大弟花钱跟一名汉人书生念点书,那就让他自己抄书吧。让男孩子们除了武艺以外再多学点东西,兴许能大小挣个官儿。
“你真不打算买匹好马?”那人还不死心。
“那天,我第一回应召出征,而且,那时我累坏了。”木兰觉得还是解释下比较好。这人应当不是本阵的,因为那天去的各路人马实在太多而且全混战在一起,他的外表看起来挺顺眼,刀柄上还缀了串小小的彩色宝石,但这家伙追着问的死样子特别讨厌!“我卖马是因为家里马厩养不下了,而且换了钱可以让弟弟们多跟着汉人书生学习。”
那人被噎住了。
“你家没别人出征?”
“父亲有旧伤,没法再作战了,最大的弟弟才八岁。”本来她应该有个十一岁的弟弟的,可惜夭折了。“我得撑着。如果哪天阵亡了,希望那些抚恤能让家人多支撑几年。”
“……你这么不想活。”
“我是想活,所以我很努力在练武。你是不是没看见我杀了三个。”
“……那应该是四个,第四个是先被你刺中要害的。”
“你分神?不想活了啊!”
“……第四个被我补了一刀。”
木兰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人眉目俊气,可能比她弟弟长大后还要好看,年纪大概二十岁,也许还不到点。就那样一副有些沮丧委屈的表情。
真是的!该沮丧该委屈的应该是她啊!
哼,不理会。
“喂,你是哪位将军麾下哪一阵的?”
“右抚中将军麾下的第三阵。”她们部的将军不上不下,跟他们这些士兵一样,过得去但半点也不显赫。
“哦,我是卫将军麾下中军的。”
娘的咧,又是个有头脸的,那可是上上将军的直属部,搞不好经常能看见皇帝的脸呢!但!可惜!这“了不起”的京卫捡了她的便宜!哼!
不再搭理那人,大步走路。太失策了,她应该带两匹马出门的。这不,走回家已经吃晚饭了。
唉!
“那个……我中午请你吃好的!”
“不必,多谢。”不是她不想吃好的,而是嘴里刚要开始啃母亲塞给她的肉饼,手上捧着刚买的热腾腾的奶酒。再吃?不吃阿娘做的东西,那后果……
“……呃,你真的该好好练,这活着领赏总比让家里老人去领抚恤好。”
木兰狠狠一眼、几乎挖掉他一块肉。
“诶,我是说,你的本事很不错了!”后面那几个字基本上都是被风吹走了。最终有些莫名其妙捡到便宜的人,突然发现自己甚至都不知道那秀气小同袍的名字。好吧,以后也许还会见面,那时他再把一个敌人亲手送到那少年面前,应该就算是还了人情了吧——当然,得他们两个都活着。
将揣在怀里捂地温热的钱交给阿娘时,阿娘突然哭了。
木兰的记忆里,阿娘没有在自己面前哭过。
而现在,居然哭了,且哭得样子很难看,一点不美。最麻烦的是,她没有安慰女子别哭的经验。
“阿娘,没事,我的本事还是不错的。明天继续练武去。你看,这回有不少人寸功未立——”就死了,这三个字被活生生咽下去。这条街尾就有一户,次子十六岁还没娶妻就战死,全家伤心地……“下回我会尽量躲在大队人马里,这样虽然赏钱少,但轻松多了不是——”
当母亲的继续哭,期期艾艾地、长时间地哭。
“阿娘,”木兰很无奈,但有件非常紧急的事啊,“我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