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网》路书遥

1、第 1 章

　　一

　　周彤是个美丽动人的女孩，这点毋庸质疑。
　　经常有人不理解周彤为什么如此安守本分。她生就一副好脸蛋，不饰雕琢却透着一股清新自然的灵动。她是那种让男人见了都会不由自主产生怜惜的女孩，这样的女孩理所当然地应该被呵护、疼惜。可是，她眼看着许多远不如她优秀漂亮的女生陆陆续续找到了自己的另一半，或者说是“长期饭票”。在这所大学校园里，美女如云，男生却不多，女孩子们花枝招展，引来了不少“社会人士”。从宿舍阳台往外头看，总能瞧见宝马、奔驰、奥迪等名车耀武扬威地停靠在马路边，那些车身被擦得油光发亮，折射出傲慢冷俊的光。
　　一辆保时捷的驾驶座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模样的中年男子，他为数不多的头发也如他的香车一样被打理得一丝不苟。远远地，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笑靥如花，盈盈走来，白色的短裙摇曳生姿。男子赶紧下车，殷勤地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女孩便极其自然地娴熟地坐上去。中年男子一脸心满意足的媚笑，极其耐心地帮她系好安全带，接着“嗖——”地一声扬长而去。
　　对于这样的画面，她早已习以为常。
　　这已经是大学校园里司空见惯的场景，大家彼此心照不宣。有的人不以为然，有的人嗤之以鼻，大多数人则是漠不关心。自然，他们中很多人是妒忌的，凭什么这些仅凭着有一张漂亮脸蛋的女生日子就过得那么潇洒滋润，全身上下无不名牌，超短裙，踩着细跟高跟鞋，挎着LV包，涂着最流行的唇彩，闪闪发亮，睫毛被刷得又卷又长，一个个都像是去参加选秀节目似的；而那些长相平平，又无出挑气质的女生心里头就难免打鼓了：凭什么这些“小妖精”们一开口，那些有钱男人们一蜂窝地甚至不惜一切代价地去满足这些娇嫩的大小姐们。这与靠出卖色相的夜店小姐有什么区别呢？
　　忿忿地这么想着，同伴们表面上“嗯嗯”地应和着，心里却极具嘲讽意味地想：你这难道不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多少含有羡慕嫉妒恨的成分吧？其实这还用得着问吗？你情我愿，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周彤记得第一天来到这大学时，她坚持不让母亲送，一个人背着一个大书包，拖着一个大行李箱，坐了近九个多小时的大巴车风尘仆仆地来了。开学那天的校园好像开车展一样熙熙攘攘，车的队伍从校园的一百多米处一直停到了学校大门口，看得人眼花缭乱。男生女生们多数走在前头，一脸轻松的样子，嘻嘻哈哈地边说笑边走着。而他们的父母亲甚至爷爷阿婆则是扛着大包小包在后面紧跟着，又恰如其分地保持一定距离，生怕一不留神孩子就不见了似的。一个人来上大学便引得全家倾巢出动，在这个年代亦不足为奇了吧。也有不少学姐学长们出来迎接新生的，戴着红色或黄色的志愿者的帽子，穿着貌似校服款的衣服，在人群中显得格外惹眼。
　　周彤站在校门口东张西顾，正疑惑着五号宿舍楼该往哪个方向走时，一个学长模样的男生迎了上来，微笑地说道：“你是新生吧？”
　　她微微笑着，点点头。
　　他又说：“我来帮你吧，”说着他便要接过周彤手中的行李箱拉杆。
　　“没关系，我自己去就行了，能不能告诉我五号楼怎么走？”
　　“在那个方向”，男生指了指右前方，又看了一眼周彤，说：“算了，还是我带你去吧，我的任务就是迎接新生，你不让我送我就完成不了任务啦。”
　　周彤稍犹豫了一下，说：“好吧。那就麻烦学长了。”
　　男生便接过了行李拉杆，一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
　　“你是哪里人啊？你看今天几乎每个人都是家长送过来的，你怎么一个人来学校？”学长问。
　　“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的事情自己搞定呗。能不麻烦别人就别麻烦别人。”周彤淡定地回答。
　　闲谈中，周彤得知他叫李明哲，湖北人，也是中文系，现在已经大三了。其实，从校门口走到宿舍楼仅五分钟的时间。学长一直把周彤送到宿舍门口，才离去。又说以后要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的，尽管找他。还留下了他的手机号。
　　周彤连声说“谢谢”，很开心一进大学就遇到这么热心的学长。
　　她到楼管阿姨那拿了钥匙，找到自己宿舍，发现自己是第一个到的。宿舍是大理石板铺地，除了一些垃圾外（大概是上届学生遗留的残物），像是挺久没有人住过了。除此之外，还有一台挂在半空的电视机，一个饮水机，一部电话，四张独立的桌子连接着一个小衣柜，桌子上方就是床，比高中的宿舍环境好多了。她深呼吸一口，找到一份抹布，拿进卫生间里洗，开始忙着打扫、收拾起来。
　　没过多久，门忽然“嘎吱”一声开了，走进来一对父女。她想一定是其中一个室友。
　　那个女孩的父亲先开口了：“同学，你好，你也是住在这儿的吧？我女儿也住这儿。以后你们俩就是室友了，要相互帮助啊。” 两个女生相视一笑，他又回头对他的女儿说：“你看人家女孩子多勤快啊，已经在自己收拾了。”
　　周彤稍稍打量了这个女孩，第一眼感觉就是美女——窈窕的身段，一头瀑布似的又黑又亮的直发披在肩头，扑闪着一双有着又长又卷的睫毛的大大的眼睛。
　　“你好，我叫周彤，你叫什么？” 周彤说。
　　“我叫陈海青，你是刚到的吗？一个人来的？”女生脸上有些惊讶。
　　“是啊。”周彤说。
　　她的父亲立马说:“真是厉害啊，海青她啊，什么都不会，硬要我送，以后你们俩要相互学习，相互照顾啊。”
　　海青嘴角微微上扬，他们就继续收拾行李和床铺。
　　再进来的是杨谷雪——短发齐刘海、小眼睛，壮实的身材，穿着一身很土气的衣服，左右手各拎着一个黑大袋子，一脸的憨笑。后边跟着她的父亲，同样扛着一麻袋不知什么东西，脸上挂着和女儿一模一样的笑容，一看便知是从农村里来的。然而，后来让其他三个女生怎么也没想到的是居然就是最土最老实的杨谷雪最早交到了男朋友，这让她们大跌眼镜。听她自个儿说这段恋情发生在一辆公交车上，所以缘分这东西有时不得不让人相信。说来就来了，挡也挡不住。最后一个到的是谢艾琳，一头利索时髦的短发，戴着一副眼镜，胖胖的身材，斯斯文文的样子。
　　等四个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她们坐在凳子上休息。谢艾琳建议大家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吧。于是四个人分别讲了自己来自哪个城市，爱好什么，请大家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后貌似无话可说了。过了一会儿，周彤先开口打破了略微尴尬的气氛：“肚子饿了呢，要不咱们一起先去吃饭吧，边吃边聊。”
　　“好啊！”其他三个都表示赞同。
　　这四个女生的性格迥异，海青和艾琳来自同一个城市，会讲同一种地方方言，两人聊得比较来，几乎形影不离。周彤和杨谷雪则各自为阵，与其他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了杨谷雪喜欢有事没事地跑图书馆，经常早出晚归，其他三个都宁可宅在宿舍里。
　　谢艾琳特别喜欢看娱乐综艺节目，《康熙来了》这档节目每天必看。大小S，林志玲、侯佩岑等女明星好像都是她的姐妹淘，只要一聊起她们，准能说上好几个小时仍乐此不疲。她和海青热烈地讨论着为啥女星卸妆后差那么多涅差了20岁一样？为啥这些女人都是前凸后翘的，肯定是里头塞了什么东西等等。
　　对于她讲的这些八卦，周彤压根儿不感兴趣。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聊她们的私生活有什么意思呢？所以每当谢艾琳和陈海青聊得眉飞色舞时，周彤只是“嗯嗯”地敷衍两句，眼睛仍不离自己的电脑屏幕。她宁可戴上耳机看电影，也不愿意参与这样的谈话。几次之后，谢艾琳再聊八卦，也不会再企图把周彤拉进来一块儿聊。
　　周彤喜欢一整天泡在电脑前面，并不是因为沉溺于网络，也不玩网络游戏，一般只会看看电影，浏览浏览新闻，看看有没有征文投稿之类的。四年下来，她居然看了近千部的电影，其中多数是欧美连续剧。出于对母亲的不满，周彤一心想着在大学里自力更生，自己养活自己。母亲给她转账过来的钱，她也不拒绝也几乎不用。
　　日子久了，四个人难免偶尔会闹闹小矛盾。但是哪个宿舍没有磕磕碰碰的。经过半年多的磨合，大家都已经比较了解各自的性格特点，至少适合了彼此的生活习惯。表面上虽然风平浪静，相安无事，却也只是停留在表面上的交流。宿舍一开始的时候，还兴致勃勃地开了几次卧谈会，就像其他的女生宿舍一样。聊的最多的无非是男生、美容、明星，同学间的八卦新闻，诸如谁谁谁交了男（女）朋友了，她（他）的男（女）朋友怎么样云云。这样的卧谈会，聊得最起劲的永远是谢艾琳，陈海青也还积极响应，杨谷雪次之，唯独周彤不感冒，极少参与。为了不显得格格不入，她偶尔会搭几句话。聊到后来，往往变成了两个人的卧谈会。直到说话声断断续续，像催眠曲一样，周彤就是这样迷迷糊糊地沉睡过去。
　　直到大二这年，周彤和陈海青依然单身，反而是其貌不扬的杨谷雪、谢艾琳先有了男朋友。旁人会纳闷这两个美女怎么反而没有男朋友？其实追陈海青的男生也不少，她是大家公认的淑女，性格内向文静，平时话不多，在不熟悉的人面前勉强显得有些冷僻，只在熟识的朋友面前还会偶尔开开玩笑。室友半八卦半认真地问她喜欢什么样的男生，高大帅气型的、阳光运动型的还是温文尔雅型的？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想了想说：“怎么说呢？身高起码要一米七五以上吧？因为我一米六五。不要太帅也不能太丑，太帅了到处招蜂引蝶惹我心烦。太丑的话估计我看不上。总之感觉对了就成。”
　　“你说感觉这东西多虚？看不见摸不着量不到的，天天把感觉挂在嘴边，你的白马王子就会刷地出现在你面前了？”谢艾琳一副谆谆教导的样子。
　　“我也说不清，总不能随随便便地找个将就吧？”海青说。
　　于是大家把她单身的原因归结为是无可救药的浪漫主义者。
　　说起来，海青的大学第一次恋爱还是周彤无意牵的线。那段时间，海青会隔三差五地出去，周彤就猜到她肯定八九不离十有男朋友了。可没想到会是越彬——周彤高中最要好的朋友之一，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啊。曾经倾心与自己的男生忽而转向别的女生，还是认识的女生，无论之前是否喜欢过他，心里头总难免些许失落。他们在一起大概也有过快乐的时光。然而快乐的时光何其短暂。没过多久，海青便开始抱怨越彬总是忙着这个比赛那个比赛，冷落了她。周彤只是听着，并不说什么。一个是她的好朋友，一个是她不大喜欢的女生，她当然没有理由帮腔说越彬的不是。
　　大概过了两三个月后，和越彬发短信时，周彤感觉不对劲。逼问之下，才知道海青跟他已经分手了。甚至连当面说清楚都没有，只是发了封简短的分手邮件。周彤听了后，有些生气了。海青怎么可以这样？！分手就分手呗，至少应该当面把话说清楚。就这样草草地结束，仿佛从来没有开始过一样，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他们俩谈恋爱的事也算低调，除了双方的室友外，并没有其他人知晓。分手同样分得如此低调，等所有人都知道了，也是事后一个月的事情了。谢艾琳悄悄对周彤说既然两个人都分手了，海青怎么不把礼物都还回去？
　　分手了应该把礼物都还给对方？对于这点周彤倒不认同。两人谈恋爱，男生花钱买礼物，请吃饭，请看电影，请出去玩，甚至逛街买单，女生精心打扮，保持苗条的身材，买化妆品、买衣服，只为“悦己者容”，这样看来，并没有谁亏谁赚的问题。感情世界中，说到底并没有赢家输家的分别。
　　为什么当初要把越彬这么好的朋友介绍给海青认识——这个周彤并不太喜欢的女孩？这一直是周彤最后悔的事情之一。
　　更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没过去多久，海青就宣布自己又有男朋友了。大家瞪大了眼睛，好像听到布什被刺杀了的消息一样惊讶，异口同声地问：“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能捕获陈大小姐的芳心？”
　　“他是我高中的一个同学啦。”海青说。
　　三个人“哦、哦”两声，彼此相望一眼，恍然大悟般继续追问道：“他是哪个学校的啊？你们俩是怎么好上的？好上多久了？居然搞地下恋情，太不够意思了！”大家七嘴八舌巴不得连他的生辰八字都给问清楚了。
　　“他已经工作了。”海玲说。
　　“不会吧？”大家更为惊讶了，尤其是周彤，甚至有些埋怨她怎么可以这么快移情别恋，难不成不会就是因为这个“高中同学”才把越彬甩了的吧？
　　继续追问他在哪儿工作，做什么的话，海青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她如此甜蜜的表情，细声细气地说话，就猜到肯定是她的新男朋友打来的无疑。
　　“我出去一下。”海青挂了电话，拿起包就出去了。
　　只留下三个好奇心正在兴头上的室友，大家“哦哦”两声彼此心领神会。
　　海青一走，三个女生不约而同“哗”地冲到阳台上，想看看那个神秘男子的真面目。不过眼前见到的场景却让她们大为惊讶。只见海青欢快地一路小跑到一个男子面前。那个男子一米七封顶的样子，穿着一套黑色西装，然而因为太瘦了实在撑不起那套西装。那西装仿佛是被晾在衣架上，空荡荡地晃着。他正扶着一辆黑色本田标志的车门，满脸堆笑地看着海青，眼睛里发着绿光。海玲穿着高跟鞋儿和他站在一起，显得越发地苗条高挑。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上了车，扬长而去，剩下三个女生面面相觑。
　　“不会吧？海青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男生？这是她同学吗？怎么看起来像三十多岁？” 谢艾琳先发表看法。
　　于是三个人脑海里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词“傍大款”。
　　从那以后，宿舍三个人看海青的眼光就开始变得复杂起来。不解？鄙夷？同情？大家谁也没有追问她。其实是希望三个人中的其他一个先开口问吧？不过问了又能怎么样呢？到底事不关己，顶多是作为饭后的谈资八卦一下。海青发觉了这种指指点点，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哪个女生不喜欢被人众星拱月似的捧着，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甚至开导她们：“现在的工作多难找啊，至少得先找个依靠吧。不然到时万一没钱又没工作那该怎么办？“
　　大家并不回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打扮得越来越时髦，以前从不化妆的她现在开始浓妆艳抹起来，大家惊讶一个人怎么会变化得这么快？从青春少女转眼间变得风情万种，还是她原本就是这样子，只是藏得比较隐蔽罢了？
　　谁知道呢？当新鲜劲儿过去，当激情化为常规，当一切习以为常，变成例行公事，显出一副对别人“真是乳臭未干的孩子”的嘲讽而又欣赏的姿态，众人脸上不自觉地浮现略带诡异的笑容，不是幸灾乐祸，也非玩世不恭，更非颐指气使，完全是一副过来人的心态，人人都心知肚明——这是必然。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谁也不必摆出比谁更清高的姿态。
　　诚然，只要周彤愿意，她也可以像海青一样一夜变成富家小姐，得到那些可以华丽丽的东西，让所有女生眼红的东西。倒不是因为她装清高或是怎样，只是这违背了她的道德底线。说到底，她还是一个很传统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