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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第四章
      生华吃惊,“为什么优秀就要被忽略?”
      “忽略?”陈靛好象从来没想过,自己总是不被家人评价,也就是注意,其实就是一种潜在的忽略。
      “对啊,你被忽略了。”生华无法理解的看着陈靛,“你可以到街上随便找个小朋友来问,他每天那么乖那么听话甚至要很优秀是为了什么,是为了可以引起大人的注意,得到他们的夸奖。而你呢?你每天那么辛苦的工作,殚精竭虑的想着集团的经济怎样就可以上涨,为的就是让家人忽略?这对你很不公平。”
      他很茫然,“不,不,也许是我还不够好,没有引起他们的激赏。”
      “陈靛……”她无奈的叹了口气,“你做的已经很完美了,陈氏集团这五年来分公司遍部全球,经济疯长,谁不知道是你陈靛的功劳。关键在于你一直都想错了。你以为还不够,但你的家人已经很满意了,你做的越好,他们就对你越放心,越放心就越放手,最后就变成了忽略。可是他们都不知道,你的目的只是得到关注。你和你家人的想法是背道而驰的,你再这样下去,只会让他们更加的不在乎你。你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关心、照顾、温暖、依赖和幸福,还有爱,很多很多人的爱,家人的,爱人的,朋友的,自己的,他或是她的,你或是我的,很多很多人。”
      从来没有人和他这样说话,不是命令他就是取悦他,不是斥骂他就是申请他,他每天活在程序里,活在许多人的命运里,突然有一天,一个人怜悯的看着他,对他说,你活错了。
      可是,他不想活错,他还很年轻,他想活对了,那该怎么办?
      “那该怎么办?”
      生华听见陈靛问她。那该怎么办?那么他该怎么办才能让他的家人不忽略他?她竟一时不置可否。
      “那么就你来关心我,你来照顾我,你来温暖我,你来依赖我,你来给我幸福好不好?”既然是她告诉自己这辈子活错了,那就让她来教他该怎样活对了,好不好?好不好?他很累了,他的家人都已经忽略了他,他也懒得疲于奔命的去挽回,那么就她吧,让她帮自己活对了。
      生华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她连自己的幸福都找不到,又谈何给他幸福,他们这两个想幸福想疯了的人到底在这里自说自话什么啊!生华用自己绝望的目光望着陈靛倦怠的眼神欲哭无泪。
      一时间两个人竟都觉得很荒唐。
      “你吃了晚饭没有,不然咱们一起吃好了。”生华有气无力的道。
      “不了,我吃过了。”陈靛坐回到轮椅上,说的云淡风清,“等会儿到我房间来换下药。”头也不回的走了。
      “哦。”

      生华吃过米粥去找陈靛,敲了门却没人应,她怕有什么事情所以擅自进去了。看到的是一片狼迹,地上有打碎的药瓶,药水扣了一桌子,药箱被翻的乱七八糟,墙角还倒着一副染了血的义肢。
      生华蹙眉,转身推开浴室的门,陈靛果然在里面。
      他背对着她,在剧烈的咳嗽,闻及门口有动静,困难的回过头来,怔了怔。
      “咳,你来了,咳,稍等。”疼痛和哮喘几乎让他失掉了所有的力气,却还是勉强的礼貌性的笑了笑。
      生华沉默,不声不响的走到陈靛面前,取下他手上的棉签,小心翼翼的为他清理伤口。她尊重陈靛的自尊,她也决不认为为他清理伤口是怜悯、同情他,他不是需要怜悯和同情的人,她也没有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她只是单纯的想帮他,单纯的想照顾他。晚餐前与他的那段对话犹在耳畔,其实自己是在乎的吧,虽然自己给不了他幸福,但关心、照顾、温暖她还是做得到的。
      陈靛回到房间,拆下义肢,发现断口的纱布已经磨掉了许多,伤口早已血肉模糊,义肢上也全都是血,突然觉得很无力。就在这时,整个下肢开始抽搐,疼得想没了一样。他知道昨晚上的药太重了。为了抑制住片刻的疼痛,他只用了麻醉剂,但麻醉剂不可以和药酒同时使用,用了也是白用,麻醉剂中有克制药酒的成分,因此从昨晚至今夜他的断肢一直处在迅速的恶化当中,而他就等于置之不理。如今不过是自食恶果。
      疼痛使他浑身没有力气,根本拿不稳东西,为了找棉签他打翻了很多东西,搞的自己也很狼狈。一进浴室准备清理伤口,刚挽起裤桶,哮喘又犯了,心里自嘲着,没想她进来了。看着她一声不吭的拿起棉签为自己擦拭伤口,无端的放下心来,反而松懈了,整个人瘫倒在轮椅里,再也无力开口。
      “要是弄疼你了你就说一声。”生华见陈靛并没有生气的意思,暗暗松了口气,用蘸了清水的棉签清清浅浅的滑过陈靛不堪入目的伤口,不知道他每天如何面对自己丑陋的残缺。
      “陈靛。”生华目不斜视,不急不徐的说。
      “恩。”他只能用单音回答她。
      “以后再磨破了,叫我一声,我帮你。”生华不知道陈靛会不会答应,如果先前是陈靛在求她关心他,那现在他们俩就是颠了个个儿。
      “……好。”陈靛犹疑了少顷,还是答应了。他知道自己喜欢被她关心的感觉。
      生华倒惊讶了,没想到他竟答应的如此爽快,她还准备了一肚子劝慰他的话呢。
      “生华。”
      “啊?”生华很惊愕,这还是陈靛第一次连名带姓的叫她。
      陈靛微笑,不知道为什么见了生华总是特别喜欢笑,“你叫我一声‘靛’好不好?”
      “啊?”生华惊呆了,怔怔的望着陈靛。
      “就叫一声好不好?”陈靛只是想知道,她叫自己这个“靛”的时候,有没有那晚在她梦里的影子。
      生华低下头来,沉默了。十年前就是这样叫的,十年后仍然可以这样叫么?她还叫的起么?
      “对不起,如果你不愿意,就算了。”是勾起了忧伤的回忆吧。陈靛想,那么很抱歉,他并不想伤害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好了。
      她没有听他在说什么,陷在回忆里无法自拔。他可不这么想,他以为她生他气了,于是推着轮椅出了浴室,她一定想自己清静清静,那他就不打扰她,怪他就怪他吧,只要她心里好过些,无所谓了。
      陈靛回到房间开始收拾自己的残局,然后给断肢上药。他用棉签沾着药水擦拭在伤口上,伤口刚碰到药液就一阵瑟缩的疼痛,心里一抽一抽的,发现那种疼痛并不只是纯粹的来源于伤口,他在自卑,前所未有的自卑。她心中的那个“靛”一定有健全的双腿吧,上楼时一定不费吹灰之力吧,有阳光一样的笑容,有幸福的家庭。那个“靛”有的,他这个“靛”几乎全都没有。怪不得他在向她请求幸福的时候她会用那种眼光看着他,她明明就知道他根本没办法与她交换自己的幸福,她在嘲笑他!他好自卑啊,他为什么没有双腿,他为什么站不起来,他为什么不能做她心目中的“靛”?他望着自己的残肢,以前他也许只是把它们看作残缺,但现在那明明就是丑陋,巨大的丑陋!他俯下身来,用双手捂着脸,他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哭有什么用,他就是没有腿,他就是站不起来,谁都不会告诉他为什么,他是这样的苍白无力,这样的肮脏无能。
      “靛,靛你在做什么?”生华决定叫他“靛”了,可是她一出浴室就看见他俯着身捂着脸不知道在干什么。她直觉告诉她,那个动作很像哭。
      “走,你走。”哽咽的声音,微微发着颤。他不需要她的怜悯,他不需要她的同情,他的尊严,他的冷静,全都在她的那个目光中毁灭了。
      “你干吗要这样?”生华很担心陈靛,他的身体一直在发抖,是不是身子又出了什么问题,“你的腿是不是……”
      “我的腿很好,不用你操心。哦不,确切的说我根本就没有腿,真可笑。”他象征性的冷笑了两声。
      那笑声让她浑身冷冷的,那种自嘲,是自卑么?
      “你在自卑?”
      “我有没有自卑不用你管,”他微微露出左眼来,冷冷的瞪着她,那个目光让她想起草原上的狼,“你给我滚!”
      他一定是在自卑。
      他的决绝回答了生华,生华理解他的心情,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管是为了什么,她不能在这个时候伤害他,所以她什么也没说,不声不响的来,不声不响的走。
      陈靛看到生华怆然离开,想一个人冷静冷静,准备把门锁上,可是他不想用轮椅,他要靠自己的能力把门锁上。于是他把自己推下轮椅,摔在冰冷的地上,慢慢的,慢慢的向门口趴去。这许多年来从来没有如此自卑过,他从来没有想过当断肢有一天妨碍了他做事该怎么办?他也从来不和别人比,他根本就比不起,但是他这些都没想过,他一直潜心于怎么把集团的经济搞上去,怎么能让全世界的人都知道“陈氏”?他都不知道为自己想一想,不为自己活的人,怪不得会不知道为什么而活着。
      他伸手把门锁上,靠在门上发呆。自己不应该对她发脾气,不是她的错。没有腿是他活该,站不起来也是他活该,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竟然让她滚。陈靛很悲哀,他凭什么跟人家比,他有什么比的过人家?他只是个残废!
      陈靛哭了,当他觉得自己是个残废的时候他哭了,很小很小声的哭了。他的宁定去哪儿了?他的漠然去哪儿了?他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却还是哭了,像个孩子找不到了家,更不知道谁是他的妈妈,那一刻是绝望的,从来没有过的绝望。这一刻,陈靛知道,自己开始想念生华给他的温暖。一个人一旦从冰冷中解脱,他就再也不敢面对那种冷了,你就是用刀子逼着他他也不走,只有他知道那种痛苦比死还难受。
      陈靛抹掉眼泪,爬回到轮椅上整了整衣襟去找生华,他要她给他温暖,即便让他跪下来求她。

      生华回到房间本来想先剪剪花叶,没想剪的剪的发起呆来。陈靛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拿着剪刀站在窗前的生华。
      “干吗拿着剪刀发呆,小心戳伤自己。”陈靛来到生华身边,从她的手里抽出剪刀放在窗台上。
      “呃,忘了。”生华随口回答,一看身边的竟然是陈靛,“你……”
      “刚才吓着你了。”陈靛对生华抱歉的笑笑。
      “还好。”生华摇摇头,“你还没上药吧,我帮你好么?”
      “好。”陈靛喜欢这种感觉,被关心的感觉。
      “那我们走吧。”生华绕到陈靛背后,推着轮椅向他的房间走去。她不想问他那么多,他如果想说自己会说的,她只是在照顾他,很单纯的照顾。
      生华把陈靛推到写字台前,举着一个褐色的玻璃瓶问陈靛:“是这瓶么?”
      陈靛颔首。
      “这是我第一次,可能手重,你忍着点。”生华用棉签沾了些药液,撩开陈靛的裤桶准备上药。
      “没关系的。”陈靛淡淡的。
      生华的棉签刚一碰到陈靛的伤口,陈靛的背脊就僵直了。生华看了看陈靛,发现他对她竟然笑了一笑,咬咬牙,开始涂抹。陈靛的身体微微颤抖,在接受药液的时候,残肢有些瑟缩。她知道那一定很疼,于是干脆停下来,看着他痛苦的撇过头去,不去看自己的下肢。
      生华希望可以减轻他的痛苦,沉吟了片刻决定用自己的左手握住他的手。陈靛看她停下来,回过头用疑惑的目光望着她。她逃开他的眼神,扳开他紧紧握着轮椅扶手的左手,握在自己手里。她能感觉到他手心因为转动轮椅而留下的薄茧,还有他冰凉的指尖。陈靛呆呆的望着握住自己的那只手,很温暖,很安心,很想一直握下去。
      握手的确是有用的,生华在接下来的擦拭中可以感觉的到,他的身体的颤抖的幅度在缩小,于是她紧紧的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并不只是需要自己单枪匹马来抗的,痛苦需要分担,这样才叫自爱。
      擦拭伤口的时间很漫长,陈靛几次三番差一点痛昏过去,可是望着蹲在地上的生华,认真的表情,紧握的双手,他觉得自己是幸福的。有个人照顾关心真好。一个人在爱尔兰的时候,上药要用整整半天的时间,总是昏过去又苏醒,苏醒了又昏过去,浑浑噩噩不知道为什么要活下去。可是现在有个人愿意照顾他,愿意和他分担痛苦,他很感激,也很快乐,他需要的,也只是这些而已。
      “好了。”生华舒了口气,抬头却看见陈靛瘫倒在轮椅里,面色蜡黄。
      她有点担心:“用不用我给你拿杯水或是毛巾什么的?”
      “不用。”他很虚弱,想休息休息。
      她想了想问:“你一般都用什么包扎伤口啊?”
      “纱布。”他说话能剩则剩。
      “可是纱布还是会磨破啊?”她不解。
      “用什么?”他问。
      “你有没有想过用海绵垫着?”她答。
      “用过,会掉出来。”他耸肩。
      “哎呀,”她撇撇嘴,“我不是指那种普通的海绵啦,我说的是专门插花用的花棉。”
      “那是什么东西?”他可对插花没有研究。
      “你等着我给你拿。”她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他对她跑走的方向微笑,他喜欢她照顾他。
      少顷,她提着一袋子绿色的海绵过来了。
      “这种海绵薄而有韧性,密度很小,柔软又保温,很适合插花,也很适合包扎你的伤口。”生华拿出一片给陈靛过目。
      陈靛拿在手里试了试,转头对生华微笑,“很好,那怎么按在腿上。”
      “你看,”生华拿了一块花绵,蹲到陈靛的轮椅下来给他做示范,“先把花绵整个的包在这里,”生华把花绵窝成一个漏斗一样的造型,套在陈靛的断肢上,用手整个的握住,陈靛几乎能感到生华的手指在他的断肢上来回的拿捏,心中微微一滞。“然后用皮筋扎住上面,就好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个皮筋固定住海绵的上端,然后陈靛的断肢处就好象有一双温柔的手似的握住了那里。
      陈靛怔了怔,觉得她好神奇,从来没有人告诉他海绵不止有一种,还有一种叫花绵的海绵套在腿上可以像手心一样温暖。
      生华又按部就班的把另外一块海绵绑在陈靛的左肢上。陈靛没有阻拦,任她绑。
      那天晚上陈靛还帮生华把右肘上的药换了,两个人心里都很开心,他们在交换幸福,交换自己的心,喜欢被关心照顾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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