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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三章 ...

  •   第三章
      陈靛自知不便多问,去房外的走廊里端水,回来时却发现,生华已在他的床上睡着。
      他放了水,把轮椅移到床边,从床上打横抱起生华放到自己怀里,再倾身摊开床罩,摆平枕头,又把生华放上床,替她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转身到写字台前继续工作。
      看到窗台上多了一盆百合,笑了笑,觉得很安心。复又想起自己刚刚好象为她掖了被角,蓦的意识到那个动作其实暧昧,但窝心。他戴上眼镜。很少人能看得到他笑,即使他的父母也不例外,可是今天竟然笑了两次,且都很舒心,好象都是为她而笑的。他并不是不喜欢笑,他只是觉得没必要,然而自从见到她,他希望可以笑,莫名的感觉,微妙而熟悉。

      “靛……对不起……”
      “靛……”

      声音干净如清澄的露珠,灵动悦耳。
      他慢慢回转过头。眼泪一滴一滴从她的睡眼中滑落,熟悉的声音脆弱的如同琉璃。刺得他心底生疼生疼,他觉得自己的一些东西快要溃不成军。
      “对不起……靛……”
      她在作噩梦。他来到她身边,静静的盯着她,目光中有深沉的蓝。
      “对不起……靛……”
      呓语仍在继续,泪水晶莹。他面无表情,瞳人中的颜色蓝得发黑。把自己的手伸进被子里,握住她的,紧紧的,用握着挚爱的情感握着她。
      “靛……”
      泪水终于止住,呼唤却未停,声音模糊了起来。他蹙了蹙眉,缓缓俯下身,把自己冰凉的脸贴在她淌满泪水的滚烫的颊上,眸光中的幽蓝柔软深邃。他轻柔的说:“不要哭,我没有怨你,不要哭。”
      “靛……别走……”
      她的呻吟含糊不清,紧紧的握住他的手。他吃痛,痛的他心尖也不禁一凛。忍痛他继续轻声道:“好,你说不走,我就不走,我会永远在你身边,陪伴你,保护你。”
      她开始安静下来,一只手却固执的紧握住他的手。
      他坐起身,脸颊□□涩的眼泪渍得火辣辣的疼,但是他不愿拭去,因为那泪水是她的。
      他在那里僵坐了几乎半个钟头,她才彻底松了手,让他得以脱身。这时,他的下肢又开始疼痛,他知已过了上药的时间,加之坐立超时导致下肢超负荷,今夜也许又要无法入眠。
      他莫可奈何的叹了口气,从药箱里取了药,关灯闭门出去了。

      午夜时分,陈靛上完药,披了外衣,来到露台上。
      月色撩人,他却无心欣赏,下肢刺痛,如坐针毡,他却面无表情。
      月华光可敛人,月下的他鼻梁英挺,面庞清瘦,目光深蓝,的确英俊。
      五年前就是如此,一旦过了上药的时间或坐立超时下肢必然奇痛无比,整晚无法入眠,严重的话,三天不能出行,即使使用轮椅也只能勉强,更别说义肢。
      于是他就整夜整夜的坐在轮椅上,喝大量的咖啡。有时他会痛恨自己的断肢,自虐般的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大口大口的吞咽伏特加,疯狂的时候,他还会将酒浇在磨烂化脓的伤口处。不过那已经是以前的事了,他现在知道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可以再任性,所以他常常坐在冷风里,迫使自己冷静镇定。
      但今夜不同,他在想更重要的事——生华为什么会在梦里呼唤他的名字?抑或她说的“靛”也许并不是他,那会是谁呢?
      一想及此,他不禁蹙眉。自己方才问她以前自己是不是认识她,她却闪烁其词,分明就是逃避,不过他并不急,日后时间还长,再者,他陈靛决定知道的事就一定不会不知道。

      熹微的晨光映射在窗子上,耀眼的让她有些睁不开眼。暖阳斜斜的,很烂漫却不温暖,秋已经这样深了,可是有些人还在留恋夏日的流火,长吁短叹。生华不是这样的人,她知道在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即便偶尔觉得寒冷,也只是压在心里,很多很多年。
      生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陈靛的房里竟然睡了整整一晚,并且在写字台上看见一张陈靛一早留下的便条,上面说他去晨跑了,早餐已备好,在餐厅的餐桌上。很简短的几句,却足以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果然是他的风格。
      陈靛说他不喜欢仆人侍女什么的,于是她就没有请下人,没有下人早餐从哪里来?生华慢慢的嚼着鸡蛋,慢慢的想。突然反应过来这早餐其实是他做的,不然他怎么知道早餐已备好,怎么知道就在餐桌上,又怎么知道会有早餐?
      生华整个人都呆了。他会做早餐?
      十年后再见他,果真是什么都不一样了。生华喝掉牛奶,已经习惯了呀异,因此可以坦然面对。
      收拾碗筷的时候,生华在废纸篓里看到很多染血的纱布以及混着药酒和血的棉签,还有一个掉在纸篓边的扳指,上面有很多被风干的血迹。生华突然想起昨晚陈靛告诉她义肢经常会磨伤他的断腿,他需要药液消毒,纱布来包扎。那么他一定又受伤了,那他还晨跑?她竟然有些担心他。
      生华摇摇头,跑不跑步是他的事,她现在还要上学,没权利没义务关心他,所以顺手把扳指扔进纸篓,但是她没有看见血迹下的“升华”二字。
      生华现在是在校研究生,兼学生会副主席,每天风里雨里的很辛苦,所以没有时间来想这些感情上的事,至今都没有男朋友,却是很多男生在追她,她则总是无理由的拒绝,旁人都很疑惑,她依然人淡如菊,仿佛爱情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陈靛在慢跑,绕着一个湖跑,只是不至于迷了路,所以他只绕湖跑,戴着假肢跑。跑了三圈,坐在湖边的椅子上休息,觉得很惬意。在爱尔兰的时候,没有这么闲暇的时光,做运动只能在健身房,他不喜欢那里,他只喜欢这里。他喜欢这里的清风擦过耳畔的感觉,喜欢同样在这里晨跑的老夫妇的微笑,喜欢这里的孩子看见他戴着假肢而问他需不需要帮忙的关心,也喜欢在坐下来休息的时候想知道生华有没有看到便条、有没有吃过早餐而担心的牵挂。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有了牵挂,原来是如此的安心,如此的窝心。
      不禁微笑,却听身边不知哪里跑来的小男孩“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嘴里含糊不清的叫着“怪物”。
      “哪里来的怪物啊?”陈靛不能蹲,干脆跪了下来,笑问。
      男孩指了指陈靛的下肢,“叔叔长着和怪物一样的腿,叔叔是怪物!”
      陈靛哑然失笑,“叔叔不是怪物,叔叔只是没有腿,这个像怪物的东西叫做假肢,明白么?就是可以代替腿的东西。像叔叔这样没有腿的人叫做残疾人,以后见了像叔叔这样的人千万不要叫人家怪物,人家会生气的。”陈靛知道自己的假肢的确很夸张,这副假肢是专门为跑步设计的,所以为了加强韧性和避震,整个假肢为弧形,着地的部分设有钢爪,看起来很像怪物,难怪会把小孩子吓着。
      男孩抹了抹眼泪,疑惑的说:“假肢?我妈妈说戴着假肢的人都很可怜,叔叔笑的这么好看,叔叔难道不可怜么?”
      “叔叔当然不可怜了。”陈靛被逗乐了,“但是有些像叔叔一样的人会可怜啊,所以不要说他们是怪物,他们会伤心的。”
      “哦,那我刚才说叔叔是怪物,叔叔会伤心么?”男孩小小声的问。
      “恩……”陈靛饶有兴味的想了想,“好象是有一点点伤心,但是你那时并不知道叔叔是残疾人啊,不知者无罪对不对,所以叔叔不会怪你。”
      男孩乐了:“叔叔真好!”
      “叔叔当然好,叔叔可是陈氏集团的四少爷、集团董事长的继承人,怎么会不好?”
      不知哪飘来的一句凉冰冰的话,说的陈靛心里冷飕飕的。他抬眼,说话的人背光站着,看不分明容颜。
      “好久不见。”那人走近了些,冷冷一笑。
      好久不见?陈靛微微眯起眼睛。他不认识他,他不可能认识他,他绝对绝对不认识他。
      陈靛并不急于回答,而是拿出一块为了给自己补充能量的太妃糖提给男孩,让他去别处玩。然后站起身,审视着那个人,“你是谁?”
      他突然想知道那个来历不明对他说“好久不见”的男人是谁,因为那个男人的长相是如此这般的与生华相像。

      生华晚上8点才下课,胃有点疼,去街边的便利店买了些药,就着热水喝了,却并没好转,于是忍着走回家,直到看到那栋别墅。
      别墅的确很华丽,是陈氏集团用于渡假的场所,很少有人住,所以生华的父亲向集团懂事会申请平时让生华住在这里,也便无事时清扫清扫屋子,不至于让房子空着。但是生华却不知道多年后的今日,自己竟与陈靛共处一室。
      生华望了一望别墅的方向,忘记了胃里的疼痛。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是很寂寞的,每晚回来,整幢楼黑漆漆的,阴森沉闷,心里不免空落寂寥,如今陈靛在家里,客厅和二层的餐厅灯都亮着,反而觉得恍惚,知道有人在家里,心里很塌实,浑身都温暖,胃也不那么疼了。
      生华想着,已经迈进了玄关。转身阖了门,她走进客厅来。并没有看见陈靛,屋里安静得落针可闻。只是看到陈靛的笔记本电脑放在矮几上,沙发的扶手上搭着一块经常盖在陈靛膝盖上的毯子,还有一杯很清很凉的水。他似乎总在喝一杯很清很凉的水,淡淡的,和他本人一样。
      放下课本,生华一回头,发现陈靛就在露台上。她抱起毯子,走上露台。
      陈靛坐在轮椅里,面朝着窗外,右手托着一本诗集,左手支着下颌在小睡,神情安详。生华莞尔,很少可以见到陈靛完全放松下来的样子,他总是显得很冷峻,不容易亲近,其实是亲切随和的人。
      生华把毯子小心的披在陈靛的身上,想把他推到屋里去,露台上凉了。
      “你回来了。”他睡得不沉,稍有动静便醒了。看到她回来,还为他披衣,心里莫名的温暖。
      “恩。”她轻轻的回答,把他推进屋。
      “还没有吃晚饭吧,餐厅里有米粥,若是凉了,热一热即可。”他任她推,清清淡淡的说。
      生华呆了一呆,他怎么知道她还没有吃东西?
      “在想什么?”他看她顿住,问。
      “没什么。”生华搪塞,“你刚才为什么不盖毯子?”
      陈靛想了想,坦白的说;“忘了。”
      “那困了为什么不会房里去呢?”
      “我在等你。”
      “等我?”
      “等你回来告诉你餐厅里有米粥可以吃,起码不会让你胃疼。”
      “你怎么知道?”
      “司机说你每天上课回来经常不吃东西,会胃疼到深夜。”
      “那对你的身体多不好。”
      “不碍事,比起在公司,现在已经舒服多了。”
      生华无语,眼见已把陈靛推至楼梯前,餐厅在二层,这可怎么办?
      还不等生华尴尬,陈靛已麻利的拿出手杖,单腿立了起来——他只戴了一条腿的义肢,陈靛把拐杖夹在两臂下,开始上楼。
      生华诧异,情急之下,向陈靛叫道:“用不用我帮你?”
      陈靛沉吟,扭过头来对生华一笑;“你怎么帮我?”
      生华语塞,让她背着陈靛上?那自是不可能。自己根本无力帮他。
      “你帮我把轮椅提上来吧。”陈靛思忖,回头又道。
      生华愣了愣,反应过来,“哦。”
      待生华把轮椅折叠起来准备拎着上楼的时候,一抬眼却看见陈靛已经上了足足有一半的楼梯,现在正倚在墙上休息,速度快的惊人。
      “你总是很宁定,让人不由的佩服你。”生华边上楼边说,也不看陈靛,游刃有余的。
      陈靛笑,打趣道:“没有情绪波动的人,其实很可怕。”
      生华抬起头来,看着陈靛笑自己也笑了:“但是你不可怕啊,你很亲切,很会照顾人,让人感到贴心。”
      “是么?”陈靛夹紧拐杖,作势要走。
      “对啊,跟你在一起感觉挺好。”生华速度慢下来,和陈靛并肩而行。“你知道么?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家里有灯,知道有人在等我,是很开心的。还有,你说你等我是为了告诉我餐桌上有米粥,我很感激。说真的,平日晚上回来看见家里阴冷清寒,于是心里很不是滋味,就固执的不做晚餐了,时间一长,胃就开始疼,甚至会疼一整晚……”
      “我知道那种疼的感觉。”陈靛一直很安静,听着听着忽然截口打断了生华,“我经常加班到深夜,总是忘记吃东西,也会胃疼,有一次差点弄的胃出血。所以我提醒你要吃掉米粥,跟什么过不去都可以,就是不要跟自己的身体较真。”
      生华很吃惊,想他一堂堂陈氏集团继承人定是每天山珍海味,怎知竟是如此落拓。
      “谢谢你。”陈靛轻描淡写地说。
      生华哑然,“干吗要谢我?”
      陈靛微笑,“你是第一个在我忘记盖毯子小睡的时候为我披衣的人,也是第一个说我亲切的人,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照顾和评价,所以我谢谢你。”
      “从来没有?”生华愕然。
      “在爱尔兰我不和父母一起住,一个人买了一套酒店式公寓,哪里会有人来照顾我,每天都要自己做饭,自己养活自己。每晚回到家,和你一样,看到满室漆黑会寂寞,但饭还是要吃,工作还是要继续,这个世界不会理解你的放肆,自虐不过是自以为是。”他表情隐忍,似乎已经逆来顺受了。
      “那他们怎么评价你呢?”生华觉得惆怅,其实都是可怜人。
      “外人都是阿谀奉承,听来一股铜臭。家人……家人好象对我没有什么评价。”陈靛的目光开始飘渺,看着楼梯,又像在看别的东西。
      “为什么会没有评价?”
      “为什么……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以前问过父亲,父亲说他只有在我犯错的时候才会评判我,而我基本上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所以这样才像陈家的儿子,把一切都处理的妥妥当当也是理所应当的,因此也不会表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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