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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而有罪的哀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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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绮回到房间换衣服,发现刚才被林慕抱过的地方浸了水渍,心想,他怎么会有事没事跑到那冷冰冰的湖水里泡着,还招来了“真鬼”,差点儿连累她被“劫持”。这么一想就完全没了睡意。回想起那黑乎乎的树林才发生的一切,后怕得浑身都直打颤。
不行!当初被林慕收养的时候,她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生命完全没有保证,不知道是不是该让他写个保证书。
她的房间离林慕的并不太远,只有两条回廊。
廊间挂满了引路的灯笼,她一路快步而行,到了他的房门前,却滞住了,呆呆地站着,并不敲门,也不敢发出声音。
片刻之后,她像下定了什么决心,抬起了手正要敲下,房间里却发出一阵异样的声音。像是人声,却又不太正常,好像,有一丝痛苦?她皱了皱眉,没有轻举妄动,心想林慕该不会是被那只真鬼擒住了吧?于是她像做贼一样,转而走近窗户,用手指沾了口水小心翼翼地在窗纸上戳了一个洞,然后慢慢探过眼睛。
她真是豁出去了,今晚又是装鬼又是做贼,估计以后到了阎王殿,有理都说不清了。
可是林慕的房间里却是什么都看不清楚,像是早晨笼着的一层厚重的白色雾气,充斥在四周。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心想是自己眼睛花了?可是转头望向外面灯光晕黄的长廊,一切都是正常的。
难道林慕已经被杀了?而这个烟雾蒙蒙的房间,只是避人耳目?白绮一边佩服自己的想象力,一边不安地张望着,手指抓在窗棂上,修齐的指甲都磨损了。
不行,她一定要进去看看!
正当她站在门前,准备推门而入时,门突然从里面自己打了开来!
白绮吓得倒退了一大步!
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从那朦胧的雾气中走出来,越走越近,白绮惊吓之余瞥见那扇由内向外敞开的门上钉着一把刀,心头更是狠狠打了一个哆嗦!可是那白色的身影并没有继续往前,而是在门口便停了下来,并慢慢抱起双臂,似乎是好整以暇地倚在了房门口,冷冰冰地盯着呆滞的她。
她终于看清了他的面貌。
不是一张鬼脸,而是一张晕红得极不正常的人脸。
“你、你怎么了?”白绮紧张的时候就结巴。
“洗澡。”林慕的声音很冷,可是看他的脸,却像是刚被开水烫过的。
白绮没了戒惧心,语气便大胆起来:“你是用开水洗澡吗?”
今晚的林慕是她从未见过的,所以过了今晚以后,她几乎就把这个晚上的他遗忘了。可是,现在的场景,确实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是。你要试试吗?”林慕语气不善,未等她反应,已经收起架势,准备关门了。
“唉,别呀!”她急急上前,脚步被门槛拦在了外面,手却一把攥住了他的手,“我还有话没说呢——”他的手竟然也是烫的!
“什么话?”他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的神色。
她也不计较了,厚脸皮一向是她的看家宝。怯怯地从身后拿出纸笔砚台:“你可以,写一张保证书吗?”
林慕的表情瞬间高深莫测。
“就是保证我的生命安全的保证书……呵呵。”
“明天再说。”
“也许刺客还在府里,等着要杀我呢……”
“你不知道偷窥比偷听更恶劣吗?”他甩下一句话,门已经“嘭”的一声关上。而这句话果然点中她的要害。
“明天我才要见到你的保证书。”
她苦恼地站在门外,正要离去,突听他加了这么一句话。
真是应验了一句俗话:“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绮哀怨地知道自己失策了。
其实林慕的很多事,白绮都不知道,他也不让问。可是她这个年龄正是好奇心强盛,忍不住就要讨人嫌。
时间又过去了一年。白绮十四岁了。
白绮实在憋不住了,就试探着问,你都这把年纪了,为什么还不成亲?莫不是有什么不能启齿的秘密?
林慕黑着脸反斥她:“你忘了你写的保证书?不能随便打探我的隐私。”
“我知道了!”
“你又瞎猜到什么?”
“你也算是青年才俊的那一类,皇帝这么器重你,如果你成了亲,单恋的姑娘就会伤心,说不定还有以身殉情的。如此说来,你是从大局着想,对不对?”
林慕的脸更黑了,转身就走人。
还有一次,白绮委婉地提到了白欢儿。
“你那表妹虽然当了一年的寡妇,可是现在民风开放,又改了嫁,你知道吗?”
“嗯。”
“你看,现在的人不是娶妻,就是嫁人。你为什么就不参与参与呢?”
“嗯。”
“那你有没有看上哪家的姑娘,我帮你撮合撮合,女人之间最好说话了。”
林慕就回头甩了她一眼。
说到白欢儿,白绮真觉得白辉明死得值,听闻绣坊的张大婶李大姐们提起过,她现在的丈夫唇红齿白的,人长得好,对白欢儿也好。虽然白辉明死了,说这种话不厚道,但是这是事实。白辉明配不上她,这也是事实。
白欢儿是她的恩人,没有她,自己就不可能进白家,进不了白家就遇不到林慕。她应该感激她。可是她又想,白欢儿现在这么幸福,她要怎么做才能像她一样,获得幸福呢?
几年前的她一无所有,从来不曾真正害怕。现在,林慕给了她一切。人一旦拥有,就会患得患失。若是哪一天,他放手了,她又会重新一无所有吧。
如此说来,她紧紧攥着的命运,是怎么在无形之间,交到了别人的手里?不对,是哪里出了错,她的命运,只能由她自己来支配。想到这里,白绮的目光中隐隐多出了一些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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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谢进知道,林慕要同白绮两个人一起去狩猎的时候,吃惊不小。全府上下也都知道林慕要带“小姐”出去,那些对白绮不冷不热的人居然也开始同她有意热络了起来。白绮笑着,像一个天生就接受宠爱的好小孩,礼貌而高傲。
行装是林慕吩咐下人准备的,目的地清鸣山也是林慕说了算的。他说清鸣山是一个狩猎的好去处,而且也很近,只有两个时辰的行程。他要求她一切服从命令,安全第一。白绮对此没有任何什么意见,她只想出城,呼吸一点新鲜空气。于是,狩猎的协议就此达成。
其实最初还是白绮提议的,可是林慕那时似乎完全没有兴头,每天埋头沉浸于公务,比皇帝还忙。她在他耳边恳请了好几天。直到某一日,他掐指一算日子,恍然开悟似的说了一句:“是时候去一趟了。”
白绮大喜过望,终于得偿所愿,对林慕百般讨好,生怕他临时反悔。
林慕看她积极得过分。问道:“你会骑马吗?”
“暂时不会。”
“射箭?”
“暂时不会。”
“那你还想要打猎?”林慕实在猜不透她的心思。
“去了,我看你打,要不然你教我。”
“呵呵……”林慕干笑两声。
由于是第一次骑马,又不肯和林慕共乘一骑,可怜的白绮就像个水蛭一样紧紧贴着马背,缰绳也由林慕帮着牵,前行得极是缓慢。估计林慕早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居然一句话都没有抱怨。
其实白绮很希望能坐坐马车。她仍旧记得五岁时,像乞丐一样蜷缩在街头,看着一辆辆华丽的马车经过的情景。不过,上山打猎怎么可能有马车坐?
白绮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林慕听她叹气,终于开口说了两个字:“趴好。”
白绮窘迫得直朝他翻白眼。
大清早就出发,到达的时候已是正午了。白绮肚子饿得咕咕叫,把带来的干粮狠吃一番,抹抹嘴,然后对着清新的空气大喊一声:“我来了——”完全忘记自己的狼狈样。
事实看来,白绮也果然只能做一个旁观者,她规规矩矩地坐在马背上,抱着备用的箭筒,兴奋地对着远处指手画脚。
“喂,那边那边……唉,藏起来……过来了过来了……”
林慕在不远处朝他喊:“你小心从马背上摔下来……”
白绮过于激动,不时用小腿踢着马腹,保不准会刺激到马儿。于是,她稍微收敛了一点。
“唰——”林慕毫不犹豫,一箭射中一只野山鹿!
这时,她又全然忘记了警告,在马背上又喊又叫。林慕下马朝倒地的猎物走去,忽略了白绮这边的动静。于是,白绮算是遭罪了。
□□的马儿毫无防备地发起狂来,白绮在马上手足无措,死死地抓住缰绳,脚也悬在了半空,完全脱离马镫,导致身体在剧烈的颠簸中失去平衡,很有可能摔下来!加上她不懂骑马,在马上又踢又蹭,马儿自己都晕头转向了,更别说还有什么理性!
林慕很快发现了那边的异样。他扔下笨重的野鹿,迅速跨上马背,一边赶,一边朝白绮大喊:“冷静——两只脚不要乱踢——”可是根本就没有用,白绮完全听不进去。
林慕心急之中却突然想到了什么,迅速用手指吹响了口哨!
白绮的马听到了口哨声,像突然得到了正确的指令,转过弯居然自己向林慕的方向跑来。林慕心下一喜,策马迎上去,在两马交错的第一时刻飞身而起,在空中拦住白绮的腰,然后一把抱住她,安全落在了地上。
白绮仍旧非常惊慌。她这辈子估计都没有这么害怕自己就此摔下来死掉。
“还好吗?”林慕急切地问道。
她虚弱地点点头,脸色发白,全是冷汗。
林慕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嘴却不饶人:“你自找的!”
“放心,我才不想死在你面前。”白绮也不忘还嘴。
“闭嘴,少说没有底气的话。”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惊吓,不过白绮还是受伤了。腿上、手上都有被绳子勒过的血痕。腿上稍轻,没有明显出血;手心的血却不住像外冒,最后汇成两股红色的小溪。她的左手手心原本就有一道陈年的疤痕,如今又添了新伤,她倒完全不在意的样子。
“真好看。”白绮望着自己手中的“小溪”,赞叹道。
“……”林慕蹙着眉看着她,“不要碰,带了伤药。”举步朝他马上的行装走去。
白绮刚受了惊吓,但依旧不安分。她看到她先前骑的那匹马若无其事地悠闲啃着草,难免心里不平衡。她便捧着两只伤手,走到它面前“诉苦”:“喏,都是你干的好事,以后再使坏,就把你杀掉!”
马儿像是知道她在说什么,也像是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竟然“求饶”似的用两只大眼盯着她,最后竟然抬起头,滑溜溜的舌头在她的手上一舔而过。
白绮措不及防,瞬间变成了木头人。
然而只是那一个刹那,她眼里竟有微不可见的悲伤一闪而过。
“……愣着干什么,过来擦药……”
白绮僵硬后退了两步,最后慢慢转过头,直到脸上绽开两朵花一般的绚烂笑容。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