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纪事》南都拉拉

3、转

　　转

　　从门楼抬回来的他遍体鳞伤，如今数月已过，伤口大多已经结痂，但他怎么也忘不了那致命的恐怖。摸着身下柔软的被絮，他觉得一切若如梦境。不，就连做梦，他都不曾想过自己会有如此际遇。
　　买下他的是渊泽最尊贵的芷兰公主，听她的声音也不过七八岁的年纪。被她带进了皇宫，住进了她的宫殿，他从此脱离了奴籍，摆脱了繁重的劳作。但，他的身份依旧尴尬，既不是侍卫，也不是仆从，他就像是一个摆设，只需要在公主烦闷、悲伤或者高兴之余，做她忠实的听众而已。
　　“临渊，你怎么从来都不笑呢？”耳边响起她娇弱而又柔美的声音，他露出惨淡的笑意，临渊，这是她为他取的名字。
　　“呀，不是啦，怎么比哭还难看呢？对了，怎么也从没见你哭过？就连在门楼那么危险的时刻，你都没有哭。要是我啊，早哭得晕死过去了！”她疑惑的问道。
　　是啊，不光自己，几乎所有的奴隶都很少哭笑，那是多么奢侈的行为！正是有人会怜惜，你才会展示自己的脆弱。而奴隶，最常见的表情是麻木。
　　见他久久不语，她略一思考，恍然大悟般的说道：“我知道了，定是你眼睛看不见的缘故，你等着，”说着快步的跑了出去，不多时拉着一个人进了内殿。
　　“我的小公主，”来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苍老，“你这么着急把我拉过来就是为了这个奴隶么！”
　　“临渊已经不是奴隶了！”她的声音透出些许的骄傲，“废话少说，你赶紧给我把他的眼睛治好！”
　　“这可不行，”来人一口回绝，略略压低声音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奴隶一族的邪恶力量全在眼睛里，让他们重现光明可是会引发大问题的。再说，这解药的配方甚是古怪，必须要用最纯净高贵的鲜血为药引。”
　　“你就帮帮我吧，”她开始撒娇，“我只让他一个人恢复视力，他一直跟在我身边，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再说，我不就是最现成的药引么？”
　　他看似呆在角落一副茫然的样子，实则将这些对话一字不漏的听在耳中，心底泛起阵阵涟漪，自己何德何能，竟能让她如此付出？
　　简单的消毒之后，御医将和着她鲜血的药汁滴进他眼里，“啊……”极致的疼痛从眼睛漫延到全身，他不可抑制的疯狂地在身上又抓又刨，顿时泛起条条长血痕。她赶紧握住他的双手，声音似乎有些哽咽，连连安抚道：“再忍忍，忍忍就好了！”
　　不知是药还是她的安慰起了作用，总之，疼痛慢慢消减。仿佛有一层薄纱从眼上揭开，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清凉和亮度出现在眼中。
　　刚刚恢复的眼睛还不能见光，她便命侍女将帘子挡了阳光，每天和他一起呆在昏暗中。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每次换药，她都会轻轻的朝他眼里吹风来减轻疼痛，其实，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痛，因为心底满满盛着的是她那轻柔、若有似无、飘飘渺渺的气息。
　　环绕的纱布被一层层慢慢解开，亮度越来越强，此时，他心跳如雷。最后一层纱布也被解开，“临渊，睁开眼睛！”她的声音透着渴望，期待，比二月的春风更能打动人心。
　　缓缓睁开眼睛，先是一团模糊的影子，后来逐渐清晰，芷兰那放大的笑颜就这么自然的呈现在他眼前。与自己在心底描画了无数遍的模样极其切合，原来这就是她！仿佛早就相识，一眼万年也不过如此，他贪婪的看着她，他害怕这一切不过是一场美梦，午夜梦回又是苦涩的煎熬。
　　“你能看到了吗？你说话呀！”她焦急的问道。
　　原来这就是她着急的样子，他慢慢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应道：“是的，我看到你了！”此话一出，他自己都愣住了，原来之前那漫长的等待不过是为了这一瞬间的对视。
　　虽然他已经恢复了视力，但为了免去不必要的麻烦，他还是假装看不见。不过，细心的人就会发现，这个奴隶少年面对公主时，即使还是一脸冷漠的样子，眼中却是闪着无尽的温柔。
　　时光如流水一般匆匆而去，六年时间转瞬即逝。她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而他也变为风度翩翩的少年。
　　樱花树下，少年持剑而立，少女则躺在小塌上，一脸缱绻。
　　“临渊，下个月父皇就要为了举办及笄典礼了……”
　　他心下一沉，虽然早有心理准备，真的听到还是很难受。
　　“临渊，要不你带我走吧，我们去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天长地久的过下去，好不好？”她一脸神往的样子。
　　“公主，你说笑了！”不等她说完，他急急的打断。太过美好的东西，他不敢奢望，只是设想都让他撕心裂肺般的疼痛。
　　反正这也不是他第一次拒绝，芷兰并不伤心，别看他总是酷酷的样子，凡是自己提出的要求他最终都会帮她完成的，这一次想必也不会例外。
　　没过一会儿，她又皱着眉说道：“怎么我的头又痛了呢，临渊，你帮我看看好不好！”看似撒娇，临渊却是如临大敌般赶紧蹲下身子，焦急的问着她：“很痛吗？”
　　她狡黠的笑笑，一把勾住他的脖子，将嘴凑了上去。
　　虽然得到梦寐以求的亲吻，临渊却并不开心，因为，只有他知道，为什么一向健康的公主现在却总是一副病弱的样子。当头奴来找他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会一辈子愧对芷兰。为了千千万万生活在黑暗中的同胞，为了后辈们不再遭遇像他们一样苦难的生活，他没有别的选择。
　　那密密麻麻的针眼想必芷兰有所察觉，但她从来不问，也不说，还是一如既往的依赖着他，信任着他。
　　看着怀中甜甜睡着的少女，他露出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