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纪事》南都拉拉

2、承

　　承

　　天佑元年。
　　九岁以前，他是安于现状的。他甚至一度以为黑色是世界的颜色，月亮才是所有光明的来源，习惯了每日的劳作，和再多的奴隶挤在窝棚，也能安然入睡；受到监工的严酷苛责，鞭打践踏，也只是稍稍感到难过，继而释怀。因为周围所有的奴隶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都是如此生活。
　　当苦难变成了一种习惯，当顺从成为一种天性，希望之神就不会眷顾。
　　那时的他还没有自己的名字，只有一个受支派的代号——摄提格十七。不知道自己的父母亲缘，反正从记事起，他就是跟着头奴摄提格过活。这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头奴凭着自己超人的劳力和忍耐力，获得了监工的赏识与信任。他手下分管着六十个少年奴隶，虽然超强度的劳作每天都会夺取很多人的健康甚至生命，但是也会有新的奴隶源源不断地补充进来。他从来一视同仁公平地分派任务，不假辞色，这也是他能令上下满意的一个重要原因。
　　除了与头奴的偶尔交谈，摄提格十七长到九岁前从未碰过什么所谓的朋友，在有限的食物与无限的苦难面前，一切都是虚假，保命最重要。当然他也并不在乎这些，自己保障自己的感觉很好。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他应该还是满足于现状，最大的理想也不过是争取做到头奴，换取稍大点的自由与权力。那么，天地间就不会有后面天翻地覆的改变，他还是只能在务工之余遥望亘古苍穹。
　　可是，命运偏偏不给他逆来顺受的机会。
　　毫无征兆的，一天，头奴将他从睡梦中唤醒，带着他去了一个陌生地方。那是一个空旷的场地，四面修筑着许多看台。他从未听过这么多喧闹的人声，就算在窝棚，奴隶们休息时也不敢太放肆地谈笑。他被赶到一个笼子，里面似乎已经挤满了人。他不小心踩到了一个，遭来几句臭骂，“老子都快要死了，还不让老子舒服会儿！”
　　很快，他就明白了那人的意思。这个地方就是那些老奴隶说的“奴隶的地狱”——斗兽场，而他们奴隶很显然就是那些人眼中的“兽”。
　　在渊泽的人们看来，一年一度的“斗兽大会”可是一场不容错过的热闹。门楼恢宏的气势与奴隶们厮杀的血腥相映成趣，持续三天的搏杀将带给人们莫大的欢乐。当然，这也是平民们瞻仰贵族阶级斗奢的一个大好机会。从各地选拔上来的奴隶为了争取到自由的机会，会不惜一切，秉承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宗旨进行殊死搏斗，最终的获胜者会被当场出价最高的贵族买走，也算脱离了繁杂的苦工。
　　第一天，他很幸运的没有被抽中，第二天，名单中还是没有他。他虽然惧怕着最后时刻的到来，但也万分享受这等待的过程，原来吃饱是这种滋味，原来被太阳照耀是这么美好的感觉。
　　该来的总会来。第三天刚过晌午，他就被拉出了铁笼，耳边充溢着人们的欢笑，感受着温暖的阳光，他竟然微微的翘起了嘴角。突然尖利的哨声想起，一个身影将他扑倒在地。接着便是如雨点般的拳头不断的落在他身上。
　　对方显然已经经历了数场比赛，十分熟悉比赛规矩，他十分清楚，只有在第一时间打到对手，自己才能活命的机会。
　　摄提格十七并不还手，而是慌慌张张的躲闪到一边。奴隶从一出生就被毒瞎了眼睛，所以那人看不到他，只得站在原地。四面看台上响起人们的阵阵嘘声，场中的卫士似乎也不满意这种局面，又将二人推攘到一处，逼他们搏杀。
　　如此这般，那个人竟然体力不支，倒地而亡。按理说，摄提格十七就是这届的最后的胜者，可是人们觉得这样并没有尽兴。于是，一只被饿了几天的斑点虎被送到了门楼。
　　那老虎被放出笼子，瞬间就看到了场中站着的人，眼中精光大盛，呼啸着冲他奔去。他早已听到声音，飞快的闪到一边。那虎扑了个空，十分气恼，又掉转身子压了下来。眼睛虽不好使，其他感官却变得极其敏锐，他几次都在危机时刻化险为夷。
　　最后，那虎也渐渐察觉到他的问题，不再大张旗鼓的奔跑，而是退到一边，等待着，见他稍微有些放松警惕，才悄悄的蹑步上前，对准他的头，一掌拍去。他被突然袭击，猝不及防，倒在地上，顿时感觉有粘粘的的东西顺着自己的头发流了下来，看台上爆发出阵阵欢呼。
　　来不及思考，一股暖烘烘的腥臭却越来越近，他大骇之下灵光一闪，竟然仿佛“看见”老虎正睁着血盆大口朝他颈中咬来。在这万分危机的时刻，他将自己的手指硬生生的插进了老虎的眼睛，没有一点偏差！
　　老虎发出一声哀嚎，打着滚，翻落到一旁。他赶紧站起身来，做好随时迎接攻击的准备。可是那虎元气大伤，已经无力再战。
　　整个门楼从未有过如此的安静，本来已经准备好观看一场“猛虎食人”的好戏的人们此时傻了眼，愣愣的看着场中突发的变故，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正当这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在这沉默中显得十分突兀，“我就要他”！
　　仿佛“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循着声音瞧去，只见最顶级的看台上，搭建着一个临时的帐篷，众多持戟卫士簇拥着一个戴着面纱身穿华服的女孩站在中央，她此时正直伸着手，那白皙细嫩的手指向的正是场中仅剩的那个蓄势待发，一脸戒备的奴隶。
　　许多年后，已经坐拥天下，睥睨众生的他，每每想到这句话，脸上还是会浮起淡淡的笑意。可此时年幼的他还不知道，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既改变了他的命运，亦改变了她的一生。
　　命运的齿轮已经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