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歌浅唱，年华未央》莫小迟

2、是谁掀开了记忆的伤痕

　　她记得那天是她七岁的生日，母亲给她换上了她最喜欢的公主裙。白色的轻纱蕾丝裙摆被窗户吹进的风带动，飘散出美丽的弧度。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只觉得前几日的担忧只是多虑，她还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打扮好后，母亲牵着她的手出了家门。初夏的蔷薇开的招摇，浓郁的香气弥漫在整个城市里，霸道的净化着城市的繁杂喧嚣。
　　母亲的脸上化了浓妆，身上穿了一件大红色的及膝短裙。走路的时候，脚上的红色高跟鞋与地板碰撞，发出声响。她觉得，今天的母亲真的好美，就像是那路边盛开的娇艳蔷薇。
　　她不知道走了多久，走累了，就想跟母亲说说话，抬起头，却撞上了母亲看她的目光，带着悲悯。
　　母亲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却又突然的笑了，笑的异常娇艳。她笑着转头，看向车辆急驶的马路，然后松开了她的手，闭上眼睛，向着急驶的汽车冲去。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大片大片的红色从母亲的身体内流出，淹没了路边的蔷薇。
　　她觉得，那一瞬间是那么的短暂，短暂到她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哭泣。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眼里映满了刺眼的血红。

　　-

　　清歌挣扎着醒来时，天已经微微的亮了。窗户没有关，屋外的凉气一丝一丝的涌了进来，带着凌晨特有的潮湿。她翻了个身，却发现自己躺在床边的毯子上，头下枕着寂年的腿。她只觉全身酸乏，便起身关上窗户，回身时，视线却撞上了寂年微微睁开的双眼。
　　虽然自小一起长大，可每次看着寂年的容颜，她依旧会着迷。他身上的气息，她总觉得无法抗拒。
　　“竟然都这样睡着了。”寂年无奈的耸耸肩。他靠着床边睡了一夜，除了大腿被清歌枕的有些酸麻外，肩膀处也不好受。
　　清歌看向沙发上横躺着的华尚，歪了歪头，表情无奈，竟有些老成的意味，“华尚哥太能闹了，竟然拉着我们玩了一宿。”
　　寂年并没有接她的话语，而是微皱着眉头，“清歌，你脸色不好，是受凉了吗？”
　　“没有吧，应该是没有睡好的缘故。”清歌蹲下身，捡起地上散乱的零食袋子和游戏手柄，堆放到门口的桌子上。至于昨晚的那个梦，她却只字不提。
　　寂年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表，然后起身靠近她，一只手揽着她的肩膀，强制性的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确认真的没有着凉后，才松了口气，“刚到五点，回房再睡一会儿吧。”
　　清歌已经习惯了他这样霸道无理的关心，不以为然的笑笑，“不了，都缺了一个月的课了，想收拾收拾去学校上课。”
　　她总是这样小心翼翼，寂年虽然早就清楚，但心里还是有些难过。他揉了揉清歌的头发，柔声道，“那我去让胡姨准备早餐，吃完我送你。”
　　清歌点头，说着关上了寂年的房门，回了隔壁自己的房间。

　　一个月前，沈父沈母要去加拿大的公司处理事务，想顺便带寂年和清歌去那边玩段时间，就给清歌请了假，带着一双儿女飞往了加拿大。虽然缺了一个月的课，但清歌的功课并没有落下，在加拿大的每个晚上，寂年都会给她补课，甚至进度更快。
　　可是即使如此，她也是不能松懈的。
　　关上房门后，清歌靠着门，微微的松了一口气。床头是他们兄妹俩的合影，沈家的两个孩子，在别人眼里，都完美的不像人类。
　　她走到床边坐下，顺手拿起了相框，看着照片中有着淡淡笑容的少年的，苦涩的说道，“寂年，你太完美了，我只有不断的追随你的步伐，才有资格做沈家的孩子。”
　　她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放下相框，开始认真的收拾每一件东西。
　　下楼的时候，寂年和一脸睡意朦胧的华尚已经坐在餐厅吃早餐了。
　　华尚看到她，瞬间精神了起来，他坐直身子，挥了挥手喊道，“小清歌早，快下来吃早餐。”
　　华尚与寂年同岁，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好的胜过亲兄弟。他更是一直把清歌当做亲妹妹看待，对她极其照顾。只是，华尚长的很壮实，夏日里又喜欢穿紧身背心，把大块大块的肌肉露在外面，看起来像个莽汉，所以，清歌小时候，总是很怕他。
　　她甜甜的跟华尚打了招呼，便在餐桌旁坐下了。
　　华尚给清歌倒了一杯牛奶，笑眯眯的放到清歌面前后，乐呵呵的说，“每次看到小清歌，心情都会格外的好。”说完抱着手臂坐直，继续絮叨，“清歌，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你一定要告诉华尚哥，哥帮你揍他。”
　　清歌喝着牛奶，乖巧的点头。
　　饭后，寂年和华尚一起送清歌去的学校。

　　-

　　因为离上课时间还早，所以乾中的校门外，进出的学生并不多。也因为如此，校门口那个一直站着等待的少女的身影才会显的突兀起来。
　　她叫蓝诺，喜欢穿天蓝色的衣服，涂天蓝色的眼影，甚至所有的手机外壳也都是天蓝色的。很多人都说，她对蓝色的这种偏爱是因为名字的关系，可到底是不是那样，连她自己都不是很清楚。

　　车子离校门口还有一段距离时，清歌就一眼看到了校门外站着的蓝诺。她出门的时候给蓝诺发了信息，说今天回学校。她只是觉得，回来了就应该跟自己唯一的好友打声招呼，却没想到她这么早就等在了这里。
　　清歌还记得第一次见蓝诺时的情景。那天的她也是穿着一条天蓝色的长裙，涂着蓝色的眼影，手里的手机上，贴满了乱七八糟的图案。她的睫毛浓密，眨眼的时候，扑闪扑闪的，像是一个精致的娃娃。
　　当时的她，看着清歌，眼中带着探索和挑衅。看了许久后，竟从书包里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后，又看了一眼清歌，嘀咕了一句，“确实比我好看了那么一点点。”嘀咕完后，收起镜子，转身走了。留清歌一个人站在那里，一头雾水。
　　后来，清歌才知道，这个从未见过的女生，叫蓝诺，是其文中学的校花。
　　其文中学近几年因为投资方的原因，年年亏损，就在上周，被清歌所在的学校给兼并了。其文中学很大一部分学生，搬进了清歌所在的校园。蓝诺正是其中一个，而且还刚巧被分到了清歌的班上。
　　蓝诺是个极其叛逆的女生，身边几乎没有什么朋友。清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那天的课外活动课上叫住她。
　　也许是因为，蓝诺的身上，有她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吧。
　　“蓝诺，我们做好朋友吧。”
　　看着面带微笑的清歌，蓝诺的眼里充满了诧异，但语气中，更多的却是不屑，“即使我对你有过无礼，但你也没必要这样玩我吧。”
　　即使过往的经历让清歌的心智比同龄人早熟一些，可她毕竟还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女，有着少女无可避免的感性情愫，“不是玩你，是我真的很喜欢你。”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的认真彷如在瞬间染上了七彩的光环，真诚幻化成美好，慢慢的扩散到整个天空，扩散到本就单纯的少女心里。
　　蓝诺恍惚，她看着只是静静站着的清歌，苦笑着想，“原来，有些人真的可以美的这么不真实。”她的眉头微微的皱着，似乎是在做最后的抗争。许久之后，她才慢慢的开口，“好，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
　　只是，两个人成为朋友还没一周，清歌就跟着家人去了加拿大。
　　在加拿大的很多时候，清歌都在想，当时的自己，为何会那般的冲动。她在学校，一向是众星捧月，想要跟她做朋友的人太多了。她真真的解释不了当初冲动的原因。

　　蓝诺看到清歌下车，犹豫了下，还是没有走过去。那辆轿车太扎眼了，她不喜欢。不只是轿车，就连车上下来的人，都是那么的耀眼。那个好看到让人看一眼就会心动的男生，应该就是沈寂年吧，蓝诺曾经听清歌提起过。可是，旁边那个一直在说话的人，又是谁呢？她站着没动，只是看着清歌三人慢慢靠近。
　　快要走近时，清歌挥了挥手喊道，“蓝诺。”
　　她的举止是那样的优雅，即使是这样大声喊人，都影响不到她的气质。
　　蓝诺应了一声，挪动了步子，终究还是朝着清歌他们走了过去。
　　“清歌，这个小丫头好可爱，看起来像个奶娃娃。”华尚看到蓝诺后，忍不住笑道。
　　岂料蓝诺听后，竟觉得他的话有些轻浮，心头竟莫名的涌起了一丝火气。她有些生硬的纠正道，“我已经十六岁了，不是奶娃娃。”
　　清歌看蓝诺脸色一黑，知道这丫头又是钻了牛角尖，赶紧打断华尚说，“哥，华尚哥，你们俩赶紧回去吧，我要去找班主任销假了。”
　　寂年点头道，“我也正要回学校处理学生会的事，放学再来接你。”
　　寂年说完，拉着华尚离开了。上车的时候，华尚突然回头，哈哈大笑了起来，“小清歌，奶娃娃，再见。”
　　清歌看蓝诺的脸色更黑了，便岔开话题说，“蓝诺，你陪我去找班主任销假吧。”
　　蓝诺心内虽然还压着一丝火气，但看华尚走远了，也就发作不起来了。她点头，跟着清歌进了学校。
　　校园里的人虽然还不是很多，可清歌和蓝诺这样的组合，真的是太过惹眼，一路来，总有些小小的议论声跟随着。
　　碰到这样的情况，清歌的脸上，总会爬满柔和的笑容。
　　“对了，你走之前的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蓝诺突然想起来这事儿。
　　虽然每次考试，清歌的各科成绩都是满分，可是，每次贴出成绩单，她依旧会跑去看看。只是因为，听着周围各种夸奖和羡慕的声音，她会显得格外满足。
　　“那销假之后我们去看看。”
　　“嗯。”

　　很多事情，我们都无法预料，包括像清歌这样完美的少女也是如此。如果她知道，成绩单上会出现那个她早已遗忘了九年的名字，不知道她还会不会选择去看那张已经贴了一星期的成绩单，会不会去记起九年前的伤痛和惨烈。

　　公告栏年久不修，早已经破烂不堪。公告栏上，劣制的纸张因为被雨水浸湿过，退掉一块儿一块儿的颜色，显得斑斑驳驳。清歌几乎是死死的盯着那张成绩单看的，看的越久，她的脸色却是越发的苍白，甚至眼中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冰冷。她只觉得，红色的成绩单仿佛在瞬间涌动起来，一滴一滴的往下落，带着刺鼻的血腥。
　　她的手紧紧的握起，美甲店新做的指甲深深的刺进肉里。她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整个身体都在发冷。刺耳的刹车声一遍一遍的在她耳边划过，侵蚀着她最后的防线。她尖叫一声，险些摔在地上。
　　蓝诺被她反常的举动吓了一跳，她扶住清歌，担忧的问，“你没事吧？”
　　清歌的眼中逐渐有了焦点，眼前的事物慢慢的清晰起来，她咬住嘴唇，冷冷的说了一句，“没事。”
　　只是，她便是再也没有勇气看一眼成绩单了。
　　蓝诺成绩不好，所以从来不关注成绩单上的分数，可看清歌的反应不对，她以为是没考好的缘故，所以也疑惑的瞥了一眼成绩单。
　　全年级第一名：沈清歌
　　全年级第二名：许未然
　　……

　　仍然是各科满分的成绩，仍然是第一名，那她是怎么了？
　　清歌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蓝诺眼中的疑惑自然被她看到，她恢复往日的温和，挽住蓝诺的胳膊说，“昨晚刚下飞机就被华尚哥闹着玩通宵，没休息好。”
　　蓝诺释然的哦了一声，拉着清歌的手，准备回教室上课。
　　只是在蓝诺转身的瞬间，清歌的嘴角突然扬起，脸上有冷漠一闪而过。
　　许未然。她在心里默默的念着这个名字。
　　九年了，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忘记一切，在沈家做一个优雅的小公主，可没想到，他还是出现了。年幼的记忆在瞬间涌现，恨意却也如影随形，纠纠缠缠，不愿放过她一分一毫。
　　她永远不会忘记，他是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她这辈子的最大的灾难。
　　她嘴上漏出了一抹冷冷的笑意，心里的恨意也到达了顶峰。她抬头看了看天，晴空万里，真是一个好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