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北渊凉

36、黄沙漫漫 第一章

　　六月的雨，娃娃的性格。
　　上一秒晴朗明媚，下一瞬雷声震耳，雨如洒豆。
　　突如其来的雨让路人狼狈不堪，令摆摊档的人咒骂不断，毕竟少做一日生意就少赚一分钱。且这雨随时会淋湿他们的货物，用来赚钱的珍贵货物。他们讨厌这阴晴不定的雨，如同讨厌那些斤斤计较的客人。
　　客栈内外都是人，有来吃喝的人，也有来避雨的人，更有因为避雨而进来吃喝的人。只是人多了，自然会嘈杂，甚至是人声鼎沸。
　　看着满堂的客人，坐在柜台的掌柜笑弯了眼眉的捋捋自己花白的胡须，伸手招来了临近的店小二。掌柜的笑，看在店小二眼里是一点点的奸诈，一点点的不怀好意，“看紧些，别让人插科打诨的溜了。”
　　混杂的场面会出现些吃白食的人很常见，只是店小二还是新来的不太懂发现了应该怎么处理，于是问道：“发现了怎么处理？掌柜的。”店小二问得真，老掌柜望着他笑，笑出了眼角深深的皱痕，“咱们开的是客栈，不是什么劳子免费的，自然就不用心善。”
　　老掌柜的笑让店小二起了层鸡皮疙瘩，这样的笑让他想起了以前家里养的狗，一只满脸深深皱纹，死了也皱成一团的老狗。只是店小二还是不明白，想问的时候却被不远处客人的声音给制止了。
　　“快去！别耽搁了！”推了他一把，老掌柜低了头不知在计算着什么。

　　“客官，要些什么？”面上堆着官方氏的微笑，店小二问道。
　　“两斤酒，一碟牛肉，一盘花生！”说话的人满面胡络，嗓音洪亮，合着他一起做的三人也都上不多样。一个个虎背熊腰看就不像什么好人，特别是那包着刀鞘的宽刀。
　　对于江湖人，他们这些做客栈又是喜欢又是讨厌，毕竟他们出手多数比较阔绰，可打起架来更加的阔绰。
　　店小二认真的记在了脑海里，搔搔头又问，“还有其他需要不？”
　　“没了没了！别当这儿！”
　　点头哈腰，转身却是换了副嘴脸。当自己是什么？心里骂着，店小二迈开步伐往厨房走去。

　　去厨房下一个单的时间很短，传入店小二耳朵的尖叫声却很快。凄厉的、愤怒的，甚至是惊恐的声音交杂着，混合成独一无二的乐章。
　　刺耳的声音似乎刺穿了心灵底层，逼迫着店小二忍不住的浑身颤抖。他害怕，一如厨房里其他厨子和打杂的人一样害怕。他们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传入鼻息的味道残忍的证实着他们心中所想。
　　“来了！来了！匪子来了！”不知是谁说了第一句，慌乱恐惧在他们之中炸开了锅。
　　“快逃啊，要被杀了！”
　　“呜呜，不想啊，我不想死……”
　　有人跑出了厨房去寻求一线生机，有人缩在角落里以求能避过一劫，也有人身手灵活的钻进了不知哪条挖好的藏生地道。凌乱一团的厨房只有店小二站着，恐惧无法蔓延他的眉目，剩下的只是一片茫茫。
　　出了什么事？若是问店小二他知道么，他会说知道的——因为土匪来杀人抢劫了。在这小小的边境城镇里土匪似乎才是真真正正的居民，才是那群有似无的边城将领。他们的横行霸道，杀人屠洗早已令镇民见惯不怪，甚至只会平平淡淡的说一句：真是可怜啊，好在不是自己家。
　　店小二细细的吞咽着口水，对于外面的惨剧，甚至是随时会闯进来的屠杀，店小二没见过只听过。店小二是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即使狼狈也有着掩不去文雅的面容清秀的青年；是个在两月前被卖过来的人，所以店小二什么也不太清楚。
　　二十多岁被卖是个很奇怪的现象不是么？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会不知道逃走，会不知道身处险境的本能么？自是不可能，只因店小二不知道自己逃出去后可以去什么地方，去找什么人。他失忆了，不知缘由的失了全部记忆。再次清醒的他身上是残旧的衣袍，然后是身无分文，毫无可以证明他是谁的物件。
　　所以他跟着人贩子走过很多城镇，最后在这个处处都是险境的边城卖掉，用三两银子给卖了。
　　人贩子走的时候脸色很难看，因为他卖的价钱很低，低到不足以补足一路以来的吃喝用度。即使是最低廉的东西也不足以。
　　要逃么？能逃掉么？店小二眉尖微拢，他在很认真的思考，也同样的知道答案。他，以及他们都逃不出去。

　　门被粗暴撞开，店小二反射性的往后倒退，耳边是哭声求饶声以及土匪充满血味的声音。退无可退，店小二的双手紧紧抓着身后的石台，几近屏气的看着这一群手沾鲜血的人，或者是魔鬼的男人。心思百转，店小二从未想过自己会这般冷静，面对着一群杀人魔竟然会这般的心平气和。
　　“老大！”
　　为首的男人生得高大，一张脸上布满了黑幽的胡渣，能看得清的是那双眼睛，充满沧桑狠厉的眼睛。满面胡须的男人双目微眯，他看着过分淡定的店小二，隐藏在破旧衣衫下的气质绝对不会是个正常店小二应该有的。怪笑了声，男人打了个手势，“把这男的留了，去！”

　　“杀人，总要有理由。”
　　清润的嗓音不大，在这算不得大的空间里却是异常的响亮。

　　理由？一群亡命之徒，一群不守礼法的人会做事需要理由么？这是个多么可笑多么滑稽的问句呐。
　　一群人彼此对望，似乎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然后不约而同的哄然大笑。洪亮的笑声回旋在有限制的厨房，有的甚至笑得捧腹弯腰，有的却嬉笑着将妄图逃跑的伙计分成两半。唯独那个首领似笑非笑的盯着硬骨气的店小二，像狮子盯着白兔的眼神。
　　“你是被吓得脑子进水了？”匪首弯了弯嘴角，不过一个冷冽的眼神便让笑声戛然而止，“看不懂形势？”
　　店小二不知道自己的自信来自于何处，他只知道自己无需害怕，微弯的嘴角，带笑的眼眉透着温儒，“抱歉，我没有脑子进水，只是失忆。”
　　如气质般温和的嗓音不卑不屈，如店小二此刻给人的感觉。
　　“失忆？老子早八百年前就没命了！”说话的人是个矮个子，表情可谓眉飞色舞，故意装弄出来的狠色却让他看上去活像个小丑，不起眼的小丑。

　　“好胆色，”匪首将宽大的刀搁在了肩头，一手叉腰的瞅着店小二，“叫什么？”
　　叫什么？店小二也想知道自己叫什么，有点苦恼的耸耸肩，很是真诚地回答道：“我也想知道自己叫什么。真要知道，暂且叫店小二。”
　　匪首看着店小二的眼睛亮了下，掠过的是赞赏，是想收为己用的目光，似乎有着商量余地地说：“要入我们如何？在你恢复记忆或者家人找来的时候就让你离开？总好过这般飘离无所对么？”这匪首似乎不是那些盲目的蠢家伙，至少说起话来不像他的手下那么多粗言秽语。
　　只是店小二清远对方是一个没有脑袋的笨蛋，毕竟那样会很容易对付，以他现今的状况对付这样的匪首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吃力。
　　“然后将我或者我们一举屠杀对么？”笑得温和若清风，不带杂质，淡得让人心生静意。
　　“那就是不从了？”匪首笑，笑得不怀好意的阴森。
　　“老大，跟他文绉绉什么！一刀宰了干净，”不过二十的少年粗鲁的擦了下鼻子，欲动地叫嚣，“就看不惯这假里巴的文气，要宰了还装大义！”
　　匪首瞅了少年一眼，没反驳他的话，只是用行动的表示同意了少年的提议。一个不能己用的人嘛，还是杀了的干净。以免给自己将来留下祸害不是。

　　只是到少年杀过去的时候，店小二轻轻松松的侧身避过了那光有蛮力的一刀。只是侥幸罢了！少年安慰着自己，连续的挥了好几刀，却无一列外的被店小二躲过去，躲得毫不费力。倒是少年有几分气喘。
　　“阿尤，推一边。”是个会功夫的主儿么？还真看不出！匪首轻哼一声，在名为阿尤的少年退下后立马接上。匪首一刀下去便将坚硬的石板破成了数块，“嘿”的一笑道：“等老子来领教领教几招！”
　　这般灵活的闪躲，来自于灵魂深处的熟悉都让店小二怔了下，看着逼近的一刀刀，凭借着本能的做出闪避。划过面颊的刀锋冷冽，每一刀都是取命的决绝。
　　左右观看，店小二脚尖轻踮之际整个人翻身而起，再借着那群观看土匪的肩头轻巧的逃离了厨房。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客栈，此刻却一片血海。纵横交错的尸首，或全身或残肢，未静止的鲜血涓涓的从伤口涌出，弯弯扭扭如同一条接着一条的红色蛊虫。
　　腥味，浓如焚香，艳如糜荼。
　　忍住心中欲呕的念想，店小二几乎脚不踮地的奔出了血染成河的客栈。

　　茫茫雨人心漫漫，寥寥路魂魄黄泉。
　　街道，萧寂且杂乱。砸痛皮肤的雨白了远方的视线，为万物渡上细珠编成的白色纱衣。
　　店小二跃上连绵的屋檐，雨水湿透了衣衫，冰冷的黏在肌肤。
　　视线被雨水模糊，渐渐觉着力不从心的店小二不由得停止在四层楼高的屋檐，微微喘息着回复正常的心跳。温度冰冷得刺骨，密雨间掠过的风如刀细细的切割。自己究竟是谁？店小二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渗入眼的水干涩疼痛。究竟是谁？刚刚的情况令店小二明白一件事，明白他不是什么正常老百姓，应该是所谓的江湖之人。只是为何失忆？因何失忆？
　　想不明白，脑海的记忆如同棉花般。
　　“自己……到底为谁？”呢喃自语着，思考着，却终究不甚明白。
　　店小二觉得冷，下意识的双手互搓着手臂，轻巧的跃下了屋檐避到有瓦遮头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