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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凤凰客栈 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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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十,月上明,圆中缺。
云色成纱,夜雾浅漫。
位处高处的庄子被皑皑白雪包裹,点点翠松如玉是点缀。
亭台楼宇水中榭,碧藕成双鱼水游。
两三侍婢匆忙而过,廊檐的灯笼火光摇晃,模糊了清丽的容颜,徒留倩色背影不知作何用。
庄子依山而建,建筑物也由高至低修建。最高处的楼台不甚寒却压寒,俯瞰全庄又不被树林遮掩,倒是个观望星空的好地方。
楼台后,密林绕,小径深幽又是一折明柳。
白色高墙露出琉璃砖瓦,简单的拱门镶嵌着朱红铜门,缝隙里的黑暗压抑着逼仄的森森。
无心苑——整座山庄最高的楼阁,最无人的庄主寝居之处。其实庄子里的下人婢子很少见到他们的主子,更多的是听闻,从山下客栈的说书先生、从擦肩而过的游方侠士口中听闻:听一个杀人一剑、能应一个要求而走南过北杀人的剑神。
“咚咚”
只看得出骨指修长的手抓着粗实的铜环敲响铜门,黑衣裹着全身几乎化进了这不明亮的夜色。
片刻,铜门在“吱嘎”声里拉开了条足以三人过的空间,轮廓被夜色模糊了的男子不犹豫的迈步走了进去,他说,“庄主,还是照往年来办么?”
“嗯?”
乌云散去,略有些残缺的月亮亮得出奇。
伫立在屋檐上的人白衣似雪,夜风吹得飒飒的衣袍让他似乎随时离去。额前青丝晃动,深幽得不起涟漪的眸子看着树影缝隙间的偌大庄子,削薄的唇紧抿着,隐约有些不悦之色。
他的肌肤很白,同衣裳般的雪白,却不复病态苍白。
瞥了眼站在水榭外的黑衣人,他一手负于身后,独自看着并非圆的明月,“何事。阿沁。”
叫阿沁的人是精瘦的,瘦得有着危险,似随时挣裂缰绳发狠的野兽。还因为那双眼,故作平静与平常的眼眸底是不同于常人的狠冷。就是因为这双眼,可以作为对手的眼他才将身份来历不明的阿沁留在了身边,很像作茧自缚的蠢瓜。
“中秋之事。”阿沁恭敬的微微低下头。
中秋?他微怔了。对于这个传统却对他有着特别意义的日子啊。
七年前,他还是一个生活在发达城市、只为利益的商人,却因一个小小的跌倒成为了另外一个人,另一个时空朝代的人——现在的他,这庄子的主人,是个多么不错的身份呐。衣白如雪的男子背着光,嘴角的弧度微微上扬的透着不屑的冷笑,手袖一拂道:“照旧。”
目视着阿沁离开这隔出来的别苑,他——这庄的主子,抑或人称为剑神的西门吹雪静静的看着天空洋洋洒洒落下的白雪,缓缓坐在了冰冷的石凳。西门吹雪的双手手指修长,指尖圆润,唯独左手指腹有茧,与虎口同样厚度的茧。
左手,用以拿剑的手,有着难以消退茧子的手。
在前世他不在乎节庆,因为他没有亲人;这一世他依旧的不在乎所谓的节庆,也因为他没有亲人。
刹时间,沉淀的空气里有的只是酒水注满白玉酒杯的声音,清脆且悦耳的声音。
“叮咚”第一杯满了,然后是第二杯再满。等到两杯都满了,西门吹雪才缓慢的把酒壶给放在了一侧,取了杯酒浅酌道:“阁下可有兴趣尝尝这新酒。”
是否新酒,谁又能得知?于是西门吹雪轻轻摇头后微仰头饮尽杯中残余,似带醉意的晃着手中空杯,“能进万梅山庄的人很多,能入‘无心苑’的人很少。”
他喜欢静,那种比坟地还死亡的静止。还好,原来的西门吹雪就喜欢静,所居住的院落远离庄子的喧嚣,寂静着似乎沉默在森林的色泽里面。
只是这院子本来没有名字。
无心苑,是他在七年前取代原本那个人而取下的。潦草的三个字深深嵌入院子入口的石拱门,笔锋锐利如刀。
至于无心,既是人,又何来无心之说?
夜是不静止的,不是说树欲止而风不静么?所以树叶婆娑,树影绰绰,刀光无情。
“铮”清脆得似极了琴弦崩裂的声音,随即的“哐当”却是一把透着寒光的长剑落在了亭榭外的雪地里。出鞘的剑半数没入土壤,溅起细细的雪屑,又归复平静。
“阁下身手不错,”似叹息,西门吹雪取了另一杯注了八分满的酒杯,笑里无暖意,“只可惜无缘品酒。”一口,他喝尽了杯中酒,起身步履清盈的回了自己在二楼的寝室。
月上西,该入睡了。
亭子里有人站在翠松里,一辈子只能睁着眼,还要视线空洞的看不到这个世界的色彩鲜丽的人。这人蒙着面,衣衫整齐的站在粗壮的树干,然后在薄薄夜风里轰然倒地。是死了,死人没呼吸,一辈子不会动。
暗处里的一人将尸首悄然带走,一人清理了桌子上的残迹,一人拔出了冷却的长剑,然后无声无息的离开了。这是他们的工作,无数年里的无数次,做得早已刻入骨髓的习惯。他们的名字不会有人记得,他们也不习惯出现在阳光下面,他们只是习惯了黑夜的人,只是专门负责看护这无心苑的暗卫。
亭子依然是那亭子,石桌上的酒杯两只原封不动的反盖在该它的位置上,哪有什么酒壶。一切都像没人来过、碰过般完好无损。你说,这亭子有人用过,还死过人么?
第二日,雪停,雪厚三尺冻死狗。
昨夜贪杯,今日头疼的俊美男子衣衫微乱的坐在床沿,指尖轻揉着微微发胀的太阳穴,“果不该多喝呐……”不知道是原本的西门吹雪就不能喝酒,还是因为新的灵魂不会喝酒的原因,他喝酒从不能喝多过一杯。多了会醉,怎么个醉法他自己是不知道的,也无甚兴趣知晓自己的丑态。
微眯了眯眼,西门吹雪穿好衣衫的绕过了巨大的水墨屏风,打开门瞧着端着早食站在门口的妙龄女童,“苏苏。”
女童眉眼弯弯如画,嗓音是孩子特有的清脆,“庄主早!苏苏给您熬了瘦弱粥哦。要趁热吃才好!”这般说着,灵动的黑眸似有些鬼祟的从西门吹雪身边的缝隙往屋子里张望。偶尔抬头却是和一双乌黑深邃的眸子对上,娇肥的女童缩了缩肩头,吐舌讪笑着抬高了点手里的托盘,充满希冀的问:“庄主。苏苏能放进去不?再搁着就真凉了!”
说得煞有介事,似不做就会翻天覆地般严重。
微微侧身,女童像得到大赦般一溜烟儿的就窜了进去。西门吹雪感觉着身侧刮过的疾风,半倚在门框,双手绕在胸前的看着小女孩把粥慢腾腾的放下,一颗脑袋只差没伸入屏风后的私隐地方了。
西门吹雪有点无奈。苏苏,全名苏月伶,是他委托人的遗孤。那个人是个地方商人,据说有点贪小便宜却对独女极好,好得比掌上明珠更甚。临死的时候将不过七岁左右的苏月伶交到他手中,用最后命换取爱女的平安。
一年出庄四次,一年只杀四次。这是他在被冠带了“剑神”称号后所施行的。
剑神是他西门吹雪,只属于他的。
今年不过十岁的她似乎已经忘了父母的死亡,永远的天真无邪,活泼可爱。西门吹雪看着不过十岁,眉目里已经有了秀色的女童,肥嘟嘟的身躯后影藏着不输于成人的心思城府。
这般,长大又将是武林祸福呢?双眸越发的幽深,微垂眉的西门吹雪再无心早食的转身离去。
屋子内的苏月伶怔了下,略带婴儿肥的食指摸着鼻尖呢喃道:“怎么了?我惹他生气了?”生气?小苏月伶很努力的想了想,无论她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情都没见过那冷峻的男人发过火,一次也没有。所以她否认了生气这一说,带着疑惑的,苏月伶挪动着圆胖的身躯跟着小跑了出去。
其实西门吹雪的速度不快,只不过走到了银白色的院子罢了。
快的,不过是他手里的剑。
八具尸体,三种死法。
“庄主,这是……”不疾不徐的收起了手中软鞭,白日也穿着黑衣的精瘦男人——阿沁视线环过一院的人,死人,不会突然弹起来的死人,“属下疏忽,这便去调查。”
西门吹雪微抬手制止了,视线落在不请自来,笑得笑颜如花的男子身上,“有何贵干。”
男子“呵呵”一笑,骨节突出的手指抚着像眉一样的胡子,看了看恭敬的阿沁,视线才落在白雪里比白雪更来得冷色的男子,“西门别这么冷嘛!我可是特意过来看望你的!”
看望?西门吹雪可不信眼前这人会无事来登三宝殿,当然某个人除外,余光瞥眼冒了影又滴溜溜走掉的苏月伶。就那么看着,无心无情的看着,看得男子眼底发虚,他才启唇:“说。”打哈哈?斗曲折?西门吹雪对这些没兴趣可不代表不会玩。所以在看着男子松口气模样时,西门吹雪眼底掠过一抹冷笑。
尴尬的摸了摸算不上差的鼻子,男子心底翻了个白眼,指了指瘟神似呆在边的阿沁,“能请他走么?”微微委屈,些些无奈。男子的眼神倒是真挚无比。
他的眸很亮,比他那一张俊朗英气的好皮囊还要吸引人,当然不能忽略还有那似眉毛似的胡子。或许,那胡子该被称为第二对眉毛。两对眉毛,四条眉毛,不正是那人尽皆知的陆小凤么?陆小凤有很多好友,他西门吹雪是一个,一个特别的朋友。
大约也和陆小凤胆大、并不是那么怕死有关。毕竟,他西门吹雪不是一个分明黑白是非、充满江湖仁义道义的正常人。所以在陆小凤主动来找他的时候,西门吹雪才会答应和他做朋友。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知道他——西门吹雪会和陆小凤成为朋友,原始于他所指的剧本。
他曾经忙碌于商场和传媒,却不代表对于小说什么的一问三不知。就像一个白痴,并非代表一无是处。
一个人可以在这冰天雪地里站三天三夜可不是个讨好力的活儿。
西门吹雪很少出无心苑,消息自有手下人传递,自然的他便知道陆小凤在庄子外犹豫很久。这么些年来,他也倒真是把陆小凤当成了朋友,对于他这个小小的要求,西门吹雪转而看眼阿沁,意思很明显。
阿沁知趣的转身离开,顺带的还让人清理了一院死人。
人死了,清理了,干净得不留痕迹,未散的血腥味却依然的浓郁,越发的浓郁。
谁说风过不留痕呢?该说是人心有鬼,掩耳盗铃吧。
该走的人走了,世界似乎有些干净。
雪落下,摇摇晃晃的铺了一层又一层的覆盖曾经的痕迹,这是比掩耳盗铃还要卑劣的大自然手段。
两个人,都不算差的人坐在亭榭里是个风景,除了那诡异的气氛。
倒酒的那只手干净修长,倒得也同样的干净利落。西门吹雪没喝杯中酒,他觉得头还在微微发疼,所以不会再自讨麻烦。看着陆小凤喝完杯中酒还意犹未尽的表情时,西门吹雪直接把一整壶酒给了他。
“咕噜咕噜”是喝酒的声音。西门吹雪不得不承认陆小凤是个会喝酒的人,还要是喝酒喝得好看的那种人。他直接用壶嘴对着喝,却不喝漏半滴,喝得壶中干净不遗留,喝得酒香四溢。
闻香而醉,风醉。
豪气的把酒壶放在了石桌上,陆小凤似乎醉了,那双眼却越发的明亮道:“西门,你庄里常出刺客?”大概是真的醉了,因为陆小凤身子在轻微的左摇右晃,还嗝了一嘴的酒气。
剑眉凤目似乎柔和了些,笑得微憨。
西门吹雪看着陆小凤漆黑的眸,却又觉得他没有醉,甚至是觉得世上并无令他醉倒的酒,有的只是能令他醉倒的女人罢了。陆小凤眯了眯双眼,憨笑里掠过显而易见的不羁,单手撑着头,坐得随意,“不会是……真的吧?”
其实陆小凤不喜欢说废话,只是在面对着西门吹雪的时候,他不得不说些废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