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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卷一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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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得人恩果千年记,太子救他于水火之中,如此大恩,不拜谢一番,恐怕自己以后也不会安心。但是皇宫这鬼地方,谢焰池实在不愿意再踏足,于是央谢贤将恩人请到宫外,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池上楼”设了一桌酒席。
怎料那个太子殿下好大的架子,约定的时辰都过了,竟连个人影也不见。他谢焰池请过无数次喝酒吃饭,但哪一次不是被人等的那一位,何曾这样等过别人?好吧,也许太子殿下就是要摆谱的,不摆谱就不足以显示他的尊贵,他谢焰池在心中恨得牙痒痒,他努力地压制住不断往上冒的火气,给自己心理暗示,忍住,千万要忍住,等吃过这顿饭,还了人情,就再也不欠他什么了。
闲极无聊,谢焰池便趴在窗口看风景,池上楼的风景就是好啊,既可以看到郾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也可以欣赏到最壮阔的玄武湖。
眼角瞄到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楼下。谢焰池只看到先是出来一双华丽丽的锦靴,接着是一头乌黑亮泽的青丝,再一瞧,才看到那人着一身白衣,风姿绰约,,只看不清面容。谢焰池觉得那人的身影好生熟悉,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于是专注地盯着那苦思冥想人,似乎要在那人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才罢休。
那人的感觉好是敏锐,竟也抬起头来望向谢焰池,与谢焰池视线相对,嘴角上扬,眼中笑意正浓。
他这一抬头,吓得谢焰池赶紧将脑袋缩进窗子,还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他的救命恩人,竟然是前几日在皇宫里得罪了的青衣男子,他就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就是他?若是二楼也有后门的话,谢焰池这会儿恐怕要落荒而逃了。
不一会儿功夫,太子便出现在了谢焰池的面前:“怎么?谢小公子见到本太子,好像不是很开心的样子。
“开心,怎么能不开心呢。焰池在这里谢过太子殿下大人不计小人过,救我一命。”说着,谢焰池规规矩矩地做了一个揖。
“呵呵,路上遇到点事,才耽搁了时辰,谢小公子等得很心急吧?”
谢焰池心中冷哼一声,爹爹说了,解释等于掩饰。不过小爷是有涵养的人,不跟没有时间观念的家伙一般见识。谢焰池自顾自坐下来,端起茶来,呷上一口,悠然道:“也不是等了很久,也就是喝了三盏茶得光景。”
见谢焰池对自己主子如此无礼,太子身边的随从脸黑得跟锅底丝的,一声“放肆”呼之欲出,却被太子一个凌厉的眼神给止住了。
“既然在宫外,就不必讲究那么多繁文缛节了,你我平辈相称吧,在下家中老大,慕容繁。”慕容繁学着江湖中人,抱拳道。
谢焰池生平最烦的也是繁文缛节,既然太子殿下都不介意了,他当然乐意得很。“在下家中老三,谢焰池是也。”谢焰池也有样学样。
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谢焰池是个能言善道的,郾城里的市井趣事,他随口说来。而慕容繁也不藏私,将一些宫廷趣闻与之分享。可谓是互通有无,调剂余缺。才一顿饭的功夫,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只觉得相见恨晚。
酒足饭饱,到了分别的时候,慕容繁突然拉住谢焰池的手,往他手里塞了一个东西。谢焰池只觉得手心凉凉的,低头一看,竟是一个剔透的墨绿色玉扳指,只见扳指的内侧,刻着两个蝇头小字——齐悦。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注意。
“你这是什么意思?”
“彦之以后入宫看我,凭这个玉扳指就可以随意出入了,这个可是父皇赏赐给我的哦,你看,扳指里还刻着我的名字呢,齐悦是我的字。我现在把他给你保管了,莫要弄丢了。”
“我才不要。”谢焰池一听是御赐之物,赶紧塞回给慕容繁,他谢焰池最会丢三落四,万一哪天慕容繁向他讨要,叫他拿什么去赔?
不知道慕容繁从哪里摸出根红绳,将玉扳指套了起来,递给谢焰池道:“这样就不怕给你弄丢了。”
谢焰池再也找不出推拒的理由,只好满不情愿地接过,正琢磨着究竟要不要往脖子上挂。
慕容繁见谢焰池很是为难的样子,走到他的身后,道:“我来帮你戴上。”说着不由分说地将红绳绕过谢焰池的颈项,打了个死结,后又附在谢焰池的耳边,低声耳语:“彦之,这扳指很配你。”他的气息有一种翠竹的清气,挠得谢焰池的后耳根痒痒的。
直到慕容繁的马车去得远了,谢焰池才赶紧将扳指收到衣服里面,他就是不想让别人看见太子送了他这么珍贵的东西,感觉心里怪怪的,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自从那日分别之后,谢焰池就经常收到来自宫中的东西,约莫每隔半个月,负责传递物件的信使就会登门一次。谢焰池收到的东西,不一而足,有时候是慕容繁一时兴起作得字画,有时候是宫里新进的新奇物件儿,有时候也会有一坛美酒或是一道精致的甜点。其他东西也就算了,谢焰池还能勉强接受,只是不明白他送自己字画作何用意,难道慕容繁不知道自己不通此道么?他谢焰池也不是矫情的人,入得了他眼的东西,他毫不客气地留下,那些诗啊画啊这倒胃口的统统原封不动的退回去。
总以为被退了几次,慕容繁总该有些觉悟了吧,怎知他还是照送不误。到后来,谢焰池觉得退来退去也烦,扔又不是烧又不是的,简直是鸡肋中的鸡肋,于是干脆将这些大雅之物压在了箱底,置之不理。若是慕容繁得知,他人千金难求的太子殿下的墨宝,就这么被谢焰池当做废物一般越堆越高,也许还蒙了灰尘,估计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期间,谢焰池入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潜意识里就是讨厌皇宫,因为那里是全天底下规矩最多的地方。除非宫中饮宴点名要他参加的,他才百般不情愿地去上那么一回,再在宴会中途找各种理由溜走,到太子宫去坐坐,喝喝茶。倒是慕容繁,出宫出得越发勤快,一出宫就径直往相府来,很有把相府当做自个儿太子宫的架势。谢贤对慕容繁也是喜欢得不得了,见到慕容繁也不用尊称,直接齐悦贤侄齐悦贤侄地称呼,有时候兴致来了还会拉着他一起下围棋,一下就是半日。那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得,对弈地不亦乐乎,谢焰池又看不出什么门道,只好在边上拖着腮帮子,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点个不停,昏昏欲睡。他都觉得,慕容繁快把爹爹的父爱抢走了,各种羡慕嫉妒恨哪。
深秋夜色凉如水,最适合裹着被子一夜好眠,可谢焰池现在却坐在自家的屋顶上,吹着冷风。而他的身边,坐着的则是天泽的太子殿下——慕容繁。而后者,半夜三更私闯民宅,突然出现在他的卧房里,害他以为进了小贼,刚想张口喊人,就被他一手给捂住了嘴,还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到了屋顶上去。
谢焰池刚想质问他为何扰他好眠,慕容繁却抢先一步道:“可愿陪我观星?”暗夜中微弱的烛火,映得他的黑眸有两簇火光,闪闪烁烁。
谢焰池瞅了他一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半眯着眼道:“不管你是太子殿下,还是我谢焰池的朋友慕容繁,我现在命令你,放我下去”
“那好,不拦你,你自个儿下去吧?”慕容繁潇洒地撩起长袍,自顾自坐了下来。
谢焰池恨恨地怒视了慕容繁一会儿,见慕容繁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奈何自己不会轻功,只好也坐下来。
谢焰池正对着天空发呆,耳边忽然传来了慕容繁低沉伤感的嗓音:“今天是我母后的忌日,每年此时,我总是一个人到皇宫的屋顶去看星星。”他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些什么,又继续道,“往年都是我一个人,今天我很高兴,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陪我一起看的人了。”说着,他的脸上现出了温柔的笑意。
听了慕容繁的话,谢焰池陷入了长长的沉默,他突然间很羡慕慕容繁,他起码还记得娘亲的模样,可以在她忌日时去怀念,但是他谢焰池的的生日,却是娘亲的忌日,他连娘亲长是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更别说起思念。虽然爹爹大哥大姐都很疼他,但是他却从来都不曾体会过,有母亲的感觉。
“你娘亲一定对你很好。”谢焰池低着头,语音带着丝丝的苦涩。
“恩,从我记事起,父皇就很少来母后的朝霞宫,母后也从不主动去父皇的太和殿,她对谁都是冷冷清清的,但是待我却极好,她总是会唱着歌谣哄我入睡,在我得了伤寒的时候抱着我取暖,会亲自下厨做我最喜欢的点心给我吃。可是,她离开我已经有十年了。不过,我听宫里的嬷嬷说,母妃只是化作了天边的星星,在天上看着我。不过天上那么多星星,哪一颗才是母亲化作的呢?”慕容繁抬头仰望着天空,说着孩子气的话。
听到这,谢焰池的心情才轻快起来,一本正经地纠正道:“小的时候,我问爹爹星星为什么会闪,他说星星是巨大的石头,每一颗星星,离我们都有几万光年呢。别问我什么是光年,我也不知道。”说着,谢焰池干脆横躺了下来,手臂交叉在脑袋后面当枕头。
慕容繁轻笑道:“彦之啊彦之,你还真不是一般的煞风景,在我怀念母后的时候,你竟然跟我说那不是我母后,而是一颗颗离我们几万光年的巨大的石头。”
“就当我没说。好困啊——”真的好困啊,说完这句话,他竟然在凉飕飕的屋顶上,睡着了。
慕容繁脱下身上的长袍,小心翼翼地裹住少年纤细的身体,抱起他纵身跃下了房顶。来到谢焰池的卧房之中,点上烛火,将他安放于软榻之上,细致地掩上被角。尔后,立在床边,望着少年恬静的睡眼,一时间有些痴了。只见少年纤长的羽睫微微颤动,在眼睑处投下了稀疏的阴影,两片晶莹红润的薄唇角微微翘起,秀美的眉头却轻皱,似乎睡得极不安稳。
彦之啊彦之,只有在睡着了以后,才是真正的你吧?醒着得时候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浪荡模样,可睡着的你,为何眉间似有一种拂不去的忧伤呢?是什么,使你不得开心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