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靡多洛斯》福斯塔夫

6、第六章

　　带走他的人并不是警察，白小鹿是在看到一座缠满爬山虎的老式建筑时才知道，他被带到了国安局。等到他明白了这一点，他心里感觉特别重。因为这意味着事情升级了。而现在还并不知道自己被牵扯进了什么样的事情里。
　　国安局座落在靠近郊外的地方。他们用车子载他。车子开进院子里，他发现从这里看天空，似乎更蓝更清澈，国安局的房子则显得古色古香，是一栋老建筑，通往大厅的台阶周边长满了灌木，而台阶本身已经被鞋子磨损的铮亮发光。
　　他们领着他，走进大厅，然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廊两侧是玻璃墙，可以看到每个房间里的一举一动，除非房间里的人把百叶窗拉满。那两个穿便装的警察跟走廊上遇到的同事打招呼。那些同事看他的眼神，似乎已经等了他很久，而他们知道他所犯下的罪行。至少他自己是这样想的。
　　“那个教授在哪里？找到了吗？”那名警察对一扇门里说道。
　　“在楼上，你的办公室。”房间里一个声音说道。
　　“为什么把他放在我的办公室？”
　　“黑匣子有人在用。”
　　“两个都有人在用？”
　　“两个都有。”
　　他听不懂他们在谈论的黑匣子个什么玩意儿，但是仅仅听这个名字，就会让人联想到飞机失事那样可怕的灾难。他感到恐惧。
　　其实所谓黑匣子就是审讯嫌疑犯的审讯室。因为审讯室四面徒壁，没有开窗户，如果不开灯，跟黑匣子一模一样。这是从外形上说。黑匣子会记录灾难最后时刻发生的事情，至少是声音，而进入审讯室的嫌疑犯，所说的一切也都将被记录下来。
　　令他产生浮想联翩的则是他们提到的教授。他立刻想到了李斯特教授。可是等他被带到楼上的房间里，他才知道，他们说到的教授是从国外给老李带了二十盒“鹦鹉”的吕志中教授。
　　吕教授和老李年龄相仿，只是头发更为稀疏，一张饱经风霜的脸，身上略显破旧的衣裳。他坐在办公室的桌子前面，望着窗外院子里的树木，白小鹿和那两个警察推门进来，他转过头看了看他们。他认出了白小鹿，不过两人都没有打招呼。在那种情形之下，他们很难像平常那样相□□头问候，而说话可能要冒风险。可是领着他进去的一个警察，却对他说道，“见到恩师，不想打个招呼吗？”
　　白小鹿当时看了一眼那个说好的人，还是没有和吕教授打招呼。那个警察脸色难看地将他往前面推了一把。
　　吕教授比白小鹿更为镇定。原因是吕教授对于国安局会找到他，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在老李决定离开石城去往多洛蕾斯之前，他们见过面，谈过这个问题。老李认为国安局的人可能会来找老吕，老吕也同样想到了这个问题。老李和老吕都没有想到的是，国安局的人竟然会去找白小鹿。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吕教授知道警察是因为老李的那篇论文找到了他，他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也知道警察找他的原因是要他说出老李去了什么地方。而此刻吕教授可以毫不隐藏地告诉警察：李斯特教授，那个唯一对石城凶杀案有过全面研究的人现在已经远在一个名叫多洛蕾斯的地方。老李说过，只要挨过昨夜，他就已经身在多洛蕾斯，老吕即使说出老李去了多洛蕾斯，也没有关系。但是老吕和白小鹿一样，也不知道李斯特教授要去的多洛蕾斯是在什么地方。
　　白小鹿在老吕身旁的一张弓形椅上落座。他就近看着老吕，老吕冲他微笑了一下，意在鼓励他不会发生什么事。
　　其中一个警察在办公桌的对面坐下，另一个警察指了指吕教授，说道，“你跟我来。”
　　他们去了另一个房间。留下来的那个警察则开始对白小鹿进行问话。
　　“你认识刚才那个人吗？”那个警察说道。
　　白小鹿说，“认识。”
　　在弄清楚事情的缘由之前，他决定少说话。
　　那个警察对他的回答，没有任何回应，转而说道，“白小鹿让我们开门见山吧。我们知道你和李斯特教授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昨晚你去见过李教授。”
　　“我去他那里借了几本书，那些书现在还在我家里。”
　　“你没必要急着证明什么。”
　　白小鹿望着他。他不肯定自己是否理解他的话。
　　“现在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我希望你认真思考之后再回答。李斯特昨晚有没有跟你说起他要去什么地方？”
　　白小鹿首先想到的是他如果说出李斯特教授的行踪，算不算是一种背叛？虽然李斯特教授没有嘱咐他对他出差的事情要保守秘密。但是你到了国安局，一切都有可能成为秘密。白小鹿想着也许该先弄清楚这些警察为什么要找李斯特教授。
　　“你们要找他吗？”白小鹿说道。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那个警察欠身拿起桌上的电话，放到耳边，电话那头的人对他了一句什么，接着他一边挂上电话，一边对白小鹿说道，“你知不知道李斯特受警察局的委托对本事凶杀案所作的研究工作？”
　　“我知道。”
　　“你读过那篇论文吗？”
　　“没有。”
　　“但是你知道这个研究工作。”
　　“我只是听李教授提起过，就是在闲谈中偶尔谈起这件事。”他说。
　　那名警察并不相信他的话。
　　“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白小鹿说。
　　桌子对面的警察望着了，停顿了大约三秒钟。白小鹿也望着他的眼睛，那人的脸上毫无表情，但他能够这个请求让这位国安局的警察很不开心。但是他最终还是告诉白小鹿他叫余前国。
　　之后他们的谈话便围绕着李斯特的那篇问进行。余前国想弄明白白小鹿在李斯特教授的论文这件事上是否撒谎。而白小鹿担心的事情则是余前国会强迫他说出李斯特教授的行踪。他并不知道，吕志中教授已经在隔壁房间里向余前国的同事和盘托出李斯特教授的行踪。
　　“昨晚你是几点钟从李斯特家里离开？”
　　“大约七点钟。”
　　“离开李斯特家之后你去了哪里？”
　　白小鹿说他之后的时间一直在学校附近闲逛，然后她去了讲武堂。
　　“你一个人在讲武堂吗？还是和李斯特教授一起？”
　　“不是的，我没有和李斯特教授在一起。我离开他家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那你和谁在讲武堂。”
　　“一个多大的朋友。”
　　“你晚上打过李斯特的手机？”
　　“打过。”
　　“为什么打他手机吗？”
　　白小鹿没有说真话，他说，“我想请教授帮我看看我写好的论文。我想跟他提前打一声招呼，告诉他，我会把写好的论文发到他的邮箱，请他抽空帮我看看。”
　　到此为此，白小鹿依然没有弄明白，国安局的警察为什么找到他。于是他问余前国警官，“是不是李斯特教授出了什么事情？”
　　“李教授去了一个叫多洛蕾斯的地方？”
　　“是的。”他说。“你们都知道了吗？”
　　“他为什么要去多洛蕾斯？”
　　“他去参加一个学术会议。一个叫着国际环境监测的学术会议。”
　　被余前国拉到他面前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他接起电话，白小鹿听到他说，“问过机场那边了吗？好的。那我懂了。对的，他很可能躲了起来。”
　　放下电话余前国对他说道，“李斯特教授有没有对你说起，他怎么去多洛蕾斯？”
　　“他跟我说起，他要乘飞机先飞往孟买。他说在孟买，大会安排人接机，接机的人会安排他去多洛蕾斯。”
　　“你知道多洛蕾斯在哪里吗？”
　　“完全不知道。”
　　“我相信也没有人知道。”余前国说。
　　白小鹿吃惊地看着他。
　　“你跟我来，我安排车子把你们送走。”
　　他起身离开往外面走去，示意白小鹿跟着他。他们在另外一个办公室里找到吕志中教授。然后余前国领着他们离开国安局，他说他会开车送他们回去。
　　他们走到楼下大厅，余前国警官突然站住，望向外面的院子。
　　在灿烂的阳光下，一个神情严肃地高个子男人正健步走向大楼。那人身材匀称，中等高度，着一身黑色西装，乌黑茂密的短发，鹰钩鼻，同样也有鹰一样锐利的眼睛。他看上去很年轻，不拘言笑。此人是国安局特别调查科负责人，姓杨名岳群，四十五岁，一年前调入国安局负责侦办石城的重大犯罪事故。此前杨岳群在石城警察局工作，主要负责打击网络犯罪。
　　余前国和那另一名警官隶属特别调查科。杨岳群入职安国局之后要求石城社科院（石城社会科学院，这是一家类似于大学学术联盟一样的机构）荐举一位能力卓著的犯罪心理学家对石城近十年未予侦破的凶杀案进行分析。此前并没有发现任何这些案件之间的关联性，更无法推断存在连环作案的可能性，虽然如此，这位新任的科长仿佛有某种先知的直觉，执意要求对这些案件作比对研究。杨科（正如安国局里的同事所称呼他的那样）很可能从这些案件中发现了某些疑点，调查科的人这样猜测。
　　这给石城社科院抛了一个难题，原因是石城社科院根本就没有可供荐举的犯罪心理学家，他们转而推荐了石城师范大学的李斯特教授，理由是此人的社会学知识极为渊博。杨岳群科长竭力反对这种没有犯罪研究背景的老学究接受这项研究，这项研究要求一个强有力的曾经在犯罪一线战斗过并且具有经受过科学训练的犯罪专家来进行，李斯特教授完全不具备这个能力。社科院无法提供这样的人选，建议他跟石城警察局或者向上级要人。作为曾经在石城警察局工作过的老探员，杨岳群完全明白石城警察聚集着石城最腐败的酒囊饭袋。接着这位新科长在李斯特教授的履历上发现了这位已经四十岁的教授至今还是单身。这位比李斯特教授还要年长五岁的新科长，同样也是单身。正是两人对婚姻相同的选择使得杨科长决定启用了李斯特教授。接下来才有了那篇李斯特跟白小鹿说起的石城凶杀研究。
　　余前国在大厅里跟杨科汇报了对白小鹿和吕志中教授的审讯。
　　“在危地马拉有一个名叫多洛蕾斯的小城。这个城市和多洛蕾斯大学没有任何关系。这座小城也没有要召开国际环境监测大会的消息，或者任何类似的国际性会议。此外，还有一些国外的小镇名叫多洛蕾斯，这也被完全排除。而且从机场查不到李斯特教授的任何记录。”
　　杨科指了指白小鹿和吕教授说，“这两人呢？”
　　“白小鹿和吕志中的说法完全一样。李斯特教授都对他们说，他要去多洛蕾斯参加学术会议，行程是先飞往孟买，接着从那里转机。他还向学校领导请求了假期和旅费。但是校方也不知道这个名叫多洛蕾斯的地方在哪里。”余前国说。
　　“好，”杨科说，“你现在干什么去？”
　　“送这两人回去。”
　　“你回来之后把已经掌握的资料整理好，然后我们开个碰头会，”杨科看看表，说，“时间就暂定在下午一点半，通知所有人都来参加会议。”
　　说完这些杨岳群看了一眼白小鹿，这才离开他们走上了通往二楼的楼梯。
　　在回去的车上，白小鹿和吕教授坐在后排座上。在前面开车的余前国没有作对刚才的审讯作任何解释。而他们两人在路上一直保持着沉默。
　　车子在342大街靠近石城师大门口停了下来，临下车时，白小鹿忍不住说道，“李教授到底怎么了？”
　　“畏罪潜逃。”余前国说。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白小鹿，就连吕志中也是一脸讶异。
　　“犯了什么罪？”
　　余前国并没有回答这个问答，掉转车头开走了。
　　他们站在校门口，两人都没有离去的意思。
　　吕志中问白小鹿那些人为什么要找到他，于是白小鹿告诉他，李斯特教授临走当晚曾经见过他。
　　“可是你知道多洛蕾斯在哪里吗？”
　　“完全不知道。”
　　“我也完全不知道。”
　　白小鹿突然想起李斯特教授要送给他的“鹦鹉”，也就是那一大推抗抑郁症的红色小药丸。
　　“什么？他亲口跟你说的吗？可我从来就没有给他送过任何药丸。”
　　“他说你是去美国给他带回来的，而且带了二十多盒。”
　　“没有这回事。”吕志中说，“从来就没有这回事情。”
　　这两人里必定有一个是在撒谎，白小鹿想。
　　临走了，吕志中才忍不住说，“那人说老李畏罪潜逃，你怎么看？”
　　白小鹿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差不多十一点，他跑到大学生活动中心听了一会儿就业指导课，这个课上个礼拜就通过手机□□的方式通知了他。
　　在他走到大学生活动中心门外静悄悄的走廊上，他有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他一走进教室就会看到夏青正坐在教室里听课。这个离奇的想法非常真实，但是当他走到教室后门，这时坐在后排的几个同学扭过头来看，他快速地扫过，并没有发现夏青。就在这时有人从他身后粗暴地抓住他的衣服，又将他从教室里拖了出来。
　　“老景让我来找你，要你再走最后一批货。”
　　原来是黑皮。
　　“我已经不干了。河马已经和老景说好，让我退出来。”白小鹿说。
　　“那你就给河马打电话吧。”黑皮说。
　　白小鹿迟疑了一下，拨通了河马的手机。
　　“你说你和老景说好不让我走货，可是黑皮说······”
　　河马没让他说完，打断他的话，提高声音对他说道，“你走完这趟货，十万块钱一笔勾销。”
　　白小鹿愣了一楞，看着黑皮。他正在点烟，这时一个保洁阿姨适时出现，过来叫黑皮灭掉香烟。
　　就业指导课结束了，安静的教室变得嘈杂起来，他的同学从教室里走出来。他在电话里对从河马匆匆说道，“为什么非要让我走这批货？”
　　“这些黑皮都会告诉你。而且，你要去外地接货。”
　　他走在那些学生的前面，黑皮跟在他的后面，一起往走廊深处略显晦暗的地方走去。
　　“去哪里接货，”他说。
　　“这个黑皮也会告诉你。好了，我挂电话了。”
　　“要去什么地方接货？”挂掉电话，他问黑皮。
　　“白小鹿！”
　　有人在走廊另一端大声招呼他，他循声望去，看到钱小琴站在教室门口，正在向他挥手，示意他过去。
　　“你等一下，”他对黑皮说。
　　“我先走了。下午我在小酒馆等你，那时我们再说。”黑皮说。
　　他走过去，钱小琴告诉他，辅导员叫他去一趟院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