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在江湖（七星坛传说）》南都拉拉

29、镜花水月

　　战火从边境一直漫延到内地，逼近川蜀。蒙古大军来势汹汹，南侵之行势如破竹，几月来已经攻占了大宋数座城池。

　　距离合州百余里的汉江水域，蒙古二十万大军屯兵于此，对宋朝秀丽江山虎视眈眈。理宗多次密诏，穆信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轻飘飘回绝。在他看来，纵然目前局势紧张，但蒙古想要并吞大宋，必经此路，巴蜀地理天然屏障，钓鱼城得天独秀，他心安理得留在此处。

　　令完颜哲哲担心不止的周笠却迟迟未至，小海传信的频率相比从前倒高了不少，信中多是询问孩子的事宜。毕竟是他一手带起来的孩子，岛上那段日子三人从未分离，如今……这世上又多了一个让他放心不下的人。

　　来人打断他的冥想，禀告道：“郴州分坛王坚拜见副坛主。”周笠转身打量此人，三十左右，面容黑瘦，目光坚毅，脸上并没有现出常见的诚惶诚恐的神色，态度不卑不亢。如此简单几眼，他心中已有评价。

　　“依你之见，唤你前来所为何事？”周笠悠闲的扣着桌子。

　　抬眼看了他一眼，王坚谨慎出声：“坛中事务繁杂，属下实在不知。”

　　“如果我没记错，你于天祥五年生于邓州彭桥，两年前‘幽州无头尸案’救坛主一命，由此加入七星坛。”王坚面色发白，心中忐忑，却硬撑着不敢看他。周笠浅笑，又道：“本来你立下汗马功劳，却任职于郴州分部，实在有些屈才……”

　　着急的打断他的话，将头埋得更低，“属下不敢妄想，能于乱世保住身家性命，我已经知足！”

　　“我倒认为，好男儿应该顶天立地，成非凡霸业，扬名千古。如今战火不休，生灵涂炭，身为大宋子民理应奋起反抗外敌入侵，佑一方百姓安宁。”

　　话音刚落，王坚直起身板，与他对视，眼中透着莫名的光彩，稽首沉声回应：“属下愿誓死追随！”寥寥几字，掷地有声。

　　谦虚、谨慎、勇猛有加，此人有大将之风，周笠微微颔首，难得的对人青睐有加。可惜他不是女真人，但如今也顾不得这许多，强敌当前，只得暂时放下成见。

　　“去年忽必烈率部从吐蕃借道入云南，灭大理，” 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飘渺，想起去年那个时节，他正与哲哲在岛上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但也不得不承认，现在这样的局势正是他自己一手促成：“目前蒙哥亲领大军在汉水之滨驻军，妄图从水路攻入内地，你的任务是设法阻止他们的计划。”

　　即使早知道以七星坛的能力查到自己身份不是难事，但被他一眼看穿自己的特长，王坚忍不住心惊，情不自禁的拿他和自己的主子比较，竟难分高下。看来不到最后关头，胜负难定，当然这也轮不到他一个小喽啰操心。

　　不久，山寨就收到捷报，说一队黑衣人趁夜偷袭蒙军大营，烧毁大量船只和备用木材，令蒙军渡江计划无疾而终。

　　众人喜笑颜开，穆信却一改之前的嬉皮笑脸，变得有些心事重重，即使面对孟儿也难展笑颜。人就是这样，当你习惯了一种东西，突然却失去了，都会有些不自在，完颜哲哲正是如此。之前厌恶穆信的纠缠，现在看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心中却有些莫名的担忧。

　　这天流光又被吴廉请去当教头，穆信趁机进屋看望他们母子，完颜哲哲几经迟疑，还是问了出来：“你……你还好吧？”

　　穆信浑身一颤，她这是在关心自己么，心中起伏难平，他有些激动的看过去，完颜哲哲却回避了他的目光。“我还有一件事骗了你，”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起了往事，“当年皇上下旨让我与吐蕃公主成亲，但我早已心有所属，加上吐蕃公主也无意于我，所以我们使了一个计谋，骗过了世人。”

　　虽然知道那事有些蹊跷，但完颜哲哲从不愿回想与他相关的任何事情，所以此刻由他亲自说出来，她还是诧异万分。“原来从一开始你就在骗我，在利用我的善良。”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在意，为何心底还是酸涩难言。

　　她的话再次重重击打在他的心头，穆信沉吟半响，再次开口，声音较之刚才又低沉几分：“我想告诉你的事，此事十分隐秘，只有我和她两人知晓，但蒙古人却得知了此事，并将其告知了吐蕃王。所以才使得吐蕃与大宋决裂，转而与蒙古联盟。”

　　面对他的灼灼目光，完颜哲哲沉默了，不用他明说，她已经猜到，能悄无声息的完成此事的除了周笠不会再有别人。算算日子，那时他刚知晓自己怀孕的事情，虽然嘴上不说，他心底自然咽不下这口气恶气。破坏吐蕃大宋联盟，加速蒙古南侵步伐，这是他报复穆信与大宋王室的方式。

　　“我知道你恨我，”见她久久不语，穆信长叹一声，“你我生于乱世，如一叶浮萍无所依托。国仇家恨何等虚幻，天意难测，人力无法更改……”

　　原以为他不过是浪荡王爷，游戏人间，却不想他也会有如此悲观的想法，自己不是也常常发出这种感叹么。完颜哲哲不愿承认与他的心灵契合，故作生硬的说道：“既然大宋危在旦夕，身为王爷，你有何脸面呆在这山上？”

　　“非要我将原因说出口么？”穆信的笑容有些苦涩，摇篮中的孩子酣然入睡，无意间将被单踢了，露出短短胖胖的腿，完颜哲哲微笑着想要帮他盖好。侯在一边的穆信突然抓住她还未收回的手，神情急切，“我们走吧，远离这世事纷繁，就我们三个人，找一个宁静地方……”

　　“大白天还能做梦，简直是痴心妄想！”话未说完就被跨门而入的流光出言打断。穆信充耳不闻，不顾她的挣扎，握得更紧，定定的望着她，深如古井的眼中满溢着深情。

　　完颜哲哲不忍再看，将头偏到一边，只能看见她长长的睫毛呼扇不停，“你我注定是仇人，这是无法更改的事实。”感觉手中炙热的温度慢慢降低，最后消失，失落感油然而生。

　　看着他落寞离去，流光没有再出言攻击，望着床头悬挂的那盏玲珑花灯，他沉默了。跟着阿姐一路走来，不可否认穆信对她是真心的，但天意就是如此安排，那种求而不得的心情他也感同身受。

　　像他们这种从小历经坎坷的人，面上冷若冰霜，其实将感情藏得很深，一旦动情，便如地崩山摧之势，难以抑制。但他们共有的弊病在于：不愿伤害，不愿亏欠，害怕承诺，害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