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7、绝句·游今朝 ...

  •   游今朝吐口气。把剑交给况料峭:“你总是心太急。可是不成的。咱们再来过。”
      况料峭努了努嘴:“我当然要早杀了那女人才好。”末了又说,“真不晓得咱们主人怎么想的,收这种人来搅浑水。”
      游今朝笑了笑:“主人做事,总有他的道理可讲。你又何必埋怨出来让他烦心。”
      女孩子的脸红了红,啐了一口:“我怕他太早死咱们没处去不是!”
      游今朝摇头笑了起来。
      这时是七年前。这一年的大事是官样栩中毒而死。

      八年前。
      鹧鸪宇追魔教残党。四大守空子之一的况玉梯被困九登台。敌人陷阱重重。负责支援的冷岩花抗令没有救助。代管的况玉梯一支二百人无损。但况玉梯死。
      况料峭恨恨道:“你这样没有良心的人,枉我姐姐扶助一场!”
      秦怀锐倒是笑:“这样绝情绝意的,也算世间罕见呢。”让她接替玉梯做守空子。
      “谁死都是寻常事,何苦累别人。”她倒是不在意地说。

      游今朝在一旁解劝道:“料峭,视死如生吧。他总有他自己的归处……”
      况料峭紧紧握住秦怀锐的手说:“我初来时,你说我眉眼周正,那时你穿绛色袍子,我第一次知道你的模样……怎么匆匆几年,你要把自己糟蹋成这个样子……她——”
      “好了。莫再哭。”冷岩花制止住她,对病榻上人开口,“顾先生传来消息,书是要交付江南老赵负责版印之事的。只是又问有无其他托付?”
      秦怀锐吃吃笑:“还有何事。……没有了。”昨夜原稿尽化做灰,可以陪他去。
      这是五年前。江湖鬼医急色鬼秦怀锐无疾而亡。

      六年前。
      江湖上有人评出所谓十二煞。鹧鸪宇出身的便占五位。况料峭很是不开心:“我明明早入宇里,论江湖排行也未必比你差,却为什么这个要在你后面跟风?”
      冷岩花一口气差点呛住,赶紧接过游今朝递来的茶水润了润,又拈了个糖包吃:“哎呀,这小姑娘恁地小气!怎么,没瞧出是评恶女人呢?你若在我前面哪里还讨得到婆家?回去哭去罢!——还不谢我?”呜呜,还是今朝的包子最好吃!
      “丑人多做怪,我才不同你计较哩!”况料峭翻翻眼皮,跑走了。

      游今朝吃痛道:“你——你……怎么会有办法?……不如先去青州帮慑阵吧,我怕她一人在那里,吃不住古晶灼的剑。”
      冷岩花很是大声地嗤了声,手却是细心地替她喂下止痛的药水:“这是她的私仇,同我们没有关系。况且有张家暗中的观察,定不会让她有生命的危险,毕竟现在张望乡跟她正紧……倒是你!我若不救怕真是没命了——总之……!我说有办法自然是有办法!”
      起身拎了青线刀要走。
      “……你——你——小心些吧。”游今朝吞吐地开口吩咐她两句。待她真走了,便仿佛卸了力气一般,双眼无神。让他们这样再见……好是不好?……
      这是四年前。游今朝受青衣门并刀之毒。此毒天下排名第五。无解。

      五年前。
      “主子,饭总还是要吃的。累坏了身子怕是官姑娘也是不乐见的——”游今朝端出重热的饭菜,开口。
      秦怀锐顿住笔,有一瞬的失神,才又抬手止了她的话头,终于搁过手的册子,端了碗来吃。游今朝忙收拾着桌上的落纸。
      “今朝,”秦怀锐开口,“有没有想过自己的归处?”扬眸看到女子怔仲的眼神,又笑,“……你们平日里精明,却大事糊涂……料峭是,你是,段慑阵是,……那冷岩花岂不更是……”
      “恩?”游今朝觉得他似乎想说些什么。她却有些不懂。
      秦怀锐吞了口茶没有再多说的意思:“稿子已经弄得七八成。好事啊。”看他眼底,却是疲惫的死灰色。遥想当初初见他,是如何玲珑剔透的少年。

      游今朝穿好衣衫。有些乏地靠着床栏坐着。少年倒很沉静,恭敬有礼地说:“伤是好多了。用针已初见效用,配着药,大约再过半月游姑娘便可如常。”
      “多谢慕容公子呢。”她含笑说。
      冷岩花倒在一旁咋嘴:“喂喂喂,没良心的东西!不是我会有人跑过来给你治?却不来谢我!怎么!看我长得没他好你便自发忽略过啦?”这憨人正专心啃着硕大番果,哪里看得出委屈的样子!
      游今朝不禁瞪她一眼,却看到少年略垂的眼眸闪过少有的欢欣与羞涩。当下便不留痕迹地盯着他的脸反诘她:“那是自然,我又嫁不得你,何苦多费这种心思?你这小人一罐咸辣椒都买通的了!”
      少年很是惊惶地抬头看她一眼,几乎被吓坏地后退了半步才恢复常态,勉强呵地笑:“……游姑娘……莫开玩笑了。”
      那头却不依起来,挥着膀子大叫:“我岂是咸辣椒买通得了的?——恩,怎么也得个五罐吧?!”
      这是三年前。冷岩花请来凤凰台神医慕容危楼为游今朝疗毒。江湖不解之毒之说终成过往。慕容的名号更上一楼。

      八年前。
      是再见慕容危楼。
      他分明还是个小孩子,来寻同在凤凰台的官样栩姐姐。“你要让他好好保护她。”慕容危楼眸光坚定,逼着对方答应。那时是将晚的风,有些让人睁不开眼的凛冽。
      官样栩笑着:“我都这样你还来讨债,当心他把你轰出去,”眨眨眼,“那你那小姐姐可就没人救喽?”
      慕容危楼上前抓住她的手:“别!……现在只有鹧鸪宇可以了……”小孩子顿了顿,有些伤心地,“官姐姐,人死了,是不能复生的。只会有活着的人痛苦……官姐姐,若我现在有本领,便可以不让你死,不让秦怀锐伤心了。”他咬咬唇,“可是我没有。”
      官样栩笑得很平静:“你只是大夫,不是神。有些人,……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去死——”她目光恍惚了片刻,才道,“但是有些人,你可以救。你必须救。”

      游今朝叹:“现在五里坡战事正酣,也不晓得救我的小兄弟是死是活呢,病时隐约见着是副白净面庞,若是死了可真可惜了。”
      “哎呀!”冷岩花大叫,“近日忙得昏了头,两月已过!我还得赶紧赶去看他怎么样!”
      游今朝偷眼看着她在那里没心没肺。闭口不提自己昨夜发现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念什么,白狼河北音书断。
      待冷岩花从五里坡回来便如常欢笑,可却总觉得,她心里有些忧心。
      这是三年前秋。这一年的大事是青衣门携众与景教前锋决战五里坡。守土与宫迫岐死。景教灭。段慑阵与古晶灼死生不明。鹧鸪宇人人喊打。神医慕容危楼不见。

      九年前。
      桃花开。夫人对她说:“现下江湖险恶,你先出去闯荡,日后高升,也会对高崖有所帮助。只是辛苦你。慕容家不会忘了你们的。”各门各派都有安插,高崖日后自然水到渠成。
      “到时高崖也不会委屈你身份。”夫人点醒道。是是是,女人的一生,不过寻得高崖这样的身世,好不在外面吃苦。
      她的注意力却悄悄转移到别处。桃花深里,有孩子娇声道:“哎呀姐姐你实在笨,这几首诗你都背不得怎么认穴?”很是小大人气。另一个声音满不在乎:“嗤!我哪里笨?我怕赢了你有人要偷偷在被窝里哭!”

      游今朝忍住听了蹩脚借口的笑意,正经回道:“慕容公子既然忘了东西在岩花那里,便不如在宇里歇下,反正算算日子她也该回来了。”眼前的人明显松了口气,实在有趣。夜里见少年展了纸边吟边写,丹凤城南秋夜长。
      又觉得分外辛酸。
      却终是没有见到冷岩花。她暗里咬牙:岩花你这死人!有什么过不去……毕竟——……高崖已死这么多年。那高崖的面容焚噬殆尽,再不记得这曾经依托的高宅大院,无主人生。
      这是两年前。这一年无事。只是慕容危楼在鹧鸪宇整整呆了一月。

      九年前。
      夫人怒道:“你们鹧鸪宇不知怎么想的!竟敢收留那野孩子!可怜我疼在心尖儿上的高崖活活被她害死!这种人若还活得下去便是老天也没有眼睛!今朝日后你要给她颜色看看!绝不能让她好过!” 久远以前以为可以依托的高崖,却模糊面容。她长久独自挣扎,已经习惯自主。倒是见了今日慕容,方觉人生仿佛空旷如此。
      她隐藏在窗棱阴影里。看到明亮天光中少年单衣坐在开败的桃花树下,久久不动。

      今朝笑她:“怎么,不敢见人家?……现在慕容满场子打转,你也不现身么?”
      冷岩花突然很正经:“我怕害他。”
      游今朝看到在段慑阵大礼的席上焦急找人的少年,那眸光。
      这是两年前。段慑阵嫁入江湖名府雨铸张家。青衣门贺西飞嫁江湖名剑古晶灼。而慕容危楼出走边塞回来后,把喜事定在酉月。在游今朝看来的大事却还有冷岩花卸下守空子之位,远走空名城。她想放声嘲笑她:你看,还说不想,怎么会到人家当初所入军营的地方来?怎么,要缅怀故地啊?……却说不出口。从此这么远,可真是鱼书欲寄何由达。

      十年前。
      “你早出江湖,日后可要替我多注意这孩子。”英俊刚烈的男人对她说,“她有她父亲的血,生来要奔江湖的,但性子太扭,要吃死亏。你们早晚会相遇。……”却顿了话。
      有孩童一把推开镂空雕花的门,软软的唤:“爹爹,新来的姐姐欺负我!”眼眶红红却流着泪,直唤辣得厉害。
      男人罕有地笑着训他:“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
      孩子立马勾了头不再多说,只是揉眼睛流鼻涕,好不狼狈。
      有洪亮的声音在门外叫嚣:“哈哈,有胆偷酒,没量吃辣,还来告状!哼!他能把我怎么样!恶——”
      “岩花!你给我过来!”男人动怒道。
      外面却惊呼一声,跳着逃走,待到足够远处才又有了声音:“来抓我呀来抓我呀!我才不怕你!我找我娘来!”
      游今朝初见这位小少爷,晶莹剔透又循礼的人儿,眼睛珠儿却偷偷瞄着门外,很向往又胆怯的样子。

      夫人端坐高堂,很是鄙夷:“啧啧,你这野毛孩子真是正宗,百十年也不带变的。”
      老爷喝了口茶,唤:“今朝,有些凉了,你们鹧鸪宇没有雨前吗?我才喝得惯。”
      游今朝亲自走上前换了茶递给小厮细细吩咐了半天。堂下站着的人却又恬不知耻:“今朝,我口渴,你今年太思念我就没腌酸梅子吗?”
      夫人一把拍了桌,忍了怒气笑:“你肯跟危楼来自然是决心跟他了?”
      老爷咳嗽了声:“今朝,水有些过了……唉,孩子们的事,由他们去吧……”
      “哈哈,夫人你数十年如一日还这么精神,可见身体硬朗我真开心!”底下的人自主自发蹲在椅子上咬了满嘴酸梅子,汁液都染在那件本来就看不出原色儿的衣衫上也浑不在意。
      夫人脸扭了扭,方硬声道:“——少、少在这儿阿谀奉承!”又几乎尖叫起来,伸出手指着她,“你你你……成什么体统!——”偏了头,苦苦问堂下少年,“危楼,你真相中这样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的人……?”语气完全不可置信。
      少年一把挡在前面,方温吞地笑:“母亲,别生她气,我们一路赶着过来都没歇,生怕误了父亲补办的大寿,真是腿也跑断,她……都两天没合眼了……”语气低下去。却温暖。
      老爷突然咳了下,冲夫人低声说:“玉钦,咱们先出去吧,客人等得急了呢。”
      夫人倒真没多追究,只甩了袖子,狠狠瞪了儿子一眼:“回来告诉她,下次再敢这副德行别进来!看我让她跪断案板!”
      少年有些纳闷,看到游今朝指了指,才扭回头去。何时她已换了姿势蜷在椅中,睡得憨熟。
      手指轻触她眉上疤。全是怜惜。
      游今朝正看得出神,有人扶住她的肩,轻唤:“今朝,今朝……怎么不理我。”
      这是一年前。她觉得众人新生,不过如此。

      九年前。
      月下碰见冷岩花。她问:“今朝,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今朝,你有愁么?”
      游今朝看着她有些模糊望不清楚的眼睛,试探的问:“岩花,你是否有烦心事?……白日里料峭的话你别在意,大家都明白你没别的办法救玉梯。”
      冷岩花长出一口气,道:“你不明白。杀死不得不杀的人。是折福折寿……”她仿佛想起什么,又道,“怨不得我娘早死……是替我……”几不可闻。

      “是。我说谎……”少年抬起头,眼神哀伤,“她若折了母亲的福,我赔好了……高崖一半,我一半……”少年拽住母亲衣角,轻轻地问,“高崖都已经往生,为什么母亲还要执着……她愧疚到——去那天寒地冻没吃没睡的地方!手脚冰凉!”
      夫人仰脸抑住泪水,手指着他的额头:“……你啊……你……”
      一年前的更早些。游今朝听到这样的话。从此决心寻找那肯为自己折损的人。

      “今朝,今朝,”有些怨气的抱怨,“你总不记挂我。”
      游今朝轻笑:“你整日罗嗦,我不记得你才怪。”温柔撩开他碎发,看到那永世与众不同的眉眼,觉得整颗心都痛惜怜惜。甜蜜到战栗。突然明白了生生死死周遭很多从前事。
      是现在或以后。都不重要。

      毕竟水远山长处处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