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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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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那些暗灰色花纹的石板上投落着阿布罗狄修长的身影,他叹了口气,走下床去,站在了那孩子的身后。
他多想就那么伸出手来拥住对方的身体,可是阿布罗狄转过了身来,静静的站在那儿,然后跪倒在了他的面前,无比认真的在他脚下说道,“撒加,我想回瑞典。“
他有些恼火,为这孩子不分缘由的固执。
“为什么?“他容忍般的问道。
阿布罗狄仰起了头,嘲讽道,“教皇大人,我可是甘愿为您誓死效忠,难道您就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恩惠都不肯给我吗?“
“阿布罗狄,你是认真的吗?“他收敛了所有的情绪,淡淡的这么问道。
“是的,我想回瑞典。“阿布罗狄也认真的回答他。
“不,“他看着那双水蓝色的眼睛,想要说什么,但又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他只是说,“算了,没什么。你想回瑞典的话,那就回去吧。“
阿布罗狄一怔,似乎吃惊于他的回答了。
他站在那孩子的面前,俯视着他,然后伸出手来,拉那孩子站起身来。
“想去就去吧。但是你要记住,别再错过召唤了。“他吩咐道。
阿布罗狄看了他一眼,行过礼之后,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他坐在那张空荡荡的扶手椅上,身体朝后仰着,靠在了椅背上,然后闭起了眼睛。
他突然觉得无比的疲倦。
那孩子一再的冒犯他,他不该容忍,但却微笑着容忍了。他想他不该,是因为他没必要纵容任何人,也是因为那孩子的脾气本来就不该被纵容。
但他还是顺从了阿布罗狄的要求,明知道那孩子只是一时的赌气。
而阿布罗狄,大概根本就没想到他会同意吧。
即便他知道阿布罗狄终究还是会回到他的身边,即使他知道所谓回去的要求只不过是那孩子的任性。
他还是恼火了。
只是,他不能放任他的渴望,也不能放任他对阿布罗狄的纵容了。
而真正令他止步不前的,则是阿布罗狄在他面前说出口的那句誓死效忠。
当他询问阿布罗狄是不是认真的时候,他并不是问那孩子想要回瑞典的事。
其实他原本想问的是,那孩子脱口而出的、看起来绝非玩笑的那句誓死效忠。
那句话太过沉重了。
他真的值得这孩子用性命来捍卫吗?
他可以为了自己的欲望不择手段。
他可以为了得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付出一切。
但为什么当阿布罗狄跪在他面前说出那句誓死效忠时,他却动摇了呢?
这孩子不是以前就发誓要效忠他的吗?
如同修罗,如同迪斯马斯克。
他一直坚信不移,这位置本应属于他。
只可惜不是。
有时他曾想或许教皇的继承人的确是他,这一切发生的缘由只是因为加隆想要彻底毁掉他,想要他们一样,从外在到内里,同样腐坏同样不可救药。
只是他自己也知道,这样的念头不过是自欺欺人。
或许他曾成功的欺瞒了所有的人,但终究还是难以欺骗那个活了两百多年的老教皇。
他的心有着什么样的颜色,他的脑中辗转着什么样的念头,他在睡梦里被什么样的欲望所折磨。
恐怕老教皇都看到了吧,所以,最后才没有选择他。
加隆的确不曾骗他,真正的教皇继承人不是他。
他的确没有一颗正直又愚蠢的心。
但那真的是教皇所需要的东西吗?
自从他披上那沉重的法衣、戴上那冰冷的黄金面具,他看到了太多这圣域神圣光华下隐藏着的污秽,太多流淌在神像之下的鲜血,太多重叠在颂歌之中的诅咒。
圣域的墓地所埋葬的那样圣斗士们,其实不过是些可怜的刽子手。籍着女神的名义,双手沾满了鲜血的战士,到了死也不知道他们犯了什么罪,还以为着自己为了女神奉献了一切而死得心满意足。
他亲手杀掉了老教皇,宣判了射手座反叛的罪名,把唯一血缘相系的同胞弟弟关在了水牢之中。
然后他戴上了那阻隔一切的黄金面具。
是他开始了这一切。
而从那之后,他就是孤单一人了,一个人背负起了圣域的将来,一个人承受着所有的荣光和暗黑。
有谁可以辅佐他,有谁可以并行于他左右,有谁可以递与他庆贺的酒杯,有谁可以替他擦拭匕首上的血污?
圣域里有谁?
他从不追逐享乐,也从不迷恋虚华。
他的欲望如此清晰,从第一天来到这圣域。
教皇宫后的女神像是如此的丑陋和空洞,仿佛一个干涸而巨大的木偶。
他渴望着这无上的权利,这本该属于人,却被高高在上遥远的神剥夺了的权利。
他一直是如此的坚信着,这一切本当属于他。他以为他付出了那么多,就一定可以得到。
原来他也曾那么的天真愚蠢过。
他的心徒劳的挣扎在光和影之中,渐渐的裂开了,那缝隙连他自己也无法填补。
他睁开了双眼。
静静的搭在一旁的法衣上一尘不染,那沉如黑夜的颜色高贵又冷漠,好像要埋葬一切抹杀一切。
本党属于他的,如今也的确属于他了。
只是这一切都如同噩梦。
他十三岁时开始的一切,现在已经越走越远了。
那一晚十岁的修罗会来复命时,他已隐隐觉得不安。
他对修罗所说的是,射手座的艾奥罗斯杀害了教皇,又妄图刺杀女神,为了圣域的安定,他隐瞒了教皇的死讯,而本当就是教皇继承人的他代替教皇,双子座的撒加便从此消失了。
那时圣域里人人都以为他当是教皇继承人,修罗跪在他面前,更是没有丝毫的怀疑。
而当修罗归来,跪倒在他面前,对他说因为那个射手座的黄金圣斗士妄图用来取代女神的婴孩实在年幼,所以便任那婴孩自生自灭了。
他的确说不出口,那婴孩其实是真正的女神转生。
他知道山羊座的战士对女神有多么的忠心。他不想,也没有兴趣用一个十岁少年的生命换取对这条真理的证实。
而当他派出他人再去寻找时,那周遭便已经没有了那婴孩的踪迹。
即便知道了他是谁,仍旧跪在他面前发誓效忠的修罗,对他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
大概是出于竟敢谋害女神的艾奥罗斯的憎恨,在接受任务时也没有丝毫犹豫的修罗,在追杀时也毫不留情,全力以赴的取了射手座黄金圣斗士的性命。
而艾奥罗斯的死,他猜测一半是因为无法对昔日如弟弟一般的孩子痛下杀手,而另一半,则是由于修罗的杀意坚决的出人意料的缘故吧。
这样的结果,不能不说是他所期盼的,但是那晚山羊座的黄金圣斗士微微颤抖的手却暴露了修罗心底的另一面。
自那以后,他心底的声音一直在斥责着他,折磨着他,时刻与他作对,让他烦躁不安。
而对于迪斯马斯克,他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圣域里的孩子,差不多都在他的心底有张牌与之对应着。而迪斯马斯克,在他心里的那张牌,翻过来就可以看到死神的镰刀和立在避雷针上的风标。
那个孩子对死亡和杀戮有种奇怪的兴趣,在修炼积尸气时便常常蹲在比良坂的入口看鬼魂进入黄泉。
迪斯马斯克在刚修炼成功的时候,曾因为强拉着阿布罗狄和修罗去比良坂的缘故和阿布罗狄大打出手,他和艾奥罗斯在接到杂兵的报告时前去劝架不成,不得已强行将他们拉开。
当他准备动手时,迪斯马斯克便立刻停手了。叫他们悔过时,迪斯马斯克也是一口答应,那时他便想,他知道这是个怎么样的孩子了。
而他记得那时的阿布罗狄,即便是身为黄金圣斗士的艾奥罗斯亲自来拉也不肯放手,甚至还朝艾奥罗斯动了手。到了最后虽然被强行分开,在他和艾奥罗斯两个年长些的黄金圣斗士面前也毫无悔过之心的站在那儿,正眼都不瞧他们一眼。那个始终不肯写悔过书,毫不在意的说着自己没什么可悔过的孩子,即便被罚了三个月的训练量加倍,却仍旧倔强的不肯悔过。
后来看了迪斯马斯克的悔过书才知道,那两个孩子打架的原因竟然如此的幼稚。只是兴奋的迪斯马斯克要求修罗和阿布罗狄陪他看亡魂,威胁他们要是不老实的陪他就把他们送去黄泉,结果惹怒了要回格陵兰的阿布罗狄,两个人就大打出手了。
不过,毕竟还是孩子。不久之后,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那三个人就已经亲热的又抱成了一团,一如既往了。
而那时,他便觉得阿布罗狄实在是太过孩子气了。
派出修罗追杀艾奥罗斯的那晚,他在教皇宫里召见了迪斯马斯克。摘掉了黄金面具,把对修罗所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番,并要求对方的效忠时,果然一切都如他所想。
那个孩子根本就没把他所说的一切当真,艾奥罗斯叛变的真相如何,女神的死活如何,那个叫做迪斯马斯克的孩子根本不在意,只是问他,那么撒加你是教皇了是吧?
他坐在那里,点点头,然后便看到迪斯马斯克跪在他面前,发誓效忠了。
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其他的孩子面前也用这一番说辞来掩饰,这样他便不必忍受这面具后没有喘息的生活。
那时的他还野心勃勃,无所顾及。
但圣域里已经传出了艾奥罗斯谋害了本当是教皇继承人的撒加,并且妄图谋害女神,但罪行暴露,叛逃出圣域的谣言来。
他制止了这谣言的扩散,只是圣域里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
那时圣域里已经是一片混乱,倘若再公布老教皇的死讯,恐怕只是雪上加霜。
毕竟他的目的,只是要得到,而不是毁灭。
那时他并不明白为什么阿布罗狄居然能够看穿那面具之下的真面目。他曾猜想过是因为那孩子和老教皇太过亲近的缘故,所以才能识别出来。
只是他从未向阿布罗狄求证过。
他曾动了杀机,想要毁掉阿布罗狄。
所以他特意走进了双鱼宫的深处,在那孩子的面前摘掉了黄金面具,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那孩子的确知道面具后的人是他。
他想杀了阿布罗狄应该也没什么。回忆里那孩子已经模糊的话语早已被他遗忘,圣域里那孩子又从不亲近他,这样的人,留着恐怕也于他无益吧。
但是他却没有。
阿布罗狄没有宣誓对教皇效忠,也没有发誓要追随他,他却仍留下了那孩子的性命。
或许自那一刻起,便已注定了他的命运吧。
他并没有期待要得到阿布罗狄的追随。
他留下了阿布罗狄的性命,为了连自己也觉得勉强的理由。
他那时还不知道他究竟在渴望着些什么,等待着些什么。
他一直想要看到阿布罗狄转向他的那一天,或是反抗他的那一天。
他是这么以为的,也是这么期待的,为了一手促成他所期望的阿布罗狄,他甚至亲自动手杀掉了那孩子的师傅。
他其实早该想到的。在那个杀机浮动的夜晚,他不是就已经听到了那孩子心底的话了吗?
那种赤裸裸的、对力量的渴求和尊崇。
那些所有的一切,都在阿布罗狄的眼睛里写的明白又清楚,丝毫不错。
为什么他却一直期望能看到其他的东西呢?
他究竟是被什么蒙蔽了,竟然一直都看不清楚呢?
他微微的笑了,凝视着地面石板上那些暗灰色的纹路,仿佛阿布罗狄修长的身影仍旧映在那里似的。
为什么呢?
为什么会用那种笃定又再自然不过的话对他说要誓死效忠呢?
那孩子究竟为什么可以把这种以性命托付的事情说得如此轻描淡写?
他没有继续追问,是因为他不希望从阿布罗狄口中听到那句话的重复。
他不想那孩子一语成僭。
只不过,应该不会吧。
他站起身来,觉得自己太过多虑了。
那孩子可是个黄金圣斗士,能出什么事呢?
这里毕竟是圣域,而阿布罗狄,又处在离教皇宫最近的最后一宫。
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嘲笑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