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冬日的蔷薇》阿塔[danheta]

10、第 10 章

　　十

　　那天晚上他翻阅着自各处呈递上来的公文，忍住了前去双鱼宫探视的冲动。

　　只是那一夜，他梦到了自己摘掉了黄金面具，只身朝双鱼宫深处走去。
　　走过那熟悉的台阶之后，就可以看到那静谧的、仿佛深邃湖底的双鱼宫。
　　石柱之后低垂的月亮洁白又柔和，绵延的墙壁上每条阴影的轮廓都那么的清晰而缓慢的挪动着，如同岁月在不经意之间留下的刻痕，那么细微，却又是那么的不可磨灭。
　　那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悄无声息，都是那么的沉默。
　　他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脚步声。所有的声音仿佛落入了海洋的雨滴，点点滴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梦里一切都那么的清晰，每一刻都宛如真实。
　　他在那间狭小的石室门前，停住了脚步。
　　梦境里如此熟悉的情形，让他想起了四年前那个杀机浮动的夜晚。

　　推开门之后，他看到那孩子静静的躺在床上。
　　已经陷入沉眠的阿布罗狄在梦里仍旧皱着眉。
　　大概真的很痛吧。他这么想着。
　　他坐在了阿布罗狄的身边，轻轻的拂开那孩子脸颊上的头发。

　　梦境里安然沉睡的阿布罗狄睁开了双眼，平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他稍稍的朝前倾着，低声的问道，“还很疼吗？“
　　阿布罗狄闭上了眼，翻身过去，面朝着墙。

　　如水一般冰凉的月光从石墙上的小窗外流泻进来，犹如轻柔的蛛网，梦一般的落在了阿布罗狄的身上，落在了他的脸庞上，然后从他暗黑色的法衣上滑落下来，悄无声息的滴落了石板上，流淌着，然后停滞了下来，慢慢的、一点点的渗了下去，浸得那个小小的房间里都满是月光的气息。
　　“阿布罗狄，“在梦里，他低声的叫着那孩子的名字，“阿布罗狄。“
　　那孩子好像睡着了似的，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不说。

　　在那个湿润的、有着夜风吹过的梦里，月光好像绵长而悠远的海潮一样静静的漫过了他和阿布罗狄的身体。
　　晚风带来了树叶轻摇的沙沙声，还有遥远星光落在玫瑰花上时的细微声音，那孩子靠着他，呼吸渐渐变得平缓。

　　他静静的坐在那里，注视着那孩子慢慢的陷入梦乡。而他的心，似乎也渐渐的平静安宁了。
　　那仿佛是一场永远都不可企及的梦。

　　那天他从那个宛如真实的梦境之中醒来时，不知道为什么会想起老教皇曾经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戴着黄金面具的老教皇曾站在教皇宫外，看着阶梯下那些蜿蜒的宫殿，意味深长的对他说出了这样的话。
　　他说，撒加，人的一生会面临各种选择，但是你知道吗，有时候，过迟或过早，相同的选择却不一定会带来相同的结果。

　　那时候他并不明白年迈的教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是此刻，在空旷的教皇宫里，当他回想着梦境里那片几乎触手可得的安宁时，他却突然想起了老教皇曾对他说过的这番话。
　　过去那十几年间发生过的事情一件件的浮上了他的心头，模糊而又汹涌的，快得让他抓不住丝毫的头绪，却又暗暗的让他觉得不安。

　　他在微薄的晨光之中伸出了双手，那是一双看不出丝毫罪恶痕迹的手。只是看着那双手，谁会知道手的主人曾犯过什么样的罪呢？
　　他不以为然的露出了嘲讽的笑。
　　而当朝阳冲破了那淡薄的夜色，当那温暖而又明亮的光芒充满了这世间时，他只身站在高高的观星楼上，凝视着这个寂静的城市。
　　他的四周只有空旷的风声，还有星星隐匿在太阳光芒之后的悲叹。

　　他看着那些匍匐在他脚下的宫殿们，心底涌起了一种空虚又寂寞的情感。沉重法衣的袍裾因那高处涌动的寒风而鼓动着，仿佛要脱离他的身体逃向遥远的地方似的，那是象要吹尽他的所有的狂乱又冷静的气流，是凶狠又强大的，仿佛要击破他的血肉、碾碎他的筋骨、吞噬掉他身体的冷风。
　　他在风里闭起了眼，好像这样就可以摆脱他所有的罪过。
　　似乎这样，梦里那片遥远又温柔的宁静就可以会到他的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连那没有丝毫温度的风仿佛也吹倦了似的，慢慢的和缓了下来，他睁开了双眼，看了一眼脚下那座渐渐苏醒过来的城市，便走下了观星楼去。

　　那天他为了一个生病的教民而外出，当他坐在病榻之前，握着那双因为长久的疾病而干枯颤抖的手时，他在那双浑浊又昏暗的眼睛里看到热切又明亮的光。
　　那是他一直以为他会鄙夷的光，那也是他一直以为他会惧怕的光。
　　但他也只是如同过往的那些日子里一样，不知为何，让那悲哀又虔诚的光芒满足的燃烧着，给予那些人神所不能给予的一切，安抚着那些经受着痛苦和磨难、即将结束的人生。
　　离开时，仍旧能够看到那些爱戴和崇敬的目光依依不舍的追随着他，而他在那副虚假的黄金面具之后，慢慢的离去了。

　　过了几天却仍旧卧床不起的阿布罗狄，一直都没有前去教皇宫行礼，他有时外出，看到双鱼宫的深处安宁犹如梦境。
　　那些石柱上的神像们寂寞又哀愁的凝望着不远处的玫瑰园，好像不堪重负般的悲叹着，空旷的双鱼宫在寂寂的日光里，越发显得落寞了起来。
　　大概是又过了几天，他经过那里的时候，便顺便去看了看阿布罗狄。

　　他看到那孩子盘腿坐在石床上，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个长方形的铁盒子，把盒盖扣住，然后再拨开锁扣，啪的一声打开铁盒子。

　　他的出现好像让那孩子吃了一惊，原本放在腿上的铁盒的盖子突然啪的一声落了下来，紧紧的扣住了。
　　那孩子抬起头，一言不发的看着他。
　　他站在床边，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了。

　　倒是那孩子，歪着脑袋先问了他，您要坐吗？
　　他笑了一下，就坐在了那孩子的身边。
　　两个人安静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他看着阿布罗狄摆在腿上的那个铁盒子，觉得眼熟，然后想起来这正是那孩子在格陵兰时放满玫瑰花的那个铁盒。
　　“装的是什么？“他问道。
　　那孩子看着他露出了神秘的笑容，低声的说道，“秘密。“
　　他把手按在那带着温暖体温的铁盒上，温柔的问道，“我也不能看吗？“
　　那孩子愉快的反问道，“谁都能看，还叫秘密吗？“
　　他哦了一声，然后微笑着说道，“你不怕我把你送回格陵兰吗？“
　　那孩子垂下了眼，嘴角抿了起来，静静的说，“怕。“
　　“里面装的是什么？“他便问，尽管他猜那里面不过就是些玫瑰花或玫瑰花的种子罢了。
　　那孩子嘴角的笑意变深，仍旧不肯告诉他，“告诉你就不是秘密了。“
　　他扬了扬眉，半玩笑半威胁的又问道，“那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那孩子突然抬起了头，很认真的回答说，“怕。“
　　他笑笑，说，“你真的怕么？“
　　那孩子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说，“是啊。我还不太想死。“
　　他摸了摸那孩子的头，“那你还想杀我吗？“
　　“我已经不想杀你了，撒加。“那孩子看着他，老实的回答道。

　　这有点让他吃惊了。
　　“为什么？“他淡淡的问道。
　　那孩子露出了兴致勃勃的样子，“我想看看你到底能强到什么地步，撒加，我觉得你还会更厉害的。“
　　“哦，“这个理由让他想要发笑，虽然听起来象是真心又坦诚的恭维，可是却并不太让人觉得愉快，“然后呢？到那时你再想法子杀了我？“
　　阿布罗狄想了想，叹了口气，无意识的用手指拨弄着铁盒上的扣，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可是我总觉得你会越来越强的。“
　　“很懊恼上次没杀掉我吗？“他觉得有趣似的，微笑着问道，“后悔了吗？“
　　“没有。“那孩子的笑容变得灿烂又明亮，“对了撒加，上次忘记告诉你了，你睡着的样子真可爱。“
　　他安静的注视着那孩子的脸，直到那张脸上的笑容再也挂不住，悻悻的消失了。

　　“还疼吗？“他抚摸着阿布罗狄的脸，用手指帮那孩子把那些乱蓬蓬的头发拢到了脑后去。
　　阿布罗狄嘴角动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孩子气的抱怨道，“被他杀的人可真倒霉。“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做法。“他无所谓的说道。
　　“都要被杀了，死前还要受那样的苦吗？“阿布罗狄不以为然的笑了笑，“真没意思。“
　　“你怎么能指望人人都和你一样呢？“他觉得好笑了。
　　“我怎么了？“阿布罗狄静静的看着他，问他道。
　　他怔了一下，一时说不出来。

　　在他的心底，似乎所有的人都有一张与之对应的牌，面对那些人的时候，他知道那是一张什么牌，也知道那张牌该何时被抽出，该被摆在什么位置上。
　　而阿布罗狄，当他念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好像是在他漆黑一片的心底打开了一扇门。
　　那是一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锁在那里、将通向哪里的门。

　　阿布罗狄看着他，大概是等不到他的回答，所以只是撇撇嘴，自顾自的解释道，“我只是不想看到血罢了。“
　　他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觉得这句话实在太象是个借口了。
　　“撒加，“阿布罗狄的表情突然变得好奇了起来，“你都已经十八岁了对吧？“
　　“恩。怎么？“他似笑非笑的看着阿布罗狄，不明白为什么那孩子突然关心起他的岁数来了。
　　“那你有女人了吗？“阿布罗狄一本正经的问道，但是眼角却闪过了促狭的光芒。
　　他好像没听清楚那孩子的话似的，仔细的看着阿布罗狄的脸。
　　“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他不动声色的问道。
　　那孩子露出了愉快的笑容，手指按在铁盒的扣上，问他，“不可以问吗？“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着要不要撒谎。

　　“你打开盒子给我看，“他慢慢的说道，“我就回答你。“
　　阿布罗狄的手僵在那个锁扣的位置，看了他一眼之后，才说，“那么，还是算了吧。“
　　他微微一笑，“没人教过你吗？阿布罗狄，保有秘密的最好办法？“
　　“什么？“那孩子不以为意的随意问道。
　　“就是永远别告诉别人你有秘密。“
　　阿布罗狄默不作声的看了他一阵儿，然后开口问道，“这就是撒加消失的原因吗？“

　　那种仿佛在他面前谈论着别的什么人的口气，有些惹怒了他，他不快的说道，“阿布罗狄，我还以为你很聪明。“
　　阿布罗狄没说话，只是把铁盒打开，然后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震了一下，抓住了阿布罗狄的手腕。
　　那里面的东西是他再熟悉不过的了。
　　放在那铁盒之中的，正是那把黄金短剑，那把四年前他想用来插入那个女婴身体的黄金短剑。

　　“您为什么要放这么把匕首在教皇座下面呢？“阿布罗狄侧着脸看着他静静的问道。“真有什么事发生的话，我可不觉得您需要用这种东西来自保。“
　　“阿布罗狄，你胆子还真大。“
　　他盖上了铁盒的盖子，然后严厉的说道，“先是不受召唤，然后是不去觐见，现在居然敢去教皇宫偷东西了。“
　　阿布罗狄嘲讽般的接过了他的话，“那么，这回您终于可以让米罗在我身上扎十五针了。是不是觉得如愿以偿了？“
　　他松开了手，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那孩子问道，“难道...你是因为处刑太重而在怨恨我吗？“
　　阿布罗狄扬起脸，毫不在意的回答说，“这种事情，有什么好怨恨的。“
　　“哦，“他似笑非笑的反问道，“这么说，你不在意？“
　　阿布罗狄想了想，然后自问道，“你说我这算是胸怀宽广吗？“
　　他忍住笑，揉了揉那孩子的头，说，“你说是就是好了。“
　　那孩子有些得意的笑了起来，毫不掩饰自己的愉快，“我也觉得是，虽然当时想杀了你们的心都有，不过过去就算了。“
　　他的笑意顿时全消，静静的反问道，“杀了我们？我们是谁？“
　　“就是当时观刑的人啊，“那孩子奇怪的看着他，“你们全部。“
　　他一时无语，过了一阵儿，终于开口，说道，“你还真敢想。“
　　阿布罗狄安静的看着他，好像想瞧瞧他说这话是不是真心似的，他们对视了一会儿之后，那孩子笑着反问他道，“连想都不敢想，那还能做什么呢？人唯一属于自己的，不就是心吗？“
　　他微微一愣，为那孩子眼中那傲然又自由的神色所迷惑。

　　阿布罗狄伸出手来，指着宫殿外朝向女神像的方向，嘲讽般的说道，“难道女神还能控制我的心吗？即使我想杀了她全部的黄金圣斗士，她唯一能给我的，只不过是永恒的死亡而已。“
　　“而那种事，“阿布罗狄转过头来看着他，露出了不屑的神色，“我才不在意呢。“
　　他站起了身来，俯视着这个傲慢又没有拘束的孩子。
　　“我说错了吗？“阿布罗狄仰起了头，微微的眯起了眼睛，带着孩子气的笑容问他道。
　　他笑笑，沉默的揉了揉那孩子的脑袋，并没有回答那挑衅般的问话。

　　因为仍旧有事在身的缘故，他吩咐那孩子好好的休息，然后便想离开了。
　　在走到门口的时候，那孩子突然叫住了他。
　　“如果，“那孩子停顿了一下，他回过头去，目光落在那个仍旧盘着腿坐在石床上的孩子身上。
　　“如果你不是教皇的话，“那孩子双手放在膝盖上，犹豫了一下，然后问道，“撒加，你会天天来看我吗？“
　　“我为什么要天天来看你？“他故意问道，却因为那句问话而想要微笑了。
　　那孩子眨着眼，很是认真的回答道，“因为我被教皇处刑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反问道，“你的伤不是好得差不多了吗？“
　　那孩子露出了难以琢磨的笑容，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教皇大人，您可没给我这么轻的刑罚。“
　　“我会来看你的，“他对那孩子保证道，“你好好休息吧。“
　　“撒加，“那孩子叫着他的名字，把铁盒里的那把短剑朝他扔了过来，他稳稳的接住之后，看到那孩子带着别有用心的笑容，对他说道，“是秘密的话，就该藏好吧？教皇大人。“
　　他手里握紧了那把短剑，法衣的袖子垂了下来，遮住了那锋利的光芒。
　　“阿布罗狄，“他叫着那孩子，那孩子恩了一声，期待般的凝视着他的眼睛。
　　“明天我会来看你的。“到了最后他也只是如此的说道。
　　阿布罗狄的笑容凝固了，然后消失不见。

　　他转身离开。
　　那条漫长的走廊两边日光的影子仍旧在耐心的追逐着石砖上的每一条纹路，那么的深情又温柔，简直好像情人之间的低语和亲昵。

　　那孩子叫他名字的时候，总是会放低了声音。有点含混，带着点鼻音，每次听到那孩子这么叫他的时候，他心脏那里好像有一个深深的地方被什么拨动了一下似的。
　　这陌生的感觉让他觉得惧怕，却又让他沉湎。
　　于是，他有些不知所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