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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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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嫣猜得半点不差,在马背上奔了半天,那块玉佩却一直在末儿面前晃。
她快马折回了三元楼,直奔那座雅间,“兰初!”
雅间内的人应声回头,眉目秀致,容颜如画,正是兰初。见到末儿,一开始没认出来,眉头微皱,但世上会叫他名字的人并不多,兰初再一打量,笑意绽放,“三嫂,你总是能让人惊讶啊。”
这声“三嫂”一唤,坐在他身后的人站起了身来。
于是末儿看到了自己。
确切地说,是这段时间,在镜中的自己。
眉细细,眼碧清,唇似红樱只一点,像煞了镜中的脸。但也只是像而已,自己永远不可能有这种幽幽的气质,只是一个站立的姿势,也清雅优美如一朵幽兰。
杜雪意。
曾经在病榻上见过一面的杜雪意,当时已经濒危昏迷,完全无法窥得真容,这时候一个照面,末儿登时看得有点呆,喃喃道:“她们还说我跟你像……乱来吧,哪里像了?你竟然好看到这个份上啊……”
杜雪意也有几分失神,“你便是苏家镖局的女儿?”便是代她入宫的替身?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清雅似仙子,一个爽朗如少年,如果不是眉目间的相稀,完全想象不到,两人曾共用同一个身份。
“对,对,我就是苏末儿。”末儿回过神来,展齿一笑,“雪意小姐,原来你的身体已经好了,真是再好不过。你放心,兰德已经和我说好了,从今以后,我做兰德的妻子,你做兰初的妻子,不用再绝食啦!”
那真是明净温暖得像冬日朝阳一样的笑容,杜雪意脸色却一阵苍白,低声道:“做兰初的妻子……那曾经是我的梦想……”
“三嫂,”兰初微笑着打断两人,“你这一身打扮,是要去哪儿?”
“险些忘了正事!”末儿一拍脑门,一把扯下他腰间的玉佩,手法就和当时兰初抢兰德时一样出奇不意,顺便郑重地拍拍兰初的肩,真是一副嫂子教育弟弟的模样,“你好大的胆子,虽然你们兄弟俩感情好,但这样的东西在家里换着戴戴没什么,你还戴到外面来,让那些人看到要怎么说你啊!这可是规矩啊!”
“哦?”兰初脸上笑容不改,“那三嫂你穿成这样,出入坊肆,又是什么规矩呢?”
“这个……告诉你也无妨,”末儿压低了声音,“我打算去找兰德!”
兰初笑得弯弯的眼睛瞬间一睁。
“这块玉佩,由我还给兰德吧。这不是普通东西,不能借你玩。——不打扰你们,我先走了!”
她说着就走,却被兰初拉住了袖子,兰初似怨似嗔,“三嫂真是无情,我还以为你是真的关心我,原来只是想拿走玉佩。”
末儿打了个哈哈。丢了礼器可是大事,兰德不在意这些,就让她这个贤内助来打点好了。
“可是三嫂,你就打算这样去泰州?”
“我有马的!”
“私逃出宫,挟带礼器,意图不明,你就不怕被全国通缉?”
末儿被唬得一愣一愣,“不是吧?”
“你可有拿到出宫的令旨?”
“这个呃……”
“没拿到是吧?幸亏你遇上了我,走吧,我送你出城。”
“诶?真的?!”
“自然。”兰初一笑,当然是如兰如麝,空气中似乎多了一丝芬芳,“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他嘴角含笑,携着末儿的手便走,仿佛身后的杜雪意并不存在,杜雪意颤声道:“兰初……”
兰初回头一笑,“哦,对了,杜小姐,我的马车就在楼下,你若愿意,可以让车夫送你回家。”
他总是笑着的。无论是高兴、愤怒,还是伤心。
她有多熟悉他,就有多熟悉他的笑容。她见过他对自己深情款款的笑,也见过他对别人虚假如面具般的笑。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样疏离的笑容有朝一日会对着自己。
“至少……”杜雪意后退一步,脸色苍白欲死,“至少要让我知道原因……”
即使末儿的心思再粗,也隐约觉得两人之间有点不对劲,试探着问兰初,“……吵架了?”
“没有。”兰初微笑,“你先下楼等我。”
杜雪意看着他面对末儿的笑容,身形一颤,几欲晕倒。
末儿乖乖下楼,临去回看看了杜雪意一眼,她的脸色好像更白了,也许,身体还没有好全?
雅间的门关上,杜雪意苍白的脸上浮现了诡异的笑容,“不要告诉我,她就是原因……”
兰初回过头来,轻轻叹了口气,“确实如此。”
“你骗我!她哪一点比得上我?比我美丽?比我温柔?比我家世高贵?比我对你用情更深?!”
“这几条,她确实一条也比不上你。”
杜雪意眼中迸出泪意:“那她到底是哪点比我好?”
兰初替她拭去泪珠,动作轻柔,如同对待心头的珍宝,如同往常任何一次。这久违的温柔,让雪意怔怔看着他皎洁如玉的面庞,那双眼睛美丽如初,温柔也如初,“只有一点,你比不上。”
只是这温柔,掩不住残酷的真相。
“——你不是凤兰德的女人。”
杜雪意的眼睛,倏然睁大。
“抱歉了,杜小姐。”兰初收回了手,目光平静温柔,甚至还有浅浅笑容,“在你放弃成为凤兰德的妻子时,就已经失去我的爱情了。”
“多谢这些日子你给我的美好回忆,从今以后,请忘了我吧。”
“再会。”
雅间的门轻轻关上,“嗒”地一声轻响传来,杜雪意如同被抽取了灵魂的木偶,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眼中一颗泪珠滑下,跌落在尘埃。
粉身碎骨。
街上人太多,云知暮驾车的技术又没有多高明,末儿很快追上了他,马鞭“啪”地一声在半空甩了道响亮的鞭花,算是打过招呼。
“你……”云知暮才要答话,回过头来看到马背上的人,顿时脸色惨白,就像是大白天看到鬼,“你你你……”
兰初微微一笑,“云郎君,好久不见。想不到你除了喜欢帮女人画像之外,还喜欢带女人私奔。”
云知暮险些跌下车辕,“杜雪意,你疯了?!好啊,果然传言是真的,你跟这家伙有一腿,凤兰德一出征,你们就混在一起了!”
末儿的马鞭抽上拉车的马,马撒开四蹄狂奔,半吊子车夫立刻手忙脚乱。末儿道:“什么混在一起?兰初是送我们出城的!”
云知暮将信将疑,“真的?”
兰初微笑,“三嫂说的,当然是真的。”
只有兰初一个人,看阵仗确实不像是安王带兵捉拿私逃出宫的太子妃嫔,也不像是和太子妃一起私奔,云知暮稍稍放心。不过,兰初坐在末儿身后,双手抱着末儿的腰,整个人几乎都贴在了末儿背上,云知暮忍不住道:“我说,我虽然不反对你给凤兰德那个混……咳咳……给你相公戴绿帽子啦,但,你非要给他戴得这么光明正大吗?”
“嗯?”末儿不解,“我又没和别的男人通奸,兰德怎么会有绿帽子?”
兰初笑了,“云郎君想太多了。本王只是刚好没带马而已。”
“那需要抱这么紧吗?”
“本王马术不精,不抱紧点会掉下去啊。难道你们出城时想再背上一条‘损伤安王贵体’的罪名吗?”
于是云知暮识相地闭上了嘴。
到了城门口,兰初懒洋洋亮出了令牌,刹时守城兵将跪了一地,末儿三人便在这一片拜倒声中雄赳赳气昂昂地出了城门。
“拿着!”兰初在城门内,忽然扔了一样东西过来,“大晏境内,四海通行,三嫂,一路保重。”
末儿接在手里一看,正是那面令众人俯首的玉牌。
要靠一辆马车追上行军的兰德,就得日夜兼程,不一定每次都能碰到城门开放的时间,有了这面令牌真是再好不过,末儿大喜着挥挥手,“多谢啦!等你到了泰州,我请你喝酒!”
末儿笑得欢畅,丽嫔却深深地诧异了。这是令牌是亲王身份的象征,如同亲王身临,兰初说大晏境内四海通行,绝不夸张,但兰初此举用意到底何在,真叫丽嫔百思不得其解。
有了这块令牌护身,四人一路南行畅通无阻,行程比所有人想象得都要顺利,除了将近泰州地界时,丽嫔突然发起病来。
以丽嫔的虚弱要支撑这样的星夜急驰,确实是太勉强了。不论是云知暮还是末儿都几次想要停止晚上赶路,好好休息,连阿嫣都凉凉地说过“别人没见到,命先丢了”之类的话,丽嫔却一句也听不进去,强撑着连夜出城,终于在晕倒在车内。
好在有云知暮这位大夫随行,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地找到了草药。喝完药,丽嫔睡得更加昏沉,手里却紧紧抱着一幅卷轴不放。
阿嫣很好奇里面是什么,能让她昏睡也不肯松手。云知暮道:“是画像啦。”
他说话时那混合着羡慕与愤恨的神情,那悻悻然的语气,陡然间,让末儿福至心灵,眼睛一亮,“不会是兰德画的吧?”
云知暮的回答是“哼”。
一旦与兰德相关,末儿的好奇心立刻蹦了起来,小心从丽嫔手里把画卷抽了出来,就着月光,只见画只人眉细细,眼碧清,一双眼睛却是碧清透澈,仿佛纳进了整片的湘江水,正是丽嫔。
话说这一路,丽嫔的画像末儿真没少看。云知暮收拾的行装里,大半是颜料纸笔,一旦来了兴致就随地作画,不知画了多少张丽嫔。身为享有盛名的第一画师,他画得当然惟妙惟肖,末儿每每都真心叫好,可不知道为什么,画得这么好多画的云知暮画完之后总是怏怏收笔。
此时此刻,末儿终于知道了。
兰德所画的丽嫔,真是美如早樱初绽,因为她是笑着的。
不单是笑,还笑得情丝万缕,柔情无限。
丽嫔不笑,已经是美人,这一笑,更是美人中的美人。
“京城第一画师应该是兰德啊……”末儿由衷地感慨。
云知暮闻言,向着西南方向的夜空愤然叫道:“凤兰德,有本事咱们再比一次!有本事你让真儿对我也笑!要是我还输给你,我脑袋摘下来给你当球踢!”
末儿听出了重点,“你……输给兰德?”
云知暮怒视着她。
末儿也知道笑得太灿烂问得太喜气了,咳了一声,调整一下面部表情,尽量不要太过幸灾乐祸:“说说,说说,怎么一回事啊?”
那是云知暮二十几年人生当中,最大的一件恨事。
话说,云氏兄弟自幼行走江湖,游历天下,一年前,终于来到了天下最繁华的城市——平京。以云知暮的性情和才华,很快在京城混出了名堂,他所画的仕女图在坊间卖到了五百两一张的高价。然而真正令云知暮引以为豪的,不是这个,而是,京城中所有的女人,都梦想着见到云知暮。
只要是美人,他就会画下来,分毫不取,当场赠送。
上至名流贵妇,下至街口卖花的小姑娘,拿到画当场就感动得落泪了。因为,云知暮画出了她们最美的样子。
有一度,云知暮是平京的传奇。
但这个传奇,在不久后被人打破了。
故事——不,在云知暮看来,明显是“事故”——事故发生的那天,正值仲夏,阳光明晃晃。午后时分,无论是谁,无论做什么,都不免有些懒洋洋的,带着一两分睡意,像薄醉。云知暮就是这样懒洋洋地坐在树荫底下,调着石黄、赫石与朱砂,忽然觉得眼前一暗,一道影子,投在了一盏盏细腻明媚的颜料上。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抬头时看到的景象。
她穿石蓝色的裙子,用金线刺着孔雀尾翎,淡黄短襦,雪白披帛,站在太阳底下,站在他的面前,“你就是云知暮?我听说,你能画出每个女人最美的样子?”
那就是丽嫔。不过在那时,以及现在还有未来,对于他云知暮来说,她都只是池真儿。
女子的美貌,就如世间的风景,只要眼睛看得到,他的笔就画得出来。他很快就画好了,画完之后,他觉得自己再也不可能画出更好的了,因为,他想他再也遇不到比她更美的人了。
她看到了画,却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高兴,“你觉得,这就是我最美的样子?”
在名流贵妇与淑女间备受追捧的云知暮何尝受过这样的怀疑,“如果还有人画得比我更好,我就把脑袋摘下来给你看。”
“那倒不必。只是若真有人将我画得更美,你就给那人做弟子如何?”
云知暮哈哈大笑,“你要真找得到这样一个人,别说做弟子,就算做牛做马都没问题啊!”
她的眼睛微微一亮,“云知暮,这是你亲口说的。咱们就来赌一局吧。若是你赢了,我就跟你走。若是你输了,你就跟他走。’
其实当时根本没想到她后面的话,光听前面一句,云知暮就完全呆掉了:“你你你跟我走?”
“怎么,不满意这个赌注?”她的下巴微微一扬,那慵懒的娇媚,无风自动,“妾身蒲柳之姿,公子看不上眼?”
那一个瞬间,风停止了吹拂,芭蕉叶停止了摆动,光影停止了沉浮,他险些停止了呼吸。
别说是个赌局,就算是个死局,他都会一脚踏进去啊!
可是,可是……踏进去之后,他才知道这真的是个死局,他根本不可能赢过凤兰德。
当凤兰德提起笔的那一刹那,云知暮就知道自己输定了。
因为,她笑了。
弯起嘴角,眼中溅出温柔亮丽的光彩,仿佛连画纸都被沾染上香气。
他输得很郁闷,但入宫,却很开心。迟早有一天,他要画下那样的笑容。
只要他在宫里,在她身边,还怕看不到她的笑容吗?
然而事实却是残酷的,不进宫还罢了,在宫里待得越久,他就越明白,她当时不对他笑,不是因为他对她而言还是个陌生人,而是,在这世上,她只会对凤兰德一个人露出那样的笑容。
林间的月光照在云知暮清秀的面颊上,痴怔的模样竟有几分淡淡的哀愁。而末儿握着手里的画卷,也渐渐止住了笑容,怔怔地出神。
画中人笑得如此美丽,不知道兰德作画时的心情,又是如何呢?
兰德,兰德,念着这个名字,胸膛里仿佛有大树呼啸生长,扎根在最温柔温柔暖的心血里,枝繁叶茂。
有点疼,更多的却是欢喜。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