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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二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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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去的时候,已经丑时三刻,将近寅时,末儿服侍他躺好,自己却没上床,兰德一愣,“你不睡?”
末儿难得地正色道:“兰德,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嗯?”
“如果有什么是你不愿意、不喜欢的事,千万不要勉强自己,好吗?”末儿看着他,睡了这么久,眼下的阴影还是十分明显,想到他一连这么多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她的心就紧得难受,“不习惯有人睡边上,又怕杜家担心,完全有别的办法啊。以后你一个人睡床,我坐着睡就可以了。反正门一关,不留侍候的人在跟前,人家只要知道我们同房就行了。”
“坐着睡,睡得着?”
“嘿,这桌子有凳子,怎么睡不着?我和师父打坐的时候都能睡着啊。”末儿一脸“你就放心吧”的自信,就差没有拍胸脯保证。
“真的可以?”
“当然!”
但接下来的半夜,睡在床上的兰德好容易闭上眼睛,忽然被“砰”地一声吵醒,却是末儿从凳子上摔了下来。
不但摔了下来,头还撞上了桌脚,即使如此,居然也没醒,迷迷糊糊地摸了摸脑门,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接着睡了。
这份睡功,真让兰德叹为观止。地上虽然铺着红茸毯,底下还是冰凉的碧凿方砖,她的被子大概是早就掉了,只盖住半只胳膊。兰德下床替她搭上被子,忽见淡淡光线里,她的嘴角一线湿亮——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她嘴上的胭脂会抹到脸上去了。
似乎是感受到了暖意,末儿嘴角浮现一丝笑容,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睡得更香了。
“末儿……”指尖抚过她的面颊,温暖,并且绵软,手感好得异乎寻常,“如果我活着回来,我们确实可以做一对十分恩爱的夫妻……”
没有背叛,没有争执,只有绝对的顺从。
完美的夫妻。
出征的日子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没有等到监天司择定的吉日,雍王请兵的加急奏折已经送得流水一般。阿洛人在边境肆虐,百姓不堪其苦,雍王领兵拒敌,虽有小胜,但敌军势重,阿洛王阿度夜藤噬血成狂,威名已经传至苗疆。日前雍王截获密报,阿度夜藤正暗中勾结苗疆的部族头人,准备拿下雍州,以宣城为据,挥军北上。
一时朝野震动,三天后,大军开拔。
出发前,皇上命监天司占卜此战结果,监天司监正一连卜了三次,连换龟甲、蓍草与沙盘三样法器,最终结果都是一样。
“大凶啊,陛下!”白发苍苍的监正面无血色,不敢在军前公布,只有小声禀报,“一旦发兵,天地变色,紫微垣中将有大变啊!”
紫微垣,代表着皇家的星垣。
若是太子身亡,确实是紫微星垣中的大变故。
皇上的目光,俯视城墙下森列的将士,在日月旌旗与烈火飞凤旗下面,找到那一抹穿银白甲胄的身影。
即使隔得这样远,也看得到他在马背上坐得笔直,两道目光,清宁如水,深沉如水,望上来。
看不到底。
他有一双,跟她太过相似的眼睛。
你永远也不能在那双眼睛中找到想要的答案。那是深潭,诱人深入,最终让人窒死其中。
皇上慢慢闭上眼,眼帘制造出一片黑暗,将那个最不愿想起的脸庞从脑海暂时抹去,再睁开时,已经精光湛湛,他高高举起了酒杯,“乾卦,元亨,利贞,诸事顺遂,大胜在握!朕的孩儿们,朕在这里等你们凯旋而归!”
听到这样的话,下面的将士饮尽了杯中酒,齐声道:“皇天庇佑,圣恩浩荡,我等誓枭敌首,以报君恩!”
大军浩浩荡荡而去,转眼天际只余烟尘。
这样豪情壮阔的景象末儿无缘亲见,作为内宫女眷,她和丽嫔只能送到宫门前。
“等我回来。”
这是兰德留给这对娇妻美妾的唯一一句话。丽嫔的眼泪当场就掉了下来,末儿虽然没有哭,却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心尖上好像被绑住了一根丝线,另一端就在兰德身上,他走得越远,线就绷得越紧。不是疼,只是一点紧涩,沿着线,慢慢渗出来,胸膛里仿佛被这样的紧涩占满,呼吸有点不顺畅。
这样的景象是杜夫人转述的。大军出发后不久,杜夫人来到了沐华殿,除了这些,还详细地高兴她司天监占卜出乾卦的消息,又解释了乾卦所象征的好处,末儿原本怏怏的,这才精神起来。
杜夫人微微一笑,“苏姑娘,你喜欢太子殿下?”
“嗯,喜欢,很喜欢。”
在杜家处了一个月,杜夫人已经对她的直白性子司空见惯,闻言叹了口气,“唉……这可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万一殿下回不来,你岂不要伤心?”
末儿一呆,“兰德为什么回不来?不是占出了吉卦吗?”
“吉卦占的战事的结果,大晏将胜过阿洛,这勿庸置疑。可是,殿下是文弱之身,此去泰州长路漫漫,阿洛王又有虎狼之勇……战场上拼的是人命,血肉横飞之下,谁能保证兰德一定没事?”
末儿脸色一变,强笑道:“不会的。兰德说过,他不用亲自去杀敌,再说身也有人保护,没事的,没事的。”
“战事不是皇宫,暗卫也不是战将,再次胜败乃兵家常事,万一输了,殿下心高气傲,只怕怒火攻心,受不了这个刺激……”
杜夫人每说一句,末儿的笑容就勉强一分,她最担心的就是兰德的身体,别说战场上的危险,光是路上的辛苦已经很难为他了。
杜夫人看着她惨白的脸色,缓缓道:“不过,苏姑娘,你能为雪意代嫁,帮杜家渡过难关,我们已经非常感谢你。就算兰德回不来,也绝不会让你留在这里守寡。我今天来,就是告诉你,宫内我已经打点过了,你随时可以出宫。”
“出宫?”末儿意外,“雪意小姐愿意入宫了吗?”
“这个我自会安排,苏姑娘你不必再操心了。”杜夫人笑着道,“你为杜家辛苦一场,我也没别的好感谢,阿嫣,你随苏姑娘去吧。”
阿嫣是个聪明人,真假太子妃替换,她毕竟是知情者,而这样隐秘的事情,知情者当然是越少越好。
当下拜别了夫人,杜夫人扶起她,取出两只小小的盒子,递给两人,“你们出宫在外,若是需要什么帮忙之地,就把这香点燃,到时自然会有人帮你。”
又细心叮嘱了一番,杜夫人方离去。眼前是一片崭新的未来,末儿和阿嫣都有几分痴怔,呆了半晌,才动手收拾包袱。
末儿兴奋地把压箱底的双剑和酒葫芦翻出来,阿嫣则小心地收拾着衣物,原本想为末儿带点值钱的东西出去,奈何宫中物品带出去都是违禁,不但脱手不方便,只怕还要为苏家小小的镖局带来麻烦。于是就收拾了几只用来打赏下人的荷包银锭子,装束齐整后,只见末儿满屋子找干粮,不由失笑,“从这里到苏家有多远啊,你还带什么干粮!”
末儿干脆把桌上的糕饼点心打包起来,“我不回家,我要去找兰德。”
阿嫣手里的银锭子“啪”地砸地上,“你说什么?!”
“你没听夫人说吗?兰德很危险……”
“你傻了吗?一旦出了宫,你就不是杜雪意,而是苏末儿。苏末儿凭什么去找太子殿下?到时宫里一个杜雪意,外面一个杜雪意,你让太子信哪个?”
末儿看着她,沉吟一下,“阿嫣,我也不瞒你了,兰德早就知道了我的身份,也愿意成全雪意小姐和安王。”
阿嫣怔住,“他……他真的愿意?”
“嗯,别人一定不愿意,兰德却愿意。”这样提到这个人,就觉得心里满满胀胀,末儿又是骄傲,又是满足,“这就是我苏末儿的夫君,我绝不能让他有任何意外,我要去保护他!”
说着拍了拍阿嫣的肩,“不过从京城到泰州,千里迢迢,你就别跟去了吧。我跟我娘说一声,你是我的好姐妹,她会照顾你的。”
“算了吧,你这榆木脑袋没有我跟在旁边,只怕被卖了还要帮别人数钱!”
虽然杜夫人说已经打点过,但阿嫣认为还是大意不得,太子妃私自出宫,可不是一件小事,于是找来两套率卫的衣装,两人收拾停当,离开沐华殿。走到丽正殿不远处,末儿觉得应该跟丽嫔道个别,于是便往那边拐去,阿嫣连忙拉住她,“末儿,如果你真的打算一直留在太子身边,那丽嫔这个人你离得越远越好,千万别去招惹。”
“为什么?”
“因为你绝不会是她的对手。”
“哈哈,你开什么玩笑,丽嫔身子弱得风吹就倒,怎么可能是我的对手!”只要想到去找兰德,末儿就一万个开心,笑哈哈扔下这一句,踏进了丽正殿的大门。
丽嫔的身体需要静养,丽正殿向来安静,又值午后,丽嫔正在午睡,宫人都退了出去,末儿长驱直入,丽嫔半梦半醒间听得步履间铠甲相互摩擦的声响,猛然惊醒,“什么人?!”
末儿露出灿烂笑容,“是我。”
丽嫔惊魂才定,犹疑又起,如果不是因为声音,她根本认不出眼前的人。
面前的人一身银色胄甲,在殿内昏暗光线下,偶尔掠过一抹寒光,头盔上的豹头栩栩如生,带着一股冷厉的杀伐之气,底下的眉眼也一下子变得有点陌生,纤丽的眉毛入鬓,寒光一映,不知怎地就有了一种凤凰展翅般的飞扬气势,只有那双眼睛,温润清澈,一望见底,半点藏不住心事。
“娘娘,你这是……”
“我要出宫去了,跟你说一声。”
“出宫?”丽嫔眉头忽然一掀,“今天杜家夫人来过?”
“咦,你怎么知道?”
丽嫔轻轻冷笑了一下。
即使是东宫已经冷落如坟墓,要死一个太子妃还是有点麻烦,可一旦出宫,茫茫人海中要一个人消失,那不会比让一滴水消失更困难。
殿下前脚才走,杜家后脚就要弃子了吗?
如果知道殿下身上还有碧落蛊未解,他们只怕连出宫都省得安排了吧?
想到此处,丽嫔咳嗽起来,末儿连忙替她拍拍背,“你好生养病,什么都不要担心,我会给你带好消息回来。”
她这番话自以为啥都没泄漏,但丽嫔何许人,一听便明白了,有些意外,“杜夫人让你去找殿下?”
呃……既然瞒不住,干脆就直说了,“不是杜夫人要我去,是我自己想去。咳,你知道我有点粗浅功夫,说不定,还能帮上点忙……”
丽嫔目光如电,“那好,带我一起去。”
“——呃?!”这个反应末儿着实没料到。
“如果殿下能回来,即便这里是地狱我也熬得下去,可如果殿下不能回来,我们等在这里有什么意义?我和你一起去,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他的身边。”丽嫔咬了咬牙,口气放软了一点,“苏末儿姑娘,带我去好不好?”
末儿吃吃道:“你……你你……知道我……”
丽嫔微微一笑,“殿下告诉我的。殿下说你信得过,告诉我也无妨。苏姑娘,殿下很相信你。”
这话让末儿一阵欢喜,阿嫣却听得眉头暗皱。
她们两个人千里迢迢去去雍州本来就已经很麻烦了,现在还要再带上了一个药罐子……而且是一个心机奇重又深受宠爱的药罐子!
末儿的寻夫路看来不会太轻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