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木》齐*

7、七

　　七

　　这一夜实在太混乱，以至于很多重要的细节都被忽略了，所以第二天报纸出来的时候，陆从骏的一张脸彻底黑成了焦炭。
　　上海市的伪市长被杀，何等的大事！报纸用了最大的篇幅报道这事，据说傅青庵是在睡梦中被杀的，最早发现他已经死了的是傅家的佣人，并报了警，可等警察赶到的时候发现傅家所有的保镖、还有他家三代忠仆厨子老朱都不见了，于是最大的嫌疑自然就落到了保镖和厨子身上。最后，初步推断，傅青庵死于□□中毒。
　　林小曼和小韦闻讯赶到方滔公寓的时候，方滔仍在睡梦中，仿佛这一夜耗费了他太多的心力和精力，要补上三天觉才能醒过来。
　　而清醒着的三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你还有什么没说的麻烦你一次都说了行吗？”即使陆从骏努力地想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平和一些，可惜他怎么压都压不住自己眼里簇簇冒出的火苗。一次又一次的惊吓好比凌迟，谁受得了？！
　　小韦本来就有点心虚，一看这阵仗立马慌了，“老板，不是我不说，是滔哥不让我说！”
　　陆从骏心中一动。他抬抬手，示意小韦说下去。
　　小韦却没能立刻接口，反而踌躇了半天，仿佛不知道该从哪儿说起该怎么说，突然，眼睛一闭，嘴动得飞快。
　　“我找到滔哥的时候正好看见傅青庵在对着滔哥又亲又抱又脱衣服，我差点就隔着窗子对傅青庵开枪了！可是傅青庵突然浑身抽搐掉下床来，没几秒钟就死了。我立刻撬窗进去查看，傅青庵真是死了，而且是□□中毒。后面的你们都已经知道了。”
　　其实就算小韦不说，陆从骏已经想到了事情的经过，可是真听小韦说出来，陆从骏还是像被人剜了心一般，疼痛地几乎要窒息。
　　方滔那时候全身无力，双目失明，想杀死傅青庵已经变得希望渺茫，可是他还是成功了……然而这成功，却是他拿命赌回来的！
　　林小曼虽然也隐隐觉着不对劲，听小韦这么描述，立刻猜出了十之七八。
　　“就是说、就是说方滔把□□含在了嘴里……”光想象林小曼已经开始面无人色。□□啊！军统标配的□□啊！隔着一层薄薄的胶囊而已的剧毒啊，方滔他怎么敢……
　　他还有什么不敢，他现在是真不知道了……陆从骏苦笑。
　　方滔在里屋睡得很安稳，丝毫不知道有人为他纠结为他神伤。

　　方滔醒来的时候，天又快黑了。
　　居然没有做恶梦就这么平静地醒来了，方滔微微觉得有些意外。那个恶梦在他成为狙击手之初就如影随形，梦境很简单可也很真实，就是他看见自己死在了另一个狙击手的枪下。那是狙击手的宿命，也是最应该的结局。
　　“你醒了？”
　　突然而至的声音吓了方滔一跳，他的警觉性竟然差到如此地步实在太不可思议了。可当他看清说话的人时，也终于想起了之前发生的种种，总算，他的麻木还有借口。
　　“……我睡了多久？”他的喉咙又干又涩，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了这种味道。
　　陆从骏倒了水给他喝下，“十几个小时吧。”
　　方滔看看陆从骏，没有再说话。
　　“你都好了吗？还有哪里不舒服？”陆从骏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奇怪。
　　方滔感觉了一会儿，“没有什么不舒服。”他知道自己酒精过敏很严重，可是过去了就过去了，不会有什么痕迹留下。
　　陆从骏也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他，那眼神，仿佛第一次认识他。方滔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可也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似乎在想自己的心事。
　　“知道自己不会喝酒为什么还逞强？”陆从骏的口气并不算好。
　　方滔睁大了眼，依然没开口，可那眼神分明就在说，你知道的呀……
　　陆从骏猛地别开眼。是的，他知道。方滔若不是真醉，依傅青庵的精明谨慎，就算再对方滔有想法，也不会这么容易放他近身。可是，方滔这么做差点儿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又何谈完成任务呢？更何况……
　　他拿过一叠报纸扔在方滔手边。
　　方滔没有去拿，只看着他。
　　“今天的新闻，说傅青庵死于□□中毒。”陆从骏的头又开始胀痛。这家伙到底在想些什么？！
　　方滔默默盯着那叠报纸。
　　“还想瞒着我吗？！小韦什么都说了！”陆从骏低吼，眼底早已蠢蠢欲动的火一下子烧旺了，“□□是随便能放进嘴里的吗？！”亏他想得出来！
　　房间里好一阵静。
　　“……那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方滔终于有了回应。
　　陆从骏气得浑身发抖。他不是在气方滔，他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怎么就鬼迷心窍了想出这么个馊主意让方滔陷入那种孤立无援的境地……
　　“啪——”陆从骏一个耳光重重甩在自己脸上。
　　“我他妈就不是个人！”又一记耳光。
　　再要甩的时候，陆从骏的手被人牢牢拽住了。
　　方滔起得急了，只觉一阵头晕眼花，人一晃一晃的，眼看就要摔下去了，可是拉住陆从骏的手却不肯放开。
　　陆从骏一把抱住了方滔。
　　“还没完全恢复呢！你别乱动。”陆从骏心疼了。一整天没吃东西了能不晕么？
　　方滔闭着眼睛靠在他肩上，好久不见动静。
　　“我给你弄点吃的。”背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很轻，这会儿这么抱着，更觉他瘦得要命。
　　“我不饿。”方滔坐回床上，却再不肯抬眼看陆从骏。
　　他这是在害羞么？陆从骏乱糟糟地想着。
　　“其实没那么严重……”方滔缓缓开口，仿佛有些踌躇，可是抬眼看向陆从骏的瞬间却分明有一道光闪过，“那颗□□有两层胶囊。”
　　“……”
　　“我拿到那颗□□的时候就想，哪天我要真用上了，可万一放进嘴里就后悔了怎么办，所以……”
　　反应过来的陆从骏气急败坏地打断方滔，“这根本不是一层胶囊两层胶囊的问题……”
　　可话说到这儿，他猛一个刹车。因为他突然意识到方滔说这话不是在跟他解释，而是在安慰他……
　　陆从骏倏地看向方滔。
　　可方滔早已低下了头。
　　“方滔，我喜欢你。”他突然道。
　　这句话陆从骏本没打算跟方滔说，因为他几乎可以预见，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方滔依然面瘫着的一张脸，想想都觉得倍受打击。可是现在，他要说，如果不说，他真怕自己连失望的机会都没有！
　　方滔果然没有让他的“失望”落空。
　　“……嗯。”老半天后，他用鼻子哼出一个音。
　　陆从骏瞪着他，咬牙切齿，“就这样？！你这样不行！我说了我喜欢你，你也得跟我直说你喜不喜欢我！快说！要不然……”他的声音本就响亮，这会儿更是越说越大声，几乎要掀了屋顶。
　　这里的公寓隔音并不算太好，方滔本能地想捂住他的嘴，却被陆从骏趁机抱住。他一个猝不及防，步履不稳，两人一起跌躺在床上，形成了极为暧昧的姿势。
　　他的眼睛对着他的眼睛。
　　他的鼻子抵着他的鼻子。
　　他的嘴唇贴着他的嘴唇。
　　……
　　“不说也没关系……”陆从骏低喃。直接做吧！
　　他吻上他的唇，带着深重的欲望，毫无保留地展现在他面前。他要他！现在！立刻！马上！没有人能阻止，他也不能！
　　前所未见的激情，压抑日久的热情，瞬间点燃了两人的身体。他的体温灼热得吓人，他也一样，两人胸膛相贴的瞬间，几乎同时发出一声叹息，仿佛在叹息相遇太晚。
　　他越吻越搓火，感觉整个人早已大火熊熊，身体的磨搓根本无法满足他，可就在他想要与他合二为一的当下，身下的人却出声了。
　　“陆从骏……”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嗯？”他强忍住快要爆掉的欲望，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你说过有些时候不用当你是上司对不对？”
　　“对。”他心不在焉。
　　“我想……有些时候就是指现在这种时候吧？”
　　“差不多。”他咬牙切齿。
　　“所以我可以不用服从命令对不对？”
　　“……”
　　“我拒绝。”他的眼睛却像在笑。
　　……
　　“老子他妈的就不守信用了怎么着？！那些话老子压根就没说过！方滔，你听好了！我这辈子都是你老板、你上司！你这辈子都得服从我的命令！”他重新压上他，再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用行动证明自己的统治地位不容质疑。
　　……
　　窗外，月儿笑弯了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