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木》齐*

4、四

　　四

　　后续会如何发展陆从骏不知道，可是他相信小韦的追踪术，即使同样弄不清傅青庵在哪辆车上，小韦必定也会跟住方滔，只要傅青庵贼心不死，方滔和小韦就有机会。同时陆从骏也相信方滔，不是相信他的酒量，而是相信他那常人无法企及的意志力，方滔要杀傅青庵，他就相信他一定做得到！
　　不久，小韦来电话通知陆从骏和林小曼到上海英租界的一片高级居住区接应，可惜他跟到外围就被巡警拦下盘问，好不容易才脱身，但也因此目睹了傅青庵那四辆车里的另一辆也开进了这片区域，他敢断言傅青庵一定在那车上。但要找到他们究竟在哪一所房子里还得费一番功夫。
　　陆从骏和林小曼不敢怠慢匆匆赶往约定接应的地点，这个时候离最后一次看见方滔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
　　没想到这一等又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小韦不见踪影，更别提方滔了。陆从骏和林小曼坐立不安却又无法行动，这一带官商大户实在太多，巡警更是三五不时巡逻一回，光是躲避巡查就耗费了他们不少的精神。
　　“你在想什么？”受不了空气中弥漫的窒人沉闷，林小曼忍不住没话找话，想让自己紧张的情绪稍稍缓解。
　　“我在想……那老东西怎么就看上那块木头了呢？”陆从骏的声音闷闷的，有些心不在焉。
　　林小曼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望向他。
　　“怎么了？”
　　“这种问题问你不就行了？”
　　陆从骏瞪圆了眼珠子，难以置信地盯着林小曼。
　　“咳咳……谁让你们亲热不关门……”
　　“谁跟谁亲……”音调刚一上扬突然又憋了回去。陆从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阵……斑斓如画。
　　林小曼盯着陆从骏看了好久，猛一激灵，恍悟了！
　　“……不会、不会是还没吃到吧？”
　　一语中的！
　　“这根本不是吃到不吃到的问题！”
　　陆从骏的表情渐渐变得复杂。要得到方滔的人，不难，可是他最想要的……更何况他并不想用强。
　　被方滔吸引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只不过，陆从骏意识到这一点，稍稍嫌晚，但，总算也不是太晚。毕竟，方滔还活着。
　　就是那次方滔被林小曼误伤，德国医生费了好大劲儿才把他的小命从阎罗王家门口抢回来之后，陆从骏和方滔这两个重伤号就被安排在同一个地方养伤。
　　那是一个狭小的阁楼，只有一扇斜开的天窗，很隐蔽，很安全，很无聊。
　　可陆从骏不觉得无聊，因为隔着一个床头柜就是方滔的床。他看着他，觉得他的侧颜线条优美迷人；他观察他，发现他的隐忍坚韧楚楚动人；他探究他，感知他眼里的故事内容神秘诱人……每时每刻，天天如此，乐此不疲。
　　一天半夜，陆从骏正睡得迷迷糊糊，恍惚间听到隔壁床上有异动，警觉心起，倏然惊醒。没有开灯，借着月光到方滔的床前，发现他神情不太对，眉头攒紧，嘴唇微张，呼吸紊乱，额上已渗出了细密的汗，仿佛在做恶梦。
　　“方滔，方滔。”他轻喊他的名字。
　　还没触碰到他，就见一只手迎面而来，直抵他的咽喉。幸而他的反应速度不慢，伸手架住那只手，身体奋力一压，将方滔的两只手都摁在了他胸口。
　　“方滔，是我，陆从骏。”他加大了音量。
　　方滔的眼睛已经睁开，可惜月色太朦胧，陆从骏看不清他眼里的内容。他不知道他是不是真醒了，只觉得身下的人颤抖得厉害，那已经不是一般的害怕，竟是深深的恐惧！
　　陆从骏一阵心悸。方滔太少显露自己的情绪，他是一个狙击手，本就时时绷紧了神经，天长日久，负面情绪积累太多，难免不堪重负。
　　他不知道该怎么帮他，只好抱他入怀，紧紧拥住。
　　“没事了……没事了……”他在他耳边低语安慰，脸贴着脸。
　　不知道是不是月色太美，也或许是繁星太亮，渐渐地，气氛似乎变了，那种无声的暧昧在两人之间忘情地流转。
　　陆从骏的心跳开始加速。
　　两人的脸依然紧贴在一起，他没有动，怀里的人也没有。他试着去亲吻他的耳垂，他没有推开他。稍稍分开两人的距离，他想看清他的脸，只见他闭着眼，仿佛已经睡去，可是他从他微微不稳的气息中得到了不一样的答案。
　　他开始亲吻他的额头，在他闭紧的眼睛上流连了许久，然后慢慢沿着鼻子的线条滑落，直到嘴唇……那是比他所能想象的更加美好的所在，很柔软，却又柔中带刚，光是这般唇与唇的触碰就让他激动得无法形容……那种感觉太诱人，他忍不住撬开了他的唇，温柔地闯了进去……
　　他舍身忘死地拥吻他，直到他和他几乎窒息，他才强迫自己放开他。
　　两人各自缓了好久才渐渐平稳了自己的呼吸。
　　他在他怀里柔顺而乖巧，安静的样子让他不由自住又抱紧了他，然后，他轻轻放他躺在床上。
　　“睡吧。”他暗哑着嗓子低声道。
　　他不语，却顺从地闭上了眼睛。
　　他给他盖好了被子，就呆呆地坐在床边看着他的睡颜。
　　他的呼吸渐渐均匀。
　　他一夜无眠。
　　好不容易在快天亮的时候，他强迫性地逼自己睡觉初见成效，可没一会儿，就被叽叽咕咕的鸟叫声给吵醒了。
　　强忍着骂娘的冲动，陆从骏一翻身坐了起来，然而一脸隐怒的他在看到窗边那人的身影后，突然呆住了。
　　方滔在看鸽子。不知从哪儿飞来了几只鸽子，散落在他周围，其中有两只还不客气地攀在他的手和胳膊上。它们不怕他，似乎还很喜欢他。而方滔好像也很喜欢鸽子，任它们在他身上扑腾着，柔和着眉眼，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极优美的弧度。
　　方滔在笑……
　　方滔在笑。
　　方滔在笑！
　　原来方滔真的会笑！陆从骏惊叹。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一夜的眠没有白失。好吧，承认吧，陆从骏你喜欢上了一个男人，不是你天生喜欢男人，而是那个叫方滔的男人太美好……
　　“早。”发现他醒了，方滔轻声招呼道。
　　“啊……早。”陆从骏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脸竟然也破天荒的开始发烫。
　　他暗骂自己。你小子皮厚得跟驴皮似的，装什么纯情啊！
　　再抬眼看他，竟仿佛又看见他在笑。而这一抹笑，竟似带着一丝羞涩，轻飘飘的，仿佛柳枝滑过脸庞，痒酥酥的……
　　陆从骏又看呆了。
　　后来呢？后来他们伤好了，继续锄奸任务，他是他的组长，他是他的狙击手，纯粹上下级，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那一夜，只不过是谁做的一场春梦。
　　很久以后陆从骏才明白，有些时候，对那小子，不用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