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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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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陆从骏已经在车里坐了一个小时,闷热的天气令人燥热骚动,可不顾汗水已经洗劫全身,他如鹰犀利的眼眸始终只盯着一个方向——长街的拐角。
空空如也。
这是上海的一片高级居住区,别墅、洋房林立,却无一栋高楼。
空气愈见压抑,山雨欲来。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驾驶座上一身男装的林小曼忍不住低喃了一句,相比陆从骏的看似冷静,她毫不掩饰自己的焦急和担心。
谁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陆从骏的眉渐渐纠紧。
刺杀傅青庵的任务早已下达多时,无奈这位上海市伪市长、臭名昭著的大汉奸自知罪大恶极,为保狗命,狡兔三窟,保镖成群,替身众多,行踪不定……无所不用其极,刺杀任务屡次搁浅。
正在陆从骏为这次任务犯难的时候,没想到傅青庵自己送上门来,亲临陆从骏在上海的公开身份所在——小世界西餐厅。
事前没有一点风声,仿佛是受邀而来,出面的是中亚银行的行长盛西和,早有传闻说他们关系匪浅,果然不假。傅青庵甚至还化了妆,但陆从骏研究他实在太久了,依然一眼便认了出来。
陆从骏顿时兴奋得毛骨悚然,引他们入了二楼豪华包间。在这里杀死傅青庵太容易了,可是他这个据点也毁了,而且身份也容易暴露,考虑再三,陆从骏决定先观察一下其他的可能性。
傅青庵贪财贪权人人都知道,那么未知的呢?
小世界西餐出名,表演也出名,不似其他娱乐场所莺歌燕舞俗艳得很,在这里吃饭,可以聆听知名西洋乐队演奏世界名曲,亦可听到高雅西洋歌剧,甚至国外正当流行的音乐。
这会儿,一个身着洋装的女子正唱一首法文歌。她不是顶漂亮,却气质出众,举手投足间具是优雅风情,嗓音迷人,微微沙哑,说不出的诱惑味道,但她偏偏又体态端庄,让人一看就知道受过很好的教育,绝非一般风尘女子。
这样的女人,大多男人都无法抗拒。
可惜,不包括傅青庵。他始终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望着那女人,却没有任何欲望。据说他大小老婆娶了有四个,照理也是个爱花之人。问题出在哪里呢?
饭局过半,陆从骏进包间给两人问安,“两位吃得可还满意?”
“吃得不错,表演不错。”答话的是盛西和,他算是这里的老主顾,跟陆从骏已经非常熟悉了。他瞟了瞟台上那正在谢幕的女子,又看看傅青庵,笑得很有深意,“很合我的心意……那就自然合不了安老板的心意了。”傅青庵被称作安老板,更证明他是傅青庵。
“哪里哪里,盛行长说笑了。”傅青庵笑道。
陆从骏怔了怔,却突然醍醐灌顶般心如明镜,到底也在风月场年深日久了,似乎一下子就领会到了关键。
“两位别急啊,后面还有表演,必然让两位都满意。”
匆匆出了包间,陆从骏直奔自己的办公室,推开门,方滔、林小曼、小韦已经在里面待命了。林小曼便是方才台上唱法语歌的女子。
来不及说话,陆从骏直接走到方滔跟前,摘去他的礼帽,取下他的眼镜,然后开始脱他的外套。
“老板?”方滔没有反抗,任凭他折腾自己,可一向沉静的眼眸还是忍不住打上了问号。
扯掉方滔的领带,陆从骏又解了他白衬衫最上面的两颗扣子,快速打量了一番,端起桌上的茶杯倒了些茶水在手上,抹在方滔头发上,手指随意拨弄了几下。
终于有些满意了,陆从骏这才开口,“下一个节目你上。”
“……我不会唱歌。”方滔呆了呆,呐呐道。
“不唱歌!”陆从骏望进他的眼里,唇角轻扯,“我知道你会什么……”神情一肃,迅速做了任务部署,“如果有机会接近傅青庵,不要在这里动手,想办法跟出去。你身上不能带任何武器,你得另外做打算。小韦盯紧了,必要时给方滔做掩护,路上记号。小曼去应付盛西和。”
三人一齐点头。
林小曼和小韦分头行动,陆从骏拉了方滔直奔后台。
“方滔,保护好自己。”拿过一样东西塞进方滔手里,陆从骏抓住他的肩重重捏下,眼神凝重而诚挚。
方滔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轻抚着手里的东西,微微抿了抿嘴唇。
大幕尚未拉开,乐曲声已悠然响起,淡淡的,柔柔的,不华丽,却有一股慵懒随意的缠绵,如酒沉醉,进而涤荡出点点伤感……
是Saxophone独奏。
大幕徐徐拉开,仅一束光,照在台上唯一的演奏者身上,不是完全敞亮,和着那缠绵中又带着丝丝怅惘的乐曲,莫名的神秘气息萦绕在那人周围。他微闭着眼,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神情间淡淡的羞涩以及肢体些许的僵硬瞒不过明眼人,然而,这些小小的瑕疵偏又赋予了他一种无法形容的蛊惑味道,一如他吹奏的那首曲子。
陆从骏已经窒息。
知道方滔会Saxophone只是看过他的档案,一直想象不出如此木讷的他吹起这风流味道无与伦比的乐器时会散发出怎样的魅力,可他笃定,一定非常迷人。
如今终于见了,陆从骏觉得自己错了。
这样的他,迷的不是人,是心。
陆从骏深深吸了口气,果断转身,重新回到傅青庵所在的包间。
傅青庵甚至没有发现他进来,眼睛一刻也没离开过舞台上的那人。
保镖给陆从骏开了门,盛西和闻声瞥了他一眼,带着赞许意味地朝他点点头。他招呼陆从骏过去,在他耳边低声问道:“哪找来的?以前没见过。”
“刚招来的,还没怎么练过,太生涩了。”陆从骏赔笑道。
“不不不,这样挺好。什么来路?”
“家道中落的少爷,刚从国外回来没多久,生活所迫出来讨生活的,除了玩儿乐器,什么都不会。”
“嗯嗯。”听得盛西和直点头,“一会儿叫过来坐坐。”
“是。”
傅青庵始终没有说一句话,仿佛置身事外。
陆从骏领着方滔进去的时候,十分清楚地看见傅青庵的眼里闪过一道异芒,这让陆从骏既惊且喜。
“这是盛行长、安老板。”他拉过方滔,“这是方滔,我们这里新来的乐手。”
方滔拘谨地跟两人见了礼,便再也无话了。
“方滔他性格内向,又不会说话,若有得罪之处,请两位不要见怪。”陆从骏只得出面打圆场。
“没关系。”开口的居然是一直沉默着的傅青庵,面容和善,笑意从容,“方先生,请坐。”
方滔看看陆从骏,得到首肯才肯落座。
“孤寒远伴行将暮,纵回首,黯天昏,怎言愁云自相布,既难割舍,却又相弃,不知因何负……不知为何听方先生演奏的曲子便想起了这阙词。”
陆从骏差点儿一嘴儿国骂溜出来。道貌岸然之极致!
方滔回视傅青庵,认真想了想,才缓缓道:“我只是随便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