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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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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踩踏石子路的声音极富节奏感地响起,响声在陆逊耳边一点点放大,又渐渐远去。
这家温泉度假山庄的装潢不知道是日式还是唐式,别墅都只有一层,房檐下是雕栏斗拱的仿古装饰,露天的温泉池子被木架隔开,连酒店提供的拖鞋都是二齿木屐。
陆逊已经在这里呆了整整一个星期。
他拿到律师执照后的第一场庭审以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结局收梢,而他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为这场胜利高兴。逃避似的,他用最快的速度移交了那桩案件的后续事宜,然后在建邺附近随便挑了家度假山庄作为旅行的目的地。
陆逊闭上眼睛,仰头靠在池边,温泉水中矿物的气味萦在鼻尖,又随着热气慢慢渗入毛孔皮肤里,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皮肤在一点点发红,这让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因为好奇母亲在灶上蒸了什么东西跑去揭开锅盖,却被蒸汽在手臂内侧烫出一大片的红印,疼痒难当。
哗啦啦水声响起,陆逊迈出温泉池,套上浴袍拖着木屐往屋里走。
白色水雾散开,视线渐渐清晰起来。温泉水是直接从地下抽引的,露天池子旁,酒店又凿了一排热井让地热透上来,陆逊来的时候没什么异常,木质井盖整整齐齐排了一溜,但现在他看见一个人弓着背趴在一口热井的井沿上扒拉什么东西,更要命的是,那个背影还极其眼熟。
大概是听到身后有人靠近的声音,那人立起上身回头。
陆逊在心中迅速地骂了一句娘。他与这个人只见过两次,两次都隔着厚厚一排木质或铁质的栏杆。不过经历过自己那场荒唐的庭审后,他想忘记这个人也很困难。
孙家二少爷,孙权。
陆逊不是没设想过自己重新遇见孙家人的情景,毕竟周瑜与孙策的关系看起来颇为密切。但在他的预计里,至少得是若干天后,名流的聚会上,男士们穿着得体合身的燕尾服端着五彩斑斓的鸡尾酒,举手投足间彬彬有礼,碰杯致意间客套疏离。而不是像现在这种场景,一个趴在热井上不知道干什么奇怪的事情,一个刚从温泉里爬出来衣冠不整。更为诡异的是,孙权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黑乎乎的、刚从井里刨出来的东西。
陆逊后退半步,整整腰带衣襟——虽然这个举动并不能让他的衣着正式半分,竭力让自己的表情平静再平静一点:“孙二少好。”
孙权眨眨眼,目光在陆逊身上游来游去,就在陆逊想着他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叫什么名字时,孙权弯了弯嘴角,笑容像陆逊第一次遇见他时那样热烈:“陆律师好。”
他向陆逊伸出手:“要不要?”
陆逊对着那团黑乎乎的不明物体,觉得自己脑袋胀大了两倍有余:“这是……什么?”
“山芋头,山里的特产,超市里买不到的。当地人把它裹着湿泥搁在井里用地热来熏,”孙权笑得像一只叼着母鸡的黄鼠狼,“味道不错,我也是昨天才发现他们在井里藏这种好吃的。”
“……”陆逊一时有些失语,心想以你孙家二少爷的身份想什么山珍海味吃不到,偏偏要跑到这山沟里偷别人的温泉芋头蛋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
孙权看着陆逊脸上神情变幻,表情更灿烂了:“真的不要吗?”
陆逊勉强开口:“不用了,多谢。”
“不客气,”孙权笑眯眯,“我那件案子还得多谢陆律师呢。”
陆逊脸色黯了一黯,点点头道别后转身就走。
等他回到自己房间后,才发现自己认出孙权时心头那份隐隐约约的不安感是什么。
为什么孙权也出现在这里,未免也太凑巧了吧?
这份不安感在当天晚上得到了验证。
当晚陆逊在旅行包里翻手机充电器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奇异声响,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人从背后捂住嘴一把推到墙上。一个熟悉的嗓音在他耳边小声说,“嘘,帮个忙。”
陆逊皱着眉头,反手捺住了那人臂弯关节处。他体能不弱,大学时选修过太极拳,还在校运会上拿过金牌。那人麻经被他用力卡住,一懈力就被陆逊剪住右臂推开。
风从推开一半的窗户灌进房间,吹得天鹅绒的窗帘布一起一落呼啦啦作响。
还是孙权。
陆逊深吸一口气,还未来得及发作,孙权又扑了上来制住他,一手压着陆逊肩膀,另一只手倒是很规矩,规规矩矩地贴在陆逊腰上。
很久以后陆逊才知道孙权此时的规矩举动有多么的难能可贵,但现在或许是心理作用,他只觉得自己侧腰处烫的厉害,像是贴着一块发红的烙铁。
他尝试格开孙权,但这次孙权使了真力,手臂像是生铁铸成的,纹丝不动。陆逊活了整整二十五个年头,还从来没碰到被入室强盗反过来制住压在自己房间墙上的事,而且非法入侵者还一脸恳切地看着他,低声说:“帮个忙,别出声。”
陆逊也真没出声,倒不是他滥好心,而是孙权又一次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陆逊费力掰开孙权的手,低吼:“干什么?”
“有人在追杀我啊。”孙权颇为委屈,似乎全然忘记是自己先跳别人窗户的。
走廊上应景地响起一串急切的脚步声,这下陆逊也不挣扎了。孙权看着他,他也看着孙权,房间里静的能听见两人近在咫尺的心跳声。一墙之隔的走廊上,乱七八糟的喧嚣声模糊不清。
直到脚步声、人声、踹门声、乒乒乓乓的磕碰声彻底消失后,孙权才放开陆逊,后退半步,如释重负地坐在陆逊床上。
陆逊整了整刚才挣扎中被拉松的衬衣,扣上最后一颗衬衣钮扣,面无表情地说:“孙二少,你家的事情我没兴趣。”
孙权愁眉苦脸,五官恨不得皱到一起去:“你怎么知道是我家的家事?”
陆逊觉得自己涵养耐心算好的了,但在孙权絮絮叨叨说到那天庭审结束回家后他哥是如何借口切磋格斗技巧把他胖揍一顿如何把他一个过肩摔砸到地板上导致他现在腰还疼时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说重点!”
孙权举起双手投降状:“好吧,重点就是我哥逼我跟袁嫒订婚,我不干,就偷偷跑出来了。”
“恭喜恭喜,”陆逊的语气堪称幸灾乐祸,“两位也算得上男才女貌门当户对,将来摆酒席时在下就不去了,先在这儿道个喜。”
“伯言你不是吧,”孙权低嚎一声,“往我伤口上撒盐。”
“……”陆逊心想你订婚与我何干还有怎么就自来熟地换了称呼,但他张张嘴,最后还是颇为克制地说,“没什么事的话孙二少就请回吧。”
孙权像是没听出陆逊话里毫不掩饰的逐客意味,抬眼打量陆逊的房间:“你可以叫我仲谋——嗯这房间真不错,靠着湖,还能看见月亮。”
陆逊觉得自己濒临爆发了,但孙权在他爆发前用一种相当真诚的语调问:“能不能借你这儿躲一晚上。”
陆逊挑起眉毛看过去,孙权摊手,颇为无奈地解释:“你看,我哥的人在找我,你这儿安全一点。”
“你怎么知道他们待会儿不会来踹门。”陆逊又气又笑。
孙权说:“我哥不会派人来打扰你的。我听到公瑾哥跟他说——”
他忽然顿住,陆逊狐疑地打量着他脸上的欲言又止欲说还休,良久,大概是受不了陆逊逼视的眼神,孙权抹了一把脸,“好吧其实告诉你也没什么。之前袁术那件事的时候我哥一直派人盯着你。案子了结后,我偷听到公瑾哥给我哥打电话,说事情都结束了麻烦孙家的人离你远点,我哥答应了。所以……”
“所以我这里最安全?”陆逊冷笑,“孙二少,你好像忘记自己也姓孙了。”
他转身就开了门,孙权从床上一下子弹起来拽住陆逊胳膊:“别!别把我交出去,见死不救伤人品的。”
陆逊深呼吸,转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出门吃个宵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