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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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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月16日,凌晨。
陆逊是被雨打窗户的声音惊醒的。
这场雨来的太急,太猛,水滴足有黄豆大小,叩击在玻璃上发出的轻响里都蕴着水意。陆逊躺在床上用了十秒钟让自己彻底清醒,然后注意到枕头边手机的提示灯正一明一灭闪个不休。
他打亮手机,两点过五分,三个未接来电两条短信,皆来自同一个陌生的号码。
陆逊回拨过去,接电话的是一个干脆爽朗的年轻人的声音,普通话不是很标准,带了点吴侬软语的腔调,这让祖籍吴郡的陆逊颇有些亲切感。
然而对方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没什么心情感怀半夜遇老乡了。自称吕蒙的年轻人在电话里焦急地说:“是陆律师吗?周先生出车祸了。”
圣保罗医院曾隶属于一家天主教堂,现在是建邺市唯一一家外资私人医院,从主治医生到护士清一水的外籍。
陆逊走过拐角处大天使拉斐尔手持霜刃羽翼张扬的塑像,吕蒙跟在他身后边走边解释:“周先生已经醒了,说要跟你谈案子的事。老大就让我找你了。”
“你老大是谁?”陆逊猛地回头看向吕蒙,清秀面容微微有些扭曲。
其实不用回答了,陆逊已经看见一个黑色风衣的背影,这是他和孙策的第二次照面。
吕蒙跑到孙策身边,小声说:“老大,陆律师来了。”
陆逊竭力不去注意那人,快步从他身边擦过,然而走出十米开外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孙策一眼。只一眼,陆逊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漏跳了一拍,他很小的时候曾经跟陆康去非洲大草原旅游,从望远镜里见过雄狮扑食猎物前的姿态,与孙策此刻的眼神极其类似。
嗜血,杀意,还有野兽所不具有的、足以撕裂天地的怒气。
孙策坐在走廊长椅上,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风衣的每一处褶皱都像是用刀在石刻上雕出来的凝滞。
陆逊竭力按捺下心头针刺般的不适感,推开病房门。
床头灯把半个屋子染成了橘黄色,周瑜右手右腿都打着石膏,头上还缠着厚厚一圈绷带。不过依然精力颇好地冲陆逊扯出一个绝对称得上彬彬有礼的周氏微笑。
陆逊坐在床边,“怎么会这样?”
“下雨天打滑,和一辆货车撞上了。”周瑜平静地解释。
“谁干的?”陆逊用同样平静的语气问。
周瑜一愣,旋即扯出一个苦笑,“怎么连你也瞒不过。大概是,不希望看见我出现在法庭上的人吧。”
“啊,法庭!”陆逊一声压抑后的惊叫,“明天……哦不今天九点孙权的案子就开庭了。”
“是啊,时间选的真好,吃准我来不及把案子交给别人。”周瑜不知从哪里变出厚厚一个文件夹递给陆逊,“不过你应该没问题。”
“我?”陆逊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可是我虽然有执照但从来没正式出庭过。而且这件案子的资料都是你一手整理的,我这几天基本上什么都没干啊。”
“基本上什么都没干等于说你也干过一些,总比我随便抓个人顶包来得强。”周瑜竭力伸出左手拍拍陆逊肩膀,“不要紧张,凡事都有第一次。这案子我都安排好了,明天你只用按最正常的程序老老实实问话就行。”
“可是……”
“没什么可是。”孙策的声音在门口响起,“陆律师,公瑾需要休息,明天的庭审就拜托你了。”
陆逊看了孙策一眼,抱着文件夹走出房间。
周瑜和孙策的对话被雕花的桃心花木门隔绝在房间里。
“是曹家的人?”问句,但用了肯定的语气。
孙策点点头,“三个,怎么处理?”
“先关着吧,等我出院就送回许昌。”
“太便宜他们了。”
“那就让他们在右手和右腿里选一个。”周瑜打了个哈欠,语气里是不容反驳的坚持。“我困了,需要休息。”
孙策替他旋灭床头灯。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镂空雕花的柳叶窗照在陆逊身上时,他终于看完了关于这件案子的全部资料。
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还好陆逊的速记能力不错。他昨晚坐在走廊尽头的长椅上就着廊灯熟悉卷宗,除了头颈的微微转动和翻页的哗哗声整个人像是凝固在长椅上的雕塑,直到昏黄的灯光被柔金色的晨光一点点取而代之,这座雕塑才活了过来,起身舒展筋骨。
陆逊走到周瑜病房前,推开房门。周瑜还在熟睡,孙策靠在病床旁的沙发上双目紧闭,看起来像是守了一整个晚上,初升的太阳是一种澄澈而温暖的金黄色,给他的每一根发尖都镀上了一圈金色的轮廓。
那一瞬如此静谧,这个房间里的一切像是要永远凝固在晨曦里。
陆逊轻轻掩上房门,没发出一点声音。
八点四十分,陆逊对着落地镜整理律师袍。
他看见自己脸色苍白,神情紧张,于是阖上眼用力调整呼吸,抓紧最后一点时间默诵资料,无形的卷宗在他脑子里一页页翻过,陆逊再次睁眼时发现自己的表情缓和了不少。
他并无必胜的把握,但他相信周瑜。
镜子里的年轻人温和而不失庄重地微笑,邈远悠长的钟声适时响起。距离法院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有一家天主教堂,从窗户里就能看见哥特式建筑高耸的尖塔。
陆逊维持着刚才镜中人的微笑,走进审判庭,在律师席上落座。
不是什么大案子,控方代表席上只坐了三位督察级别的警官,陆逊打量对面的控方律师,面色蜡黄,眼神阴狠,看起来应该和木笼里的孙权调换下位置。
他的记忆力很好,这位姓费名栈的高级律师在司法署有涉黑案底,联想到此君今天是替律政处做检控陆逊心头没来由泛起一股滑稽的笑意。
孙权今天穿着一件灰黑色的西装,里面是深紫色的衬衣,玄色领带打着干净利落的三角结,并无多余的装饰。他坐在候审席的木笼里,神色却既不气馁也不委顿,而是严正中带着一种明显因自信而产生的倨傲。陆逊并不知道孙权在想些什么,毫无疑问场面对他是极其不利的,临场换辩护律师,换上的还是两个月前才拿到律师执照、独立辩护记录干净得像一张白纸的菜鸟助理。陆逊看向他时正撞上孙权玩味的目光,他的委托人脸上再一次出现那种令人想一拳揍上去的笑意。
只是这次看上去就有种皮笑肉不笑的装腔作势感。
控方代表用一种有些拖沓的、令人混混欲睡的腔调宣读着起诉书,陆逊侧头观察孙权的表情,面对这份义正词严的指控,孙权依然一副不置可否的态度抱臂斜倚在候审席上,咬合肌缓缓地一动又一动。
居然在嚼口香糖!
陆逊不知道庭审结束后孙权的判决书上会不会加上一条蔑视法庭的罪名。
法官示意陆逊可以提问了。陆逊起身,深呼吸后向陪审团鞠躬致意。
属于他的战斗,才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