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

  •   绿芜听着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对王妈妈疾言厉色:“妈妈,这些年来你对我的情意,我始终记在心里。今日却怎么自作主张,弄出这么大个乱子?”
      “姑娘,你先别急着跟我红眉毛绿眼睛,慢慢听我说这其中的道理。”王妈妈不以为忤,拿起一袋水烟,呼噜呼噜地抽了起来,不理会绿芜在那里站立不安。过了一会,方说:“这些日子姑娘身价大增,老身也跟着沾光。可姑娘可想过自己的终身没有?我这里也不能留姑娘一辈子。”
      一句话问得绿芜神色黯然。
      那王妈妈又接着说:“姑娘的心思,我摸不清。我的意思,却要跟姑娘说个明白。我虽不如姑娘学问大,到底是在这世事里翻过筋斗的。原本我看你也是个干净人儿,只想着让你唱几年曲儿,给我挣回你的身价银子,再留你赚几年钱,找个清净人家嫁了便是。谁想到机缘巧合,现在的情势,竟是不能了。”
      绿芜神色木然,缓缓说道:“我并未想过嫁人。”
      王妈妈道:“嫁不嫁人,现今也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自从你声名大噪,这里就成了是非之地,成日家争风吃醋的、仗势欺人的,哪一个得罪得起?这些日子多少人银子花得流水一般,只为了留宿一宿。我要是贪心,拣个开价高的卖了就是。为了姑娘我想出这个法子,反倒开罪了姑娘。”说着,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绿芜心里一惊,忙说道:“是我孟浪了,妈妈别怪罪。”
      王妈妈叹了口气说:“如今这对子,还是我让丫头留心,找你平日里难做的。若是没人对得上来,满城皆知,那起子人都自命风雅,拘着脸面也不好再来强求。若是有人对了上来,必是个饱学的读书人,说不得就是你的缘法了,总比有朝一日让人强占了去的好。”
      绿芜一时心里乱糟糟的,听了王妈妈这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似乎是没办法中的办法。想到那对子倒也心下稍安,这上联是“烟锁池塘柳”,看似好对,却须得知其就里,五字皆嵌五行为偏旁,并且意境精妙,料想一时难有人对上。这不过是平日里长昼无聊自己解闷儿的玩意儿,不想倒被王妈妈记下了。
      正左思右想间,忽有小厮入报,呈上一张纸。绿芜面色一变,忙夺了纸看,上面写了“秋镶涧壁枫”五个字。绿芜细思,这五字与上联不仅五行对应、平仄分明,而且一春一秋,一虚一实,一淡一醇,竟称得上千古佳对。不禁把惊慌之心去了,心想这上联刚张贴出去不久,不知谁有这个急智?又看纸上字体遒劲,风骨神秀,觉得字迹有几分熟悉,细细寻思了去,看向王妈妈:“妈妈,这,是十三阿哥的字。”
      王妈妈也是一惊,将水烟袋搁在桌上,站了起来:“你可看真了?”
      “怎么不真,那日赐名题字的墨迹,还在这呢。”
      王妈妈没想到这一出。她刚才长篇大套与绿芜说了一番道理,固然是实情,但私心里也打算着,若是有个士子与绿芜能两情相悦,临赎身前大大要笔银子,也算不枉这几年的忙活。可如今这皇亲一来,别说以阿哥的身份定不能接青楼女子入府,就是人家想赎,半个子儿不给自己也没得话说。
      绿芜更是心下惨然,心想:“十三阿哥虽然神采风逸,可风流之名市井皆知,必定贪杯好色,否则也不会踏入这烟花之地。如今,这可怎么是好。”
      还是王妈妈定了定神,说道:“别再多想了,这就是你的缘法,你若是个富贵的命,赶明儿进了王府也说不定。”说着,吩咐小厮们洒扫庭除,绿芜精心装扮。

      十三阿哥却不知其中有这许多波澜,听得里面有请,抬腿便要进去,四周一片沸腾之声。阿克敦当下跪倒,哭丧着脸:“主子爷,就当疼奴才吧,引着主子夜宿娼家,奴才还要不要全尸了?”十三阿哥道:“谁说我要夜宿了?去看看便了,你急什么?”
      进了内堂,十三阿哥先道:“好对子!”
      绿芜起身便拜:“惭愧,若没有贝勒爷的好才情,只能是孤对罢了。先前不知贝勒爷的身份,冲撞冒犯了。”
      十三阿哥环视四周,却不是先前模样,只见灯火通明,红烛高烧,桌上摆下珍馐美馔,帐子也换得金碧辉煌。笑了起来:“哦,现在是知道了,就摆出这么个阵仗来迎我,就差再叫上一班小戏吹吹打打了。”一句话说得绿芜也忍俊不禁:“这是妈妈专为贝勒爷布置的,却要撤了吗?”“撤了,快撤了,就连这酒菜,也只拣清淡的上,要紧的是弄几壶上好的酒来。你也别只是跪着,起来咱们清清静静坐着说会子话。”绿芜心里又是一动,抬头看去,见十三阿哥目光清亮,脸色磊落,暗想,我竟错看了他。
      一时酒兴正酣,绿芜道:“贝勒爷若不嫌弃,奴才为贝勒爷抚琴助兴。”十三阿哥听着琴声,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细看绿芜,灯下低眉信手,神色淡然。又见案上有笛,兴致顿生,拿起笛子和了起来。
      不觉夜深了,外边的阿克敦虽也是好吃好喝招呼着,却再也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在门外转来转去,却又不敢再劝十三阿哥,左思右想,心下做了个主意。门口唱了个喏,进去不求十三阿哥,反求绿芜道:“今日爷兴致这么好,小的不敢扰爷的清兴。姑娘必是个天分极高、知情知理的人儿,跟爷如此投契。为着爷的声名着想,求姑娘劝爷回府,既报了爷的知遇之情,也保了姑娘的清誉。”
      十三阿哥正要答言,转念一想却又咽了回去,笑着看绿芜如何作答。此时绿芜却不再视十三阿哥为纨袴膏粱一流,被阿克敦左一个“声名”右一个“清誉”的一说,正色道:“你这话不对。饮酒弹琴,本是清雅之事,恁的说得如此龌龊。”
      阿克敦为难道:“姑娘听不见外头说的……”
      绿芜道:“做人但求俯仰不愧天地,听什么他人的流言蜚语。”
      十三阿哥抚掌:“姑娘说得好!阿克敦,好小子,长能耐了,说出这么一大套来,难为你。这趟差事你是不耐烦了?自行回府便是。爷还要弈棋呢。”阿克敦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哪里敢自行回府,只得退了出去。
      绿芜摆下棋盘,十三阿哥道:“你在这‘声名’二字上,倒有见地。”
      绿芜道:“古来‘声名’二字,累了多少英雄豪杰之辈,又养了多少沽名钓誉之徒。一味学那孔孟之道,反倒违了圣人教训。”
      十三阿哥道:“依你之见,便当如何?”
      绿芜道:“是清是浊,全在自己一念。”
      十三阿哥豪情顿生,站起推窗,初春的天气还有些微凉,月白风清。他想到:今日竟遇见个红尘中的知己。这女子诗词歌赋上极好倒也罢了,难得的是见权贵不卑不亢,处红尘不惊不辱,又有这样不同凡俗的见识,怪不得那日连李青岚都赞她。只是她眉宇间却别有一番忧愁暗恨,想来卖笑生涯,不如意事十之八九。那日忽然想起“绿芜”二字,便是见她青衫舞动,却神色黯然,大有日渐凋零之感。问道:“姑娘如此天资,不知仙乡何处?”
      绿芜默然:“不记得了。”
      十三阿哥又问:“想来你也是家学渊源,怎么又会堕入红尘?”
      绿芜起身拜道:“承贝勒爷青眼,不以娼妓相待,奴家感恩不尽,按说不该有所隐瞒。但人人皆有伤心事,奴家实在不愿再提。”
      十三阿哥见此,不忍再问。只得岔开话题,谈些古今趣闻,诗词歌赋。他本想饮杯薄酒便走,谈笑间却不觉已是曙光未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