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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

  •   是夜,她自梦中惊醒,汗冷湿衣。
      康熙二年的“明史案”,因书中尊奉明朝年号,入狱者2000余,身死者70余,庄家全族上下十五岁以上尽数处斩,至今还让江南士子人人自危。恐怕,无人知晓庄家还有后人流落此间。
      至今还记得几个兄弟临去前的眼神,仿佛在问她:“为什么?为什么在这样的灭门之灾,在这样的似海深仇后,你还能够苟且偷生?这样的生命有什么值得你还留恋?”在无数个把酒言欢后的午夜中,那几双眼睛又来问,有什么值得甘于堕落红尘。
      许久不做这样的梦了。
      不值得。不值得。连她自己也不明白,留此残生,待得何用。但回想那日爹娘匆忙间将她乔装打扮送出家门,娘的声音从未有过的沉着安详,对她说:“孩子,记住,娘不要你学那缇萦舍身救父,也不要你学那杜十娘一怒沉江。你可还记得庄周晓梦、白云苍狗。”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这世上,原有比生死、比祸福、比荣辱更大的一些东西。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为什么活着,也许不需要理由。死亡只是一个终究要来的东西,至于它何时来,如何来,本就不应在芸芸众生的探究之中。在笙歌月色中,她的魂灵如同飘荡在欢场上空,看人间百态,不知生死有何区别。

      用罢午饭,王妈妈走了进来,看着她,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说:“昨儿个那客人又下帖子来请,我做主说姑娘身子不好,回了他了。”
      当年她辗转到此没几日,王妈妈便对她说:“我也不是个糊涂人,这几日冷眼看去,深知这勾栏瓦舍委屈了你。你放心,但教老身在一天,定不让你去操持那皮肉生意。”她心下感动,自然也知道王妈妈视她为奇货可居,待价而沽,但这番话就算有八分水份,总是还剩两分真意。几年来诸事赖王妈妈周旋,日子过得倒也清静。
      她不语,回身看向镜中。王妈妈却以为她不愿意,劝道:“依我看,这笔银子,还是不挣的好。他们也不知是怎么一个来头,越是藏着掖着,就越是吓人。昨儿个只是唱个小曲就险些惹祸。如今虽说是太平年间,可咱还是得记着‘全身远祸’的老话。”她点点头,起身福了一福:“多谢妈妈提点着,一切全凭妈妈做主。”
      本以为一日无事,及至傍晚,却听见门口嘈杂。不多时一人锦衣华服,穿堂入室,大步前来,正是昨日舞剑的十三阿哥。小厮跟在后面,咋着手,拦也不敢拦。
      王妈妈早已赶来,急急拜道:“公子,我们姑娘昨日着了风寒,刚挣扎着起来,这才回了帖子。既然公子难得登门,让她先换了见客的衣服,公子先在外头歇息歇息。”
      “回了帖子?谁下帖子了?”十三阿哥诧异,马上又恍然道,“必是李青岚。”
      她与王妈妈互看了一眼,也是诧异万分。
      十三阿哥轻笑:“我只是来讨杯茶吃,既然不便,也就算了。”环视屋内,只见布置清雅,一张素琴置于榻旁,雨后天青的帐子,床侧四架屏风,绘着梅兰竹菊四君子。转身又见案上纸笔,零零散散还有几本诗集。他拿起一本《青岚集句》,随便翻了两页,又掷于桌上,笑道:“你倒是青岚的知音。”
      她回道:“李居士名满京城,这本集子早就洛阳纸贵,怕是在哪都能看见。”
      他挑眉:“你叫翠蝶?笑话。你不像是该叫翠蝶的。”
      她答道:“奴家资质鄙陋,面目可憎,没得玷污了好名好姓。”
      “能把《平沙落雁》奏得铿锵有杀伐之声,可算不得资质鄙陋。”十三阿哥看着她,暗自思量,不知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伤心故事。沉吟片刻,抬笔挥毫写下“绿草埋荒径,菁芜忆旧年”几个大字,随手扔给跟来的人:“换个名字,就叫绿芜吧。”

      一夜之间,她由一个籍籍无名的歌女变为名满京城的雅妓。从贩夫走卒到达官贵人奔走相告,十三阿哥亲笔赐名绝世佳人。多少人一掷千金只为得窥真颜,一时间身价倍增,五陵年少争缠头。
      面对潮水般的进账,王妈妈却总是不那么心安,绿芜不由心底暗暗佩服她历经世事的直觉。有言道“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未必是真的名不副实,只是暴得大名,难免会引来种种猜测,撩拨着一众闲人的好奇心。而一旦好奇心起,就有了或真或假的故事,供人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越发的如云里雾里,不着边际。在这样的烘托下,有人耗尽心力窥见真面目,也就难免失望了。
      她却才知他竟是阿哥。
      再见时,已是数月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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