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楼》流鸢长凝

8、迷离楼上楼

　　遗泪第二楼。

　　遗泪第二楼与第三楼之间根本没有楼梯——青幽的烛光，从八间两两相对的雕花小阁中一缕一缕沁出，依稀照亮了中心一株诡异怒放的七色莲——离壤而生、绝水而活，悬在空中绽放着妖魅的光彩！

　　望着七色莲，突然，沉默良久的沐涯一颤，不由得惊声呼道，“昆仑仙莲！”

　　“昆仑仙莲？不！它不是！”有些惊讶，湮若道：“巫女婆婆说过，它是通往第三楼的莲阶入口。”

　　沐涯摇头道，“湮若姐姐，不单如此，这里本身就是一个强大的结界，而阵心就是这株昆仑仙莲！”

　　“是啊，这里有巫女婆婆布下的遗泪之印。”湮若望着七色莲，凄楚，悄然在湮若脸上蔓延，“这里本来是有一条莲道通往第三楼，可是，从印结那天开始，那个莲道就被封印了……只有……只有在阿姐解印那天，我看到莲道在一瞬间出现过……”

　　“不是，我说的不是遗泪之印。这里有一个比遗泪之印更强大的结界！”说着，沐涯指尖祭起一点蓝色光芒，在虚空中点画着，“这里一共有八间小阁，每一阁中皆有一盏青烛。这些青烛可不是普通的青烛——它里面有犀角的碎粉，可以点亮两个时空。湮若姐姐，你再看看，这八盏青烛所在的方位，”顺着沐涯手指蓝光的移动，湮若惊愕的发现将八盏青烛以线连在一起竟然是一个八卦的轮廓。

　　“休、生、伤、杜、景、死、惊、开，这是一个‘八门星阵’，现在八门皆闭，割裂了第三楼与第一楼的两个时空。”

　　湮若环顾四周，四周的一切依旧与百年前一样，并没有因为蜃影公子的死亡而变得朽烂——沐涯说的都是真的！

　　“遗泪第二楼是一个静止的时空，只要待在这里就不会老……”沐涯惊然噤声，既然存在这样一个不老的时空，为何蜃影公子还要逼她喝族人之血为她“续命”？或许——湮若姐姐根本就不是人！

　　那湮若姐姐又是什么呢？

　　“等等！”湮若突然喝住了沐涯，望着脸色惨白的沐涯，惊疑的眸光不断在他脸上打量着，“你从来都没来过这里，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连巫女婆婆都不知道的事？”

　　“我？”沐涯骇然一愣，是呀，为什么会知道这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莫名的恐惧迅速从心底蔓延开来，宛如枯原野火，一发不可收拾——沐涯倒吸一口气，心狂烈地惊动着。他涩然望着湮若惑然而震惊的眸子，喃喃道：“湮若姐姐，我好像不是我了……”

　　如果说当初突然知道湮若的故事，是因为冥冥中巧合的奇异梦境，那么这里的一切自己又从何得知？

　　难道——有人能和自己心灵相通，而且还能在不知不觉间把记忆传入自己的脑海中？换句话说，这个人竟然能控制九殇怨蛟的某些意识，这个人的灵力绝对在九殇怨蛟灭世的力量之上！

　　前所未有的恐惧与不安猛烈地撞上沐涯的心——遗泪楼中一定隐埋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湮若慌然摇头，唤道：“沐涯！沐涯！你到底怎么了？”

　　“我……吼——！”不由自主的，来自体内的怨气骤然涌动起来，沐涯无法自抑的发出一声惊天蛟吟，两抹妖印飞快地爬上了沐涯的脸。

　　湮若骇然望着沐涯充满凶光的眸子，突然意识到沐涯想做什么，“不要！强行破印只会让遗泪楼化为烟尘！”

　　“吼——”妖性大发的沐涯根本听不见任何湮若的声音——这是九殇怨蛟的本能，一旦觉得恐惧或者愤怒，涌动的九殇之血就会散发汹涌的怨气，促发怨蛟内心深处最恐怖的妖性。

　　湮若慌然上前，紧紧握住沐涯捏上逆鳞的手，凄然摇头，“沐涯，不可以，不能这样。”

　　就在此时，七色莲突然怒然吐焰，七色烟尘盘曲卷升，在空中聚生成千上万朵七色飞莲。一朵一朵再聚为阶，只眨眼的工夫，二十八台莲阶赫然眼前——

　　抬眼望去，莲阶尽处，一面光影神镜连通了遗泪第三楼。

　　“沐涯！你快看——！”湮若惊声大呼，刹那间，沐涯猛然挣脱了湮若的手，气势汹汹地踏莲而上，宛若飞天怒鹰，冲入了光影神镜之中。

　　“沐涯——”

　　“吼——”

　　湮若惨声大喊，可是除却遗泪楼的死寂，一切只留下沐涯入镜那一瞬间的蛟吟，在遗泪楼中回荡。

　　一咬朱唇，湮若深吸了一口气，青色的小蛮靴决然踏上了七色莲阶——

　　沐涯，你不能有事，不能……

　　天阙有情沧海黯，人间遗泪桑田繁。

　　遗泪第三楼，深深锩刻着这句话的五彩神石当先闯入了湮若的视线。

　　湮若环顾四周，除了一片空洞的黑暗之外，什么也没有，这里根本没有雪蛮神的神位！

　　“沐涯——！沐涯——！”湮若急声大喊，可是，无论她喊多少遍，回答她的也只有空洞的回音。

　　湮若哑然摇头，沐涯不会有事，不会的。

　　“你终于来了。”温柔的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湮若仓然四顾，一道雪色光芒在五色石上惊现——那个讲述“哭泣佛心”缘始的雪裳少女从光影中走出，苍白地一笑，“放心，沐涯不会有事。”

　　湮若急然上前，怒然喝问，“你对他做了什么？”

　　“我要改变他的宿命，我要让他活下去……”雪裳少女和蔼的目光落在湮若脸上，“你不是也想让他活下去吗？”

　　“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做这些？”

　　雪裳少女喃喃道：“身非我身，魂非我魂，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什么。”眸子紧紧一闭，“你可以叫我碧螺夫人。”说罢，碧螺夫人缓缓睁眼，突然涩声问道：“沐涯为你牺牲了这么多，你会不会也为他牺牲？”

　　湮若坚定地点头，“他是一个好人，他应该在人间活下来。”

　　“好……”碧螺夫人苦笑着点头，“记住你的话，跟我来吧。”

　　湮若后退一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沐涯在哪里？”

　　“跟我来，你能够见到沐涯，也可以见到你的阿姐。”

　　湮若怔了怔，眸中不由自主地噙满了泪水，“阿姐还活着？”

　　“算是活着……至少她还是她自己，不像我……”碧螺夫人怅然说完，转过身去，走入了雪色光影中。

　　不容多想，湮若快步追了上去，奔入光影之中。

　　踏入五色石的一刹那，碧螺夫人消失无踪，缤纷的神话却如同漫天烟火，奔涌入湮若的眼中——

　　苍穹中，水与火猛烈地碰撞下，一青一赤两道流光从翻卷的烟尘中一分为二，一道扶摇上天，一道重重撞在不周山上……

　　自此，折天柱，绝地维。

　　水神共工和颛顼之战，以共工落败收场，然而，这并不是真正的结局——

　　四极废，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载，火爁炎而不灭，水浩洋而不息，猛兽食颛民，鸷鸟攫老弱……天地的末日竟然在这个旷古绝今的大战落幕后，如同惊雷般登场。

　　天地生灵的目光都落在那一抹来往于天地间的飘逸神光——女娲，期盼着她能用炼制的五色石修补好苍天的裂痕，能用斩断的鳌足来重立起四极天柱。

　　所幸，女娲救世成功了，她杀黑龙以济冀州，积芦灰以止□□。

　　可是，当天地一切恢复时，谁也没有注意到那唯一遗落的五色神石旁，一个凄绝无助的垂泪仙子用那纤纤玉指在五色神石上重重锩刻下了两行字——

　　天阙有情沧海黯，人间遗泪桑田繁。

　　“你是神族之女，他是精怪之身，既然注定遗泪，你为何还要这般执着？”疲倦的女娲喃喃问道。

　　垂泪仙子森然开口道：“你是故意的，是不是？”

　　女娲摇头，“共工这次铸下了如此大错，已被除去神籍，毁去神骨道法，永贬魔界。而你，身为共工之女，也免不了受到牵连……”

　　“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故意不用他补天，故意让他实现不了舍生补天的宏愿？”骇人的恨意从共工之女血色的眸中迸出，“只要在补天中牺牲，他还可以获仙籍，重入轮回！可是，现在，他……只是一具失去精魄的原身，不能轮回，我和他生生世世都不能在一起，你是故意这样的！”

　　“唉……”女娲长长一叹，“补天用石成千上万，我……”

　　“我要你还他的精魄来！”共工之女的怒吼打断了女娲的话，一道惊起的金光突然洞穿了共工之女的身体——

　　“啊——”共工之女凄烈地惨叫，跪倒在地。

　　“伏羲！不……”女娲惊吼，可是一切都已经太晚。

　　金光消逝，伏羲揽过女娲疲惫不堪的身子，摇头道：“我不能让她伤害到你，况且她也该受此刑——除去神骨，贬下凡间。”

　　“可是……”女娲皱眉，伏羲坚定地看着她，“你很累了，如何处置共工族人就交给我吧。”

　　“哈哈……哈哈……”共工之女突然疯狂地大笑，“伏羲！女娲！我不会让你们生生世世在一起的！不会！我和他所受的一切，我会让你们都尝一尝——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亲手把他的精魄还回来！”

　　“你错了……”女娲哀怜地望着她，默默摇头。

　　“执迷不悟！”伏羲双手结印，金色的神光再次洞穿了共工之女的身体，将她击碎在天地之间。

　　女娲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握住伏羲的手，眷恋地望着这片重现生机的天地，喃喃道：“伏羲，我和你真的会分开吗？”

　　伏羲摇头，“生，我们一起生，死，我们一起轮回。我们要一起守护这片天地，不是吗？”

　　女娲长长一叹，不觉身子轻轻一颤……

　　“我不会让他们生生世世在一起！”充满怨恨的声音在湮若耳畔响起，眼前缤纷的一切顿然破碎。湮若怔了怔，惊愕的目光对上了黑暗中一抹缥缈的碧影——恍若鬼魅，宛如妖邪，四道诡异的冥火中，依稀摇曳着说话女子的碧影。

　　四道冥火渐渐分离，独留下那道碧影，“我就是那个共工之女——水岚儿。”碧影水岚儿幽幽开口，微微摇曳。

　　湮若迟疑地看着那道碧影，“刚才……那都是真的？”

　　“是！”水岚儿恨声道，“我精心布下这个‘逆天之阵’，不单是为了报复女娲和伏羲，更重要的是我还要唤回石郎的精魄！”

　　“逆天之阵？”

　　水岚儿发出一阵阴森的冷笑，摇曳间，四道冥火突然灿若烟花，一道一道火星四射——

　　第一道冥火渐渐沉熄，灼灼的留下一颗晶莹璀璨的垂泪心脏，湮若知道那是“哭泣佛心”。

　　第二道冥火缓缓落下，呈现于湮若眼前的是一柄炽热无比的金色神戟——戟上神光流动，依稀可见其上镂有二字：倾天。湮若曾经听雪蛮巫女说过，倾天神戟是上古大神伏羲的神兵，伏羲曾经用它斩杀无数恶神。可是倾天神戟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三道冥火熊熊燃烧，看不清烈焰之中究竟是什么？

　　第四道冥火焰光如浪，慢慢地，浣出一颗黯淡的莲心。

　　“你让我看这些做什么？”湮若摇头，淡淡道，“我只想知道阿姐和沐涯在哪里？其他事，其他人，不属于我的世界，我并不想管，也不愿去管。”

　　“哼哼，你已经没有选择了……”水岚儿冰冷地笑着，摇曳的影子飘向那颗黯淡的莲子，“你的一半已经在这里了，这是你的宿命，你逃不了的。”望着一脸愕然的湮若，水岚儿继续说道，“你知道你和慈若到底是什么吗？我现在告诉你，你和她是昆仑山神井中的万年仙莲凝聚千年日月精华所结出的两颗千年莲心。一百多年前，我从昆仑山上盗下仙莲，取出莲心。之后，用这两个莲心的精魄，一个塑为你，一个塑为慈若。再把你们放在人间试炼凡间污浊，看看哪一个是推动‘逆天之阵’运转的无尘之力？”

　　湮若更加剧烈地摇头，“不，这不是真的，我和阿姐有血有肉！”

　　水岚儿阴森地一笑，“这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