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泪楼》流鸢长凝

5、日月泪今朝

　　猎船之上，一连七个浑身是血的奴隶被大笑的黑魁族人推下猎船。他们在水中挣扎着探出水面，想要逃开死亡的下场，可是疯狂的黑魁族人高高站在猎船上不断用长矛刺击着他们探出水面的头，血水在水中弥散，血浪在水面翻飞，哀号在夜色中此起彼伏……

　　“吼——”巨大的蛟吟从潭底响起，一条光彩夺目的金鳞灵蛟冲出水面，凌空悲然开口，“你们快住手，不要再残杀自己的同类了。你们要杀的是我，我就在这里，任你们宰杀，只求你们放过这些无辜的凡人，也放过我残余的族民，不要再猎杀他们……”

　　“父王！”沐涯惊然唤道，那条金鳞灵蛟正是灵蛟王。

　　浑身流血的七个奴隶几经挣扎，终于沉没潭底，灵蛟王终究不能救他们的性命。

　　“终于把它引出来了！”

　　“哈哈，今天的这条好像更值钱！”

　　“但是它好像脑袋有毛病，从前的灵蛟一见咱们就躲，可是这一条却傻傻的等着我们宰割。”

　　“管它傻不傻，魁阿祭司说了，猎得越多，他赏得越多！”

　　此时此刻，疯狂的黑魁族人根本听不进去灵蛟王的话，他们的心中充满的都是黄金的光芒。

　　“铁链！”突听一个黑魁族人大喊一声，十余道黑铁长链径直朝灵蛟王射去——链端带钩，一触金鳞，即刻入肉三分！

　　灵蛟王惨然大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上箭！”黑魁族人再次大喊，二十六只猎船之上，数十张木制弓箭纷纷搭箭，“放！”声音一落，百箭齐发，箭箭中的。

　　血花，一朵一朵，在灵蛟王身上绽放；血珠，一颗一颗，从灵蛟王身上溅落。灵蛟王浑身颤抖，双眼已是血泪模糊，可是他依旧残声呼喊着那句佛偈，不愿挣扎，不愿逃走，甚至不愿反抗。

　　“父王——父王不要这样！不要这样！黑魁畜牲，你们住手！住手——”月光幻影之外，沐涯疯狂地大叫，火红的双眼布满了仇恨的血丝。

　　蜃影公子哈哈大笑，道：“九殇怨蛟，很心痛是不是？”

　　“你！我杀了你！”沐涯怒然踏水而起，双掌忽然燃起熊熊火焰，冲着大笑的蜃影公子扑来。

　　蜃影公子自若地一笑，只听见一声无比凄厉的蛟吼在梦歌潭中来回回荡。

　　“父王！”沐涯惊望向月光幻影，瞬间如遭雷击——黑魁族人的猎船有的紧紧环绕紧灵蛟王，船上人猛扯铁链，死死拽住灵蛟王颤动的巨大身躯；有的猎船首尾用三根粗绳相连，呈“一”字型奋力远离灵蛟王，就在这些猎船上，除却拼命摇桨的人外，所有人都紧紧抱着一条跳动的“黄色圆绳”——顺着“黄色圆绳”看去，灵蛟王的颈端处有一个血淋淋的巨大伤口，每当猎船动一尺，这条“黄色圆绳”就从伤口中被揪出一尺——鲜血翻涌，这条“黄色圆绳“不是其它，正是灵蛟王的生命之根——灵蛟筋。

　　“我……错了吗？我真……的……一开始……就……错了吗？”灵蛟王黯然垂泪，哽咽着嘶声问道。

　　“吼——”十余道愤怒的水浪从灵蛟王身下的潭水中激起，十余条青色灵蛟破水而出，有的撞开铁链，有的卷浪冲船，趁着黑魁族人骇然松手之际，将奄奄一息的灵蛟王高高擎上数十丈高的天空。

　　“又有猎物出现了，这次真的发财了！哈哈！”

　　“兄弟们，开工了，我们今天要杀！杀！杀！”

　　“发财了，这么多的猎物！哈哈……”

　　微微缓过了神，疯狂的黑魁族人无限兴奋，猎蛟船上搭箭执链，准备再一次地捕蛟。

　　“可恨的人类，我们灭了他们！”

　　“对！灭了他们！”

　　愤怒的青色灵蛟张牙舞爪，隐忍百年的仇恨在这一刻犹如冰山下沉睡千年的火山突然爆发一样席卷着每一条灵蛟的心——

　　“不、不……能功……亏一……篑……”灵蛟王突然吃力地大喊出口，“不……能……毁了我族……我族的……千年……仁兽之名！不能……报仇……不能……伤人！”灵蛟王仰头向天，心底呐喊道：“我不会错！绝对不会错！我们灵蛟一定可以位列仙班，只差一点点而已，已经牺牲了这么多了，无论如何，我要坚持下去——纵然我死，纵然……族灭！”

　　“大王！”

　　灵蛟王泪然嘶声道：“族……民们……对不……起……”金色的光芒在灵蛟王身上突然惊现，将众族人全部淹没——闪耀的金鳞，一一飞离灵蛟王的身躯，在虚空中化做一缕缕蚕丝似的流光，悄悄地，悄悄地，钻入了每一条青色灵蛟的心中——金光隐没，血光突然大盛，眨眼之间，灵蛟王在落月之下化为点点血花，绽放在虚空中，构成一幕凄壮的美丽。

　　青色灵蛟纷纷垂头，血色的泪水滚落脸颊，滴落在猎船之上，升起一圈圈血色的氤氲。

　　“咻！”

　　黑铁长链犹如夜色中的黑色毒蟒，无声无息而来，链端的巨勾毫不留情地深深抓进一条青色灵蛟的身体——青色灵蛟惨啸，摆尾击来，可谁也没有想到，铁链未碎，青色灵蛟的青鳞竟然化为碎片！

　　“是——大王！他竟然……竟然封印了我们的力量与灵力，他断了我们的生路，他要我们毫无反抗的能力……”天空之中，一条青色灵蛟骇然凄呼，十余条青色灵蛟刹那慌乱无措，为了逃避毒蟒般的铁链，有的愤然入潭，有的惊恐飞天，有的在铁链的裹缠中垂死挣扎，宁可碰个鳞毁蛟亡，也不愿死在黑魁族人之手，一时间，鳞碎浪卷，血溅泪飞，天地间充斥着灵蛟的惨啸与黑魁族人的兴奋狂笑。

　　“大王，为什么要这样——？”

　　“我们灵蛟究竟做错了什么？”

　　“大王——！大王——！”

　　当青色灵蛟们发现灵蛟王用鲜血布下的——入潭不能沉底，飞天不出三丈的死亡结界时，彻底崩溃了，面对着同类们的血泪，黑魁族人的凶残，他们绝望了……“仁善无双”的人间美名，对于一个个绝望的生命而言，只是一个可笑又可悲的虚无称谓，而那个与龙族一样位列仙道的梦，就宛如一朵镜中的噬血海棠，是一个悲哀而遥不可及的诱惑，让一个曾经兴盛的灵蛟一族渐渐走向灭族的悲剧……

　　“砰！”月光幻影中的一切突然消失在了虚空中，原来是明月已经西沉，借不到月光精华，其中幻影也随之消逝。

　　禁锢百年的泪水从湮若脸上滑下，她忽然开口道：“我答应你解印！”

　　“什么？”对于湮若的话，蜃影公子显得有些诧异，“我倒没想到是你先答应解印，更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哭？”蜃影公子放开湮若，冷笑道：“说吧，还想加什么条件？”

　　湮若恨然咬牙道：“灭黑魁！”

　　“哈哈哈哈……”蜃影公子大笑不绝，就在此时，沐涯的巨吼打断了蜃影公子的笑——

　　“吼吼——吼——吼——”沐涯猛然瞪向蜃影公子，二指宽的银链抹额下竟然是一张犹如地狱修罗般的魔脸——九道黑色的妖印横布脸上，颈上竟然逆生出九片色彩各异的蛟鳞——自古以来，世上生灵积小怨而成妖，积大怨而成魔。如果说蜃影公子算是妖中之妖的话，此刻的沐涯就是妖中之魔！

　　“呜——”沐涯全身散发着的强烈怨气无处不在，骇得森森白骨台不禁凄然哀呼，此刻的沐涯才是真真正正的九殇怨蛟！

　　面对沐涯，蜃影公子竟然也有些莫名的惧意，脸上的笑也显得格外僵硬。

　　“沐涯……”湮若满是心悸地喃喃低唤，蜃影公子瞥了湮若一眼，忽然一掌将湮若推向沐涯。

　　“吼——”沐涯猛地一指戳入迎面扑来的湮若心口，蓦地，将惊骇无比的湮若甩向嶙峋的白骨，带出一股暗红的血箭——魔本无情，无情是魔，只要挡在他前面的都要杀！

　　“咯吱！咯吱！”数只骷髅手奋力地伸了出去，紧紧抓住撞上白骨后即将跌落梦歌潭的湮若——冰冷的白骨上只有冷却的血，湮若想张口说话，可是一张口就是一口血水涌了出来，湮若疲惫地一笑，高高地昂着头，无论这些族人的亡魂是真心想救她，还是害怕她死亡从而失去被救赎的希望，她只知道，她要努力活下去，看着蜃影公子会有怎样的最后果报，看着这个闯入她世界的沐涯能否安然？

　　“千魂刃！”蜃影公子仰天伸手一喝，一股碧色妖风吹上他的手，一眨眼，一柄墨绿色的奇异兵刃就落在他的手上——该兵刃长四尺，刃端分为六尖，尖尖幽绿；刃身宽四指，左侧顿而有棘，右则利而带勾；柄长半尺，柄端嵌有一婴儿头颅，眼中带血，是蜃影公子炼制百年的千魂刃。

　　沐涯一脸漠然，右手三指紧紧捏住颈上的一片紫色逆鳞，只听“嗤！”的一声，紫色逆鳞被硬生生的剥了了下来。不顾流淌的鲜血，沐涯双掌合十，将紫色逆鳞夹在掌心，喝道：“一世紫蛟，九雷轰鸣！”一缕紫烟从指间升起，在虚空中化为九道紫色闪电，气势汹汹地劈向蜃影公子——

　　“铿！铿！铿！铿！铿！铿！铿！铿！铿！”

　　千魂刃的碧色光影迎上，一连九声金石巨响过后，蜃影公子不禁惊然后退一步，不敢相信地看着手中的千魂刃在残余的紫色中一连断成九截。

　　一片金色逆鳞被沐涯猛然掷上天空，从云间一一流下的阳光纷纷汇聚在这片金鳞之上，“二世金蛟，八面佛光！”朝阳未出，可是此刻的金鳞就如同一轮红日一样，绽放着无限光明——

　　“呼——呼——”

　　赤色长袍被阳光一丝一丝洞穿，蜃影公子骇然一挥双袖，身体前后左右各卷起一道黑色的影之屏，意图将阳光挡在影之屏之外，冷不防地，一丝阳光掠过脸旁，带走一滴绿色的妖血，在蜃影公子阴美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难看的伤痕，蜃影公子怒然喝道：“九殇怨蛟！”四道影之屏骤然增厚，又骤然分为数十道影之盾，骤然宛若落石一般朝着沐涯击了过去——

　　“三世赤蛟，七星真火！”红色逆鳞在空中赫然化做七瓣赤焰小鳞，一一穿破数十道影之盾后，变做七点火星燎上了蜃影公子的衣角。

　　“灭！”碧色流光飘过，火星消逝。蜃影公子一抹额上冷汗，额上赫然闪现出一道碧色妖印，但见他结印，冲着沐涯大喝道：“你我同属妖道，何必拼得你死我活？你恨黑魁族，我马上就帮你灭……”

　　“吼——人间妖道！妖道人间！杀——”沐涯双目血红，似乎根本听不进去蜃影公子的话。第四片青色逆鳞被他剥下，“四世青蛟，六合极风！”凛冽的寒风瞬间迷糊了视线，蜃影公子咬牙一吼，旋然入风，好似一条飞跃海上的飞鱼，黑影闪过的一瞬间就来到沐涯面前，一双利爪狠狠抓入沐涯的胸膛——“我还没有见到‘哭泣佛心’，我还不知道月牙儿是谁，我不能死——”双手用力一撕，沐涯的胸膛竟然出现了一条裂缝，一股红色血液倾泻而出，“等你流干九世之血，看你还如何凶猛？”

　　“吼——吼——”沐涯惨然巨吼，猛地一口咬在蜃影公子的手臂上，狠狠撕下一片血肉来——碧色的妖血沾满嘴角，趁着蜃影公子吃痛微微松手，沐涯骤然捏上颈间的第五片绿色逆鳞。蜃楼公子咬牙抓住沐涯剥鳞的手，按着沐涯朝着茫茫梦歌潭水俯冲而下，“我要你永远沉睡在遗泪楼下——！”

　　落水的刹那，湮若听见了沐涯的咒声：“五世碧蛟，五木成林！”百根交缠的藤木冲出水面，激起数尺浪花，又渐渐沉没下去——来自于蜃影公子和沐涯的碧色光芒交织缤纷，一直沉向梦歌潭深处。

　　良久，良久，浪花渐渐平息，朝阳也照亮了整个天地，可是他们始终没有谁钻出水面……

　　森森白骨上的鲜血在此时渐渐干涸，怨气也渐渐消逝，这意味着他们的魂魄不再受蜃妖的控制，换句话说，蜃影公子可能已经死了……雪蛮族人忘形地欢呼，一缕一缕白烟从白骨上升起，消失在阳光之下，等待了一百年，终于等来了解脱……白烟袅袅，没有谁记得向湮若说点什么，虽然湮若也不期望这些贪婪的族人会对她说句谢谢，但经过这个灭族悲剧，这些雪蛮族人应该明白了贪婪的可怖。

　　“沐……沐……”湮若干涩地开口呼唤，此时此刻，她最想知道那个闯入她孤独世界的沐涯究竟怎样了？她吃力地紧紧抓住一边已经冰冷无声的白骨，忧然望向台下的茫茫梦歌潭，再撑一会儿，就一会儿就好……

　　逐利，使雪蛮族酿成了追悔百年的悲剧；追名，使灵蛟族为之付出了惨痛非常的代价。如今，他们的梦醒了，可是，这个人间依旧有醉生梦死的人，他们依旧疯狂，依旧不知悔悟，而这个关于遗泪楼的故事从现在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