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磊兰 梦里梦外》叶莫问

13、忘川嵩里

　　忘川嵩里
　　传说忘川嵩里是故去魂魄徘徊不去之处，如果不是到了那里，方兰生一辈子也不会觉得，那地方居然是个风景如画的美丽场所，在他眼里，鬼魂出没，就该是自闲山庄那个样子，阴森，空洞。
　　忘川嵩里的确是有些空洞的。
　　站在一片青色嵩里，风从袖间吹过，头顶上是近到十分的忘川，天空虽然不明亮，却是别样澄澈的蓝色。
　　方兰生站在一片青色里，眼睛看见晋磊黑色的衣角，心里莫名的安定下来。
　　百里屠苏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在这种地方声音显得格外冷清：“忘川篙里……能看见什么，都是凭心而来吗……我们到底能看见什么？”
　　他话音刚落，襄铃便指着远处叫了起来：“那，那是谁？”
　　众人扭头看了过去，便看见百里屠苏的母亲站在一片青色里，背对着他们。
　　方兰生刚要起步，却看见晋磊站在原地，一向平静的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神色，方兰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便看见一个熟悉的婀娜身影站在那里，背对着他们。
　　“是……”
　　“叶沉香。”晋磊低声喃喃道。
　　随着晋磊这一生低喃，他们身周的景色再次发生了变换。
　　方兰生能看清东西的时候，周身便是一片火红，大喜的颜色。晋磊站在他身旁，脸上神色似喜似悲。
　　“是我成婚的那一日，大概我们被拖进了她记忆里。”晋磊低声解释，方兰生听得出来他努力压抑的平静的声音却起了波澜。
　　方兰生抬头看过去，便看见穿着一身火红喜服的晋磊，他从来没有见过晋磊穿红色的衣服，便连他自己，也是向来少穿红色的，晋磊的脸色煞白，眼睛下稍稍有些阴影，带着些憔悴的感觉。
　　“晋磊……你那时……”
　　晋磊没有说话，他直勾勾的看着前方。
　　方兰生抬眼看过去，便看见一人坐在堂上，满脸笑容，方兰生曾经在环境里看见过他，知道他的名字——叶问闲。
　　方兰生呆住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晋磊会再见到叶问闲。他看着晋磊的时候，便发现晋磊身上居然开始隐隐的泛出黑气，双目也开始泛红——已成厉鬼之像。
　　方兰生心里大惊，想起紫胤真人和女娲娘娘都曾经说过，决不能让晋磊戾气入体，猛的伸出手去抓晋磊，却是抓了个空。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这才想起来晋磊现在并没有实体，慌乱叫道：“晋磊！你做什么？”
　　“做什么？”晋磊微微回过头来，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却让方兰生觉得寒冷。
　　那边大堂上的声音却还在继续“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眼见着晋磊就要走到叶问闲身旁，方兰生急的一身冷汗，好在就在这个时候，整个场景再次发生了变化。
　　这一次却是在风景如画的小院落里。
　　方兰生还没有反应过来，便看见叶沉香披着外衣坐在凉亭里，一脸哀伤的样子，晋磊顿住了脚步，看上去有些疑惑的样子，方兰生赶忙跑过去叫道：“晋磊。”
　　晋磊呆滞了一下，回过头来，仿佛有些恍惚的回过头来，看了方兰生好一会儿，才带着些疲惫的笑了：“兰生。”
　　“你方才……”
　　“无妨。”晋磊摇了摇头，眼神复杂的看着凉亭里坐着的叶沉香。
　　方兰生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抓了抓头，问道：“她在哪里做什么？”
　　晋磊冷声道：“结婚第一年，她怀了孩子，后来不小心流掉了，也便再不能生育了。”
　　“啊？”方兰生惊讶道。
　　晋磊嘴角慢慢泛起一丝笑来：“其实流了也好，那孩子生下来，我都不知道会对他做出什么来。”
　　他话音刚落，便看见记忆力的晋磊走向了叶沉香，柔声道：“沉香，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坐着？着凉了怎么办？”
　　“晋郎……”叶沉香伸手过去握住晋磊的手，神色哀愁：“我……真是没用，我们的孩子……”她哽咽起来：“甚至以后……”
　　晋磊坐到她身边，轻轻拍她后背：“没关系，我不介意。”
　　叶沉香惊讶的抬起头来，随即又低了下去，低声道：“晋郎…你纳妾吧，我不怨你。”
　　晋磊微微笑了笑，道：“你我之间如何能让第三个人介入，纳妾做什么呢？我娶的人是你，又不是孩子，有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关系？”
　　“晋郎……”叶沉香感动道。
　　方兰生看见晋磊再次笑了起来，只是那眼神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冰冷。方兰生扭过头去看他身边的晋磊，晋磊微微皱着眉头，眼神复杂，方兰生觉得心里有些七上八下，低唤了一声晋磊。
　　晋磊摇了摇头：“不必担心，我没事。”
　　那场景再次变换，这一次却似乎在卧房之中。
　　叶沉香坐在床边，握着晋磊的手，哭的两眼红肿，道：“晋郎……你救了爹爹我感激的很……只是，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怎么活……”
　　晋磊身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似乎在胸口处受了伤，脸色苍白的很，却是淡淡笑着，道：“别哭了，这不是好好的么？”
　　叶沉香只拿帕子去抹眼泪。
　　晋磊笑道：“若是岳父……故去，你也是要伤心的。到底是我托大……原本只是不愿让你难过而已……”
　　“你说什么话，你受伤难道我便不难过不成？”
　　“好好好，是我的不对，娘子不要哭了？”
　　晋磊在方兰生身旁冷哼了一声，方兰生惊讶的扭过头去，便听见晋磊冷声道：“那老家伙，居然我和叶沉香成亲一年多了还在怀疑我，若不是那次机缘巧合，我救了他一命，到不知什么时候他才会信任与我呢。”
　　方兰生看他眼神冷得彻骨，心里也跟着一冷。
　　场景再次模糊起来，等清楚时候，已经在了忘川嵩里。
　　方兰生睁开眼睛，便看见叶沉香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身后：“晋磊！”
　　方兰生这才反应过来，慌忙站到晋磊身前张开双臂努力想挡住他，哈哈笑道：“叶，叶姑娘你忘了么，我是方兰生，不是晋磊。”
　　只可惜身后那人全不体谅他，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叶沉香……好久不见了。”
　　出乎方兰生意料，叶沉香脸上虽然有些扭曲，但是并没有立即扑上来，只咬牙切齿的看着他身后的晋磊。
　　“晋磊……你可知道我恨你！恨不得将你撕成碎片，在一片一片吞进肚子里！”
　　“我知道。”
　　“你……”叶沉香脸上悲愤之色转为浓浓哀伤之情，低声道：“晋磊……三年夫妻，难道都是假的么？
　　方兰生扭头去看晋磊，晋磊脸上神色复杂的很，终于却只是摇了摇头，道：“你明知道我的答案，何必问我？”
　　“都是……假的么。”叶沉香凄婉重复道。
　　“我师父……是我一生最尊敬的人，是被你父亲杀的。我师妹死的时候，你父亲五十大寿，我脱不开身去，等到我去找她，她已经死了，那时候是我成亲前两日。看到师妹的那一刻，我已经死了，后来报仇的不过是名为晋磊的行尸走肉，如何还会有感情？”
　　“……我父亲对你不起……那我呢？”叶沉香凄厉叫道。
　　“你并没有对我不起。我虽不恨你，却也永远不会爱上仇人的女儿。”晋磊斩钉截铁道。
　　“是么……”叶沉香悲伤的重复道。
　　“我骗了你三年，这句话却并非骗你。”
　　“终于等到你一句真话……却是这般绝情。”叶沉香摇了摇头，低声道。
　　方兰生于心不忍，看了看晋磊，又看了看叶沉香，却不知说些什么。晋磊似乎心有所感，回过头来，看向方兰生。
　　“啊？你们说你们说。”方兰生连忙摆手。
　　晋磊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
　　“投胎去吧。”晋磊转向叶沉香，开口道。
　　“何苦呢。”晋磊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我的确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只是过去之事，已经过去了，为何放不下要徘徊此处？”
　　“放下……说的容易做起来如何做得到？晋磊，难道你就能放得下么？”
　　“没错，我也不能。”晋磊摇了摇头，倒是没有犹豫的回答。
　　“你果然……还是一样无情。”叶沉香悲伤的闭上了眼睛，摇了摇头：“我早该看出来，你冲我笑的时候，眼睛里面永远都没有笑意。”
　　“不要留在这里了，投胎去。”晋磊又说了一遍。
　　叶沉香看着他，脸上微微露出一丝苦涩笑容来：“罢了罢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若真是让我杀了你……我也不一定下得去手。三年夫妻，你不记得，我却是记得的。”
　　晋磊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晋磊，我只想问你最后一句……你……可曾后悔？”
　　“晋磊一生，不曾后悔。”晋磊斩钉截铁的回答。
　　“果然……。”叶沉香低声道，然后猛地抬起头来，一字几句开口：“晋磊，你欠我的，我总会记住，来世，或是来世的来世，我一定讨回来。”
　　“好。”晋磊点了点头。
　　叶沉香最后深深看了晋磊一眼，身形慢慢淡了起来，像方兰生上一次在秦王陵看见的那样，最后化成点点光芒，飞向忘川里去了。
　　晋磊抬起头目送她离开。方兰生看着他在光芒下显得有些模糊的侧脸，心里觉得晋磊做得太过，却又觉得自己本就没有资格去说他们之间的事情。
　　晋磊看了忘川很久，久到方兰生恍惚中都有一种他不会回过头来的感觉，可是晋磊还是回过头来了。
　　那一瞬间，方兰生觉得晋磊身上充满了疲惫的尘嚣感。晋磊有些落寞的看着地面，手指无意识的蜷紧，嘴唇抿的紧紧的。
　　方兰生慌乱起来，赶忙伸手过去，却又想起来根本触碰不到晋磊，心里狠狠的一痛，只得喃喃道：“晋磊……你，你怎样？”
　　晋磊抬起头来，眼神落在方兰生身上，然后缓缓的笑了，方兰生心里一紧，摇了摇头：“晋磊，你……你别这样笑，我……我心里难受的紧。”
　　“没事，只是……我想起了那些陈年往事，心里有些复杂。”晋磊低声道。
　　方兰生素来是不会安慰人的，只心里慌乱的要命，却什么都不会说，着急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你，你自己也说过，过去了的就过去了。“
　　晋磊对他微笑：“我知道，所以没有事。”他又抬头看了看天上那一条忘川，回过头来时，表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定道：“我们这边呆了这么久，你便不担心那百里屠苏，且过去看看吧。”说着，便拔脚往那边走去。
　　方兰生只觉得这个样子自己更加担心，在原地呆了片刻，终于还是三步并作两步跟上晋磊。等两人到了百里屠苏那边，众人已经从百里屠苏母亲记忆中出来，都担心的往这边看，襄铃更是似乎想要跑过来的样子，却被红玉拦住了。
　　晋磊一声不吭的站到一边，只是点了点头算作跟大家打招呼，方兰生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头，道：“让大家担心了……”
　　“不必，叶姑娘……可是投胎去了？”百里屠苏问道。
　　“不错……”方兰生点了点头。
　　百里屠苏道：“那边好，我们且先启程离开吧。”
　　方兰生点了点头。众人刚要离去之时，只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笑：“前世今生~死而复生~到当真是~精彩绝伦的旷世奇缘。”
　　“欧阳少恭！”方兰生惊呼一声，猛的回过头去，便看见欧阳少恭站在往魂之彼岸去的道路上，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
　　晋磊也戒备起来，直接挪到方兰生身旁，手里也将百胜刀提了出来，众人也都戒备的握紧了手中的武器。
　　方兰生的手指在手腕上的佛珠上越握越紧，仿佛想要将佛珠捏碎。
　　“晋盟主，又见面了。”欧阳少恭对着晋磊微微一笑，随即转过头去，对百里屠苏到：“有一处却讲得大错特错。借问~“百里屠苏”又是何人？从来也不存在，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更不会有~不过一缕亡魂，偷走了属于我的东西，苟延残喘，难看至极。”
　　百里屠苏的眼睛猛地睁大。
　　“你……这是什么意思？”方兰生问道。
　　“还不明显么，我遗失的一半魂魄，先是为焚寂所得，后来又被那女人使计藏到了眼前这具尸体里，难道~不该找你取回？”欧阳少恭声音轻柔，却让人不寒而栗。
　　“你……太子长琴……”
　　欧阳少恭冲着方兰生微微一笑：“小兰若是想唤我太子长琴，也并非不可。只是苦了小兰，灵魂生生被分裂了一半去，我看着真是心疼的很，不如我帮你找回晋盟主一魂一魄，还你个完整如何？”他嘴角挑出一个带着些冷冽的弧度：“我们倒是同病相怜，小兰定能理解我找回魂魄的急切之心。”
　　“谁能理解你！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伤害晋磊！”方兰生怒道。
　　“唉，小兰还是这般孩子气，这样可不好，你我朋友一场，我自然知道你心意，这个忙定是要帮你的。”
　　“哼。”方兰生还没等开口，晋磊已经冷笑了一声，阴森森的道：“欧阳少恭，你口气倒是大的很，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方兰生觉得自己的眼睛还没反应过来，晋磊已经刷的一声扑向欧阳少恭，手里幻化出的百胜刀直指他心口，这一刺狠辣迅捷无比，欧阳少恭只得在手中唤出一把琴来将将架住。
　　晋磊一刀不成，顿时手腕一转，刀锋猛的上挑，竟是想给欧阳少恭来个开膛破肚，欧阳少恭向后一仰，将将避过那一刀，却是全身一阵冷汗，手指不停，连拨琴弦，化气为剑，转瞬之间和晋磊缠斗在一起。
　　两人动作都极为迅猛，方兰生只觉得一个霎那之间，琴刀气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两人一黄一黑，身形挪转腾移，只听见砰的一声，晋磊连退三步，捂住心口，嘴角竟然有血慢慢溢了出来。
　　欧阳少恭扶着琴，似乎也受了些伤，却是看上去比晋磊好些。只喘了会儿气，便道：“晋盟主果真是名不虚传。”
　　方兰生顾不了那么多，只跑到晋磊面前，急声问答：“晋磊，你怎么样？”
　　“无碍。”晋磊慢慢用袖子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无碍？”欧阳少恭呵呵一笑，低声道：“你灵体可不算稳定，只要我再来这么两下……”
　　方兰生睁大了眼睛，慌忙站到晋磊身前，死死握住手里佛珠。
　　“不过趁着我灵体不稳而已，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你执意要对我们不利，怕是也讨不了好。”
　　“晋盟主说的哪里话，我何时要对你们不利了，我来这里，只是来说一句话。五日内请百里少侠回天墉城解开封印，随即前往祖洲以北的蓬莱国作客，其他几位，也请同来，我定然~恭侯大驾。”
　　“什么意思？”百里屠苏冷声道。
　　“呵呵，若是有人不赴邀约，我自然心急，我一心急，却不知会做出何事~挥手之间令江南出现几座死城，倒也不算什么~”
　　“你！丧心病狂！”方兰生叫道。
　　“小兰可真是令人伤心。”欧阳少恭摇了摇头，低声笑道：“如此便说定。若是不来……你们自然知晓。”说着，便已经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