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得阮郎归》山色

11、第 11 章

　　自此，线索再断。
　　夜月当空，一弯如钩。
　　重熙立于当下，心火却已燃起。
　　蝼蚁尚且偷生，为一已私欲，草菅人命者，其罪当诛！
　　粹了火般的重熙，如离箭弦，转眼离去，消失于云霄当铺。
　　天下，头等客房。
　　“慕容，我要帮手！”重熙一路驰来，面不改色，言辞间却已失了平日的冷然。
　　“帮手不是问题！你要多少，我给多少。”慕容左靠于榻上，眉目间依旧含笑，“可是，要来何用？”
　　要来何用？线索全断，似这般无头苍蝇乱窜么？
　　重熙一滞，她是气得过头了。
　　深吸口气，她于宋眠旁的位置坐下。
　　宋眠在她来的当下，也就在场了，看着一向冷静犀利的重熙乱了方寸，这种状况，可谓少见！
　　“你那黄捕头早已派了几个探子满大街地找线索，龙门在京城的暗探也不是没在活动，但眼下，真正能帮到你们的线索，只能近找。”慕容左喝了口茶，他可以嘻笑怒骂，全无一丝当家人的威严，但，若是惹到了重熙，便是惹到了他，他又怎会袖手旁观？
　　“我和你，明天再走一趟谟山。”宋眠适时出声，事情到了这一步，一个活人也无，那么就该让死物开口了。“那陵园，定会有些发现。”
　　重熙经两人一搭一唱，心绪已然稳了下来，是了，柳知秋自杀，米老板被杀，这两个当事者都已不在，而柳知秋已性命保护的东西，又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地放在米老板处？那么，谟山上的无名陵园，必然藏着些什么。
　　“夜深露重，你要留下来休息？”慕容左见她展眉，凉凉地说道。
　　宋眠此时只能眼观鼻，鼻观心，任由那个风流浪子去碰那必定的软钉子。人若是在一起处了，总是有些默契不必言说，比如当下。
　　“好吧。”重熙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然后，在余下两人的错愕里，对上宋眠的眼，“今晚，我们不妨挤一挤？”
　　慕容左颇有些无趣地摸了摸鼻子，却不见一丝愠色。他身为一门之主，自许风流而已，断学不会孟浪之待行何等苟且之事。

　　重熙跟在宋眠的身后，回了房。
　　两人在龙门里，虽然日日相对，但若论同榻而眠的机会，倒也屈指可数。
　　天下的头等房内，榻上的枕头丝被皆是成双，多她一人，倒也不显得麻烦。
　　未几，两人并排而卧，声息可闻。
　　“眠，你什么时候，才会下定决心呢？”重熙的话里字字清晰，果然，一切都在众人的眼中，她眠郡主好好的荣华富贵不享，到龙门近七年，为了什么，又岂能瞒得了人？
　　宋眠侧过身，面对着重熙，“我也不知道，等说服自己的时候罢，你呢？那阮佑安…”
　　“那不同。”重熙叹了口气，“我从来就没有想过能够再见，即使再见，他仍旧是他，而我也只能是我。”
　　“向来有情者，皆苦，又怎会不同？”最怕的，是如她这般甘愿跟到龙门吃苦的人，她想要的，是希望能在最后让那个一心追逐别人的人自己停下来，走到她的身边，“那阮佑安，倒也周正，大不了，我请娘亲帮忙，给你牵个线吧。”
　　“不许胡闹。”重熙薄嗔，宋眠只得在慕容眼前乖巧，但毕竟是千娇万宠出来的小郡主，弄些权势在她而言，从来就不是难事，她说的，十有八九也会这么去做。
　　长夜漫漫，两人虽能交心，却已是言尽，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旁人只是看着辛苦，却并不能深解其中味。

　　天方鱼肚白，一行三人，将那米老板的骨灰也一并带到了谟山。
　　柳家陵园。
　　三人合力，在陵园一角不起眼的地方，葬了米老板。
　　主墓之前，重熙把带来的香点燃，插进摆在主墓前的香炉，却发现，那香炉一指厚的沙土之下的土壤异于平常，似是软泥填就！
　　她回头将那香火放于墓前，这才动手挖起那香炉，果然，一指多厚的沙土下是日里少见的陶泥，陶泥之下，重熙再挖，于陶泥中发现一铜盒。
　　慕容左见她取出铜盒，怕其中有暗器之类的物事，一把夺过铜盒，屏息打开后，一封信正静静地躺在盒底。
　　至此，那米老板临终未能说的真相，终究大白。
　　那封信是程定山与外敌私通的信函，而它，也正是柳知秋的催命符，若不是为了夺它，那柳氏又岂会引起程定山的注意？
　　而这封要人命的信，竟藏在墓前一个不起眼的香炉里，香炉看似平常，又是沙土遮人耳目，又是软泥护那铜盒，要发现，也是当真不易。
　　柳氏把它藏于此，多半是料想若不是对柳家亲厚之人，也断不会有焚香之举。
　　下山之后，慕容带着宋眠便意兴阑姗地回了天下客栈，重熙带着那铜盒折回了府衙。
　　进了门，她让当班的郑老六去寻黄大明：“黄捕头一到，让他到大堂旁的差房里。”
　　未几，黄捕头便风风火火地到了差房，一推门，见重熙倚在窗边，一脸若有所思。
　　“黄捕头，案子大抵是结了，你可以把那些弟兄撤回来，不必再忙了。”重熙敛去忧色，事已至此，还是不要扯及无辜。
　　“你不是说，此案干系众大？”黄大明久于世故，话里虽有些疑问，但毕竟是重熙所言，他一向不会去怀疑重熙断案的能力，“我还以为你急忙忙地找我来，是有了重大的线索呢。”
　　“我托江湖上的朋友打探过了，那柳知秋原是镖师之女，无甚仇敌，许是妻妾间争风吃醋想不开的缘故，那无名陵园既无名又于本案无关，便不该再浪费精力去查。案子破了，你在知府面前有得交差，这事不也重大？”
　　也不知黄捕头信得几分，重熙颇费了一番唇后才辞了出来。
　　再接下来，若是与那程定山斗，便是多一人多一份危险。

　　知府后宅。
　　她本想等到入夜，但又委实觉得不妥，这才于午后越墙而来。
　　这后宅前段时日因他未到，故重熙也跟着黄大明来过几次，她来到窗下，见他正在案前看书。
　　阮佑安见她现身，连忙起座。
　　这般见面，他心知必是有要紧事，开了门，把她让了进来。
　　这是书房，三面是书架，只余窗下一个书案一把椅。看来，这个地方，不是用来接待客人的。
　　重熙走至窗下，抬眼看了窗外，而后，方才把那铜盒从袖里掏出。
　　秋日和风，带着一丝凉意。
　　阮佑安坐于案前看信，重熙便站在对面，近窗，看着窗外的某个点，安静地等待。
　　风细细，此处一时静好。
　　彼时，那祠堂里临贴的少年，如今已是十几万户布衣百姓的父母官，而她，终究靠着命运的成全，得以如此伴他左右。他又怎知，她那练了几年的簪花小楷。于此时，不得不承认，即使不得慕容时时提点，她依旧不能或忘当年求而不能得的一段时光，而那时光里，他是她最初的向往，如他一般，静谧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