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不留行》沈媚心

4、华安寺

　　翌日却到临行前，管家福安匆匆到了玲珑阁来报老爷与大公子军务急来，便让青眉自己带些家人仆从去华安寺。
　　青眉看着眼前情况，道：“不若改日便罢了。”
　　福安道：“小姐有所不知，后日尝新谷，是皇家祭祀的日子，过段日子都不得的，小姐若当真想去，还是今日吧。”
　　青眉想了又想，颔首道：“好吧。”于是便与绿娉二人携手到门口，福安驾了马车，便往华安寺去。

　　屏淮城分上下九坊，以朱雀长街为中轴，上下坊又各自分东西城区，上九坊归属皇城，西城为市，东城为住，市纳天下奇贵，住为达官显贵，下九坊便鱼龙混杂，各色人等俱全。
　　青眉挑着帘子四望，却一路看到了不少游道，摇铃算命，排队的人不在少数，遂皱了眉：“为何这般多的道士？”
　　绿娉道：“现在时兴请天问命，听说宫里头的陛下前些日子还奉了国师入宫，而那国师据说可以炼的出神仙秘药，让人长命百岁呢。”
　　青眉一怔，道：“圣上为何会信这些？”
　　绿娉道：“小姐也别不信，你看先帝征伐北边夷狄，通了往西边鲜夷的路，又联合鲜夷一并打败北戎，逼的北戎与我们签约会盟，还曾许诺要将其公主宁城送到大旻来与显德世子和亲，如此英明果断都信任那国师，奴婢看却真有此事呢。”

　　青眉心中轻轻划过异样，皱眉道：“那可是和成了？”
　　绿娉摇摇头：“那是没有了，后来说显德太子借此机会与北戎合谋，叛国通敌意欲谋权篡位，先帝知道了，大为光火，将显德太子一家入了狱。那所谓的和亲姻缘，也就这么断了。”半晌又叹道：“小时候奴婢便入了我们司马府，那时候老爷却不是司马大人，是相府长史。老爷的父亲是御史大夫，不知怎么的，显德太子的事情就牵连到了老爷的父亲，那时候府里头风言风语到处都是，说我们沈府也要跟显德太子一起被抄斩了。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只将老爷的父亲提了去，却未再为难我们沈府。后来燕王殿下登基，我们老爷便成了当朝司马。”

　　青眉愣了半晌，叹了一声，道：“显德太子已是储君，却为何要谋权篡位？”
　　绿娉道：“奴婢也不知道，只是一直在老爷书房里当差，偶尔能听得一二。听说开始也不是谋逆，只是显德太子反对先帝信长生不老，与先帝闹了不愉快，不知后来为何却变成谋逆了，天家的事，谁也说不准。”
　　青眉点点头：“自是，以后你听得的这些，也万不可再跟人提起了。”
　　绿娉咋舌：“奴婢从前也未向他人提起，小姐是第一个。”
　　青眉笑道：“到我这里，也是最后一个吧。”绿娉连连点头。

　　待到了华安寺，绿娉先一步下了车便将脚凳放下，一面伸手去扶青眉：“小姐，慢些。”
　　青眉一边下了马车，一边抬头望“华安寺”三字便挂着这古刹上，幽幽绽放着微弱的金光，便像是佛光一般。
　　一路往大雄宝殿去，青眉接过绿娉燃好的佛香，于佛前工工整整的跪下，阖着眼睛许愿，待静默将愿望于心中默念了三遍，遂将佛香又恭谨插入佛前香炉，又合掌再念了一遍愿望，对着佛祖拜了三拜。

　　待出了大雄宝殿，绿娉便随着青眉在寺中随意转转。“小姐，你可许了什么愿？”
　　青眉笑道：“我看你方才也虔诚万分，你许了什么愿？”
　　绿娉撇撇嘴：“说出来可不灵了。”
　　“那我自然也不能说出来。”
　　“可奴婢知道小姐许了什么愿，一定是希望二公子的身子能尽快好起来，或者我们沈府能够合家平安。”
　　青眉低低笑了几声，道：“便是你才是伶俐的，什么都觉得能猜了中。”
　　绿娉也笑，道：“那可不是？听说这寺里的斋饭不错，我们上午出来，不如在寺里待到正午，用些斋饭再回去？”
　　青眉沉吟，道：“也好，不过你先去问问，看斋饭有没有，今日是不是对外。”绿娉应了便去，青眉便一人在这寺中慢慢转着。

　　华安寺中高柏参天，檀香袅袅，佛音广传，青眉才知那日南园中偶遇的先生所言非虚。
　　只是与那荷塘的绚烂相比，这里清幽蝉鸣，自有一番山光鸟性，潭影空照，万籁皆寂，惟闻钟磬的自在。青眉身处其中，渐觉心神宁静，仿佛自醒来便面临的一个无知无解的世界终于离自己远去，没有了沈府，自己也不再是那个茫然无措的沈家二小姐。
　　只是一个不需要过去也不需要未来，只是此刻心神安宁的自己。
　　一路顺着幽径，不觉便朝寺院深处走去，也不见有僧众阻停。直到惊觉自己闯了别人祭祀，才发现自己已不知身在何处，怔然愣在当场。

　　元晋渊又以为自己恍了眼，宁城坟冢后面分明站着一个少女，那少女便如记忆中宁城的模样，讷讷一句：“……宁城？”忽而惊了那少女，她急急朝后跑去，转眼便在一条小路后消失。
　　元晋渊忙不迭追去，只见小路后一道佛门，被佛舍隔成左右前各三条路，每条路都不长，却也都不见那少女踪迹。
　　徐卫急急引了侍从追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殿下跑的实在太快，奴才追不上……”
　　元晋渊双拳紧握，“孤不信那仍是幻觉，遣人在寺中悄悄寻找，定要找到那少女下落。”
　　徐卫疑道：“虽然奴才也看见那少女，只是她出现的地方是公主殿下坟头，只怕确是幻象，殿下此行已是不妥，奴才怕兴师动众会……”
　　元晋渊渐沉了脸，“去！”
　　徐卫见太子面色坚决，讪讪住了嘴，后退几步吩咐侍卫，众人得令散去，徐卫方回了元晋渊身侧。

　　晋渊便盯着坟茔许久，手掌渐渐攥的生疼，许久道：“罢了，回东宫。”
　　徐卫道：“殿下？”
　　晋渊扶着墓碑，半晌道：“她就在这下面，还要去何处寻呢？”沉吟了半晌道：“且今日赵王王驾入京，孤总不能让他失望。”

　　待青眉找到绿娉，绿娉见青眉跑的飞快，忙问：“小姐这是怎么了？”
　　青眉摇摇头，道：“斋饭可是问好了？”
　　绿娉点点头，“问好了问好了，当真有的，我们且去罢。”
　　青眉本欲速速回府，却看绿娉兴奋模样委实不忍拒绝，便只倚着她去寺中食堂用了斋饭。待用完斋饭便寻到寺外守候的福安，往屏淮城中回去。
　　不知是许久，忽而外面传来一声马嘶，接着车子左右摇动起来，福安在外驭马许久，也不见安定，忽而听得另一人‘驭’了一声，马车便渐渐安静下来。

　　青眉心中疑惑便挑帘，视线向外投去一瞬，便跌进一个墨黑眼眸，见那人表情似有玩味，登时红了脸，躲进车里去。那人看着垂下的帘幕似是有些痴傻，怔怔扯着马缰定在原处，福安见状忙在那人眼前挥手，叱责道：“你饶了我们的车架，还盯着我司马府的小姐，是何居心？”说着便要推开那人，哪知忽而‘飕飕’两声，分明是两支箭簇破空而出。

　　“属下救驾来迟，请王爷责罚。”接着便有侍卫飞奔下马，叩首在地。
　　福安疑惑道：“王爷？”
　　便有人将福安摁在地上：“遇赵王殿下而不跪，要造反么？”
　　福安忙叩首跪地，元晋淩皱眉冷冷扫了一眼，又对身前侍卫冷声道：“不教你们跟来，为何不听！”
　　那侍卫忙抱拳道：“卑职实在担心王爷安危，华安寺待禀明陛下再去不迟，殿下何须只身而去？”
　　元晋淩厉声道：“我的事情何时需要你来安排？”
　　那侍卫跪地，神色凝重垂首：“玄冥不敢。”
　　元晋淩又问了时辰，削唇紧抿不言不语复又上马，同时便朝马车深深投去一瞥，打马而去。

　　快到了城门，眼见仪仗在前，元晋淩渐渐缓了马速，玄冥会意提马上前几步，“殿下有何吩咐？”
　　元晋淩斜斜睨了一眼，“你跟我多少年了？”
　　玄冥略略沉思，“若算起我在前锋营副三营，我已跟随殿下十五年了。”
　　元晋淩忽而低低冷笑，“那时我还在京城，又哪知你心属谁人？若算起我被那哥哥逐出京城，也有七年了罢？”

　　玄冥眼皮一跳，颔首道：“前锋营副三营是陛下钦点给殿下的亲兵营，玄冥只知一心为主，不知其它。”
　　元晋淩讥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是王臣，你忘了自己主子是谁么？”
　　玄冥仍旧垂着眸，“卑职自入营起便跟随殿下，深受殿下信赖，臣无以为报，愿为殿下赴汤蹈火。”话落，元晋淩沉默玩着马鞭，玄冥心里隐约几分不安。
　　久久元晋淩笑道：“也罢，你这小小前锋副三营卫尉，不过从六品武官，这京城里上上下下满是主子，你莫要跟错了人。”

　　玄冥心中略叹自己跟在赵王身边十多年却仍不得全权信赖，抱拳庄重道：“臣鞍前马后，紧随殿下左右！”元晋淩恣意一笑，喝马前行。
　　“你也随我多年，应知东宫曾在北戎为质子罢？”元晋淩扯缰停住，眼睛眯起看向远处清晰可见的城楼。
　　“卑职知道。”
　　“自他从北戎回来，便被陛下奉为东宫，不知何时起，大臣们联名上折谏言要除东宫外的皇子远去封地，他这个东宫，做的倒还轻易。你可知本王今日要去华安寺是为何？”

　　玄冥心中一沉，凝神屏气面色沉着回道：“卑职不敢揣测王爷用意。”
　　元晋淩诡谲一笑：“闻言他的情人死了，他偷偷带回尸骨埋在那里，可谁知是真是假？也许他不过做了深情意思表给陛下看，不挖开看看，又怎知里面有没有人？若是让父皇知道他私自为敌国公主下葬我大旻京城地界，会作何反应？”言语中便想起方才那车中女子，模样总与那画中之人略有几分相似，笑意渐敛，不觉蹙了眉，随即吩咐道：“方才那车中女子，去探探是何人。”

　　玄冥看赵王神色几变，深知他素以皇嫡子身份倨傲暴戾，对东宫不满多年，低声道：“京城耳目甚多，若传到圣听，只怕于殿下不利。”
　　元晋淩挑眉一笑：“本王不是傻子，不过想吓他惊恐罢了，惹他几夜睡不好觉，闹出点病来少去陛下面前做样，本王还是乐意的。”伴着话音大喝一声“驾！”一鞭抽在马臀，那马吃痛便朝屏淮城门仪仗飞奔而去。

作者有话说

　　前面有同学问到沈二的那个名字，玴音[yì],意为像玉的美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