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中人》琉璃蓝泽

5、第五幕：得意忘形是大忌

　　这句话是绝对真理，尽管托德要在一次又一次的惨痛教训中才会牢牢记住。

　　此时他就在这么想。尽管以后还有一次、两次、三次。

　　两杯红茶，香气飘飘渺渺，正渐渐冷下去。橡木桌光滑如镜，倒映出两边的倒影。
　　修普诺斯交错十指放在桌上望着他，托德则低下头，竭尽全力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浪子回头洗心革面的模样，只不过硬挤出来的沉痛表情怎么看怎么像身体不适。
　　就这样一直沉默了几个小时（托德估算），数着橡木桌上的条纹都数了好多遍，维持表情僵硬到面部神经抽筋，才听到飘下来一句毫无感情色彩的话。
　　“如果……”
　　“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托德条件反射地响应。

　　我们简单回顾一下前情提要。
　　本来这应该是非常开心的一天。塔纳托斯沉睡，修普诺斯也放弃了那种比斯巴达还要残暴的训练方式和心理攻击，一切阴霾都过去而阳光灿烂的第一天，托德本应开开心心地在拉斯维加斯——嗯，赌博。
　　飞机票是在‘逃亡’中订的，至于为什么托德会条件反射地想到拉斯维加斯，有众多纷乱理由逻辑推论原因，但主要仍然归功于多年好莱坞大片浸淫的直觉性本能。
　　到了现在，托德不得不佩服自己的英明决定，并且热泪盈眶。如果有了塔纳托斯的力量协助，众多的绿色小纸片就能铺天盖地地自动飞来，实现用大捆钞票把自己淹没砸死的人生终极目标和梦想。
　　但是……命运总是不可能偏离正常轨道的，对于托德来说，就是他永远摆脱不了只会倒霉运的道路。
　　无论是修普诺斯还是斯拉夫在身边，托德都觉得非常不自在。于是他向他们提出要自己一人呆着，修普诺斯自从弟弟醒后心情异常地好几乎百依百顺，甚至还关切地帮他订好餐厅和休息的房间，这个自然也不例外。至于斯拉夫，天生就和这种场合不和，说了几句不要惹事之类的废话之后也跑去咖啡馆忙自己的公务去了。
　　于是悲剧就这么发生了。
　　关键词：赌场、作弊、保安、超自然力量、好莱坞……一幕幕马赛克闪过

　　此时托德正痛心疾首地低头思过。他不知道修普诺斯是怎么处理或摆平的，此后他也没在哪些媒体上看见过轰动的消息，自己帅气的身姿印于其中，很是遗憾。但是此时他绝无暇顾及自己以后那又一个内裤外穿之类特立独行且霸气英勇的超人的远大未来。首先，他得面对修普诺斯的怒火，惨痛历史在脑海中走马灯幻灯片一样快速循环播放。也许修普诺斯确实因为弟弟醒了心情很好，可是一旦考虑到在他沉睡期间自己拿他力量乱用并且还闯出大祸的情况。无论是从后果上看还是从修普诺斯恋弟狂的性格上看……托德不由得冷汗乱冒心跳加速，这几乎是和修普诺斯呆在一起时的身体常态，他毫不怀疑自己将来的死因将是惊吓致死。

　　对面又静了下来。然后是椅子后推的一声，修普诺斯站起来走了。
　　托德暂时松了口气。可还是像施了定身术一样不敢乱动，天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情况。

　　时间又过了很久很久，托德已经无聊到开始在脑海中编程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时候。一阵脚步声走来，闪电拳击呯地化为尼奥，把他拉回了惨痛的现实中，他立刻绷紧了全身的神经。
　　有人握住了自己的左手，那个很温柔的声音说。
　　“来吃饭吧。”

　　托德心惊胆战地抬起头，毫无疑问，那是修普诺斯，只不过看起来很和缓，有着独特的温柔感。
　　他只好站起来，硬着头皮跟对方走过去。

　　餐桌上摆着漂亮的伍斯特瓷器，洁白骨瓷上大片金色点缀的幻想系图案。然而更诱人的是盛着的食物：松鸡翠玉冻、土豆蛋奶酥、布里软酪、肥鹅肝和配套的烤面包、龙虾海鲜浓汤，还有生菜沙拉和红酒，地道丰盛的法式大餐。
　　托德有点搞不清目前的状况，修普诺斯已经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并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不饿吗？”他说。

　　托德后知后觉地发现其实自己午餐还没吃，立刻坐下。然而举起刀叉后又犹豫不决地望向修普诺斯。
　　修普诺斯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亲切温和，略带点疑惑地望向他。
　　“不喜欢吗？”
　　托德怀疑这看起来丰盛诱人的食物中是否下了毒或者□□过更可怕的事，不过既然修普诺斯这么说了……
　　他带着就义的表情把刀叉伸了出去。

　　等到托德狼吞虎咽地把食物席卷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发现修普诺斯一点都没动，只是静静地坐着看他。
　　咽下最后一口奶酪。他有些不安地小声说。“那个，呃，你不吃吗？”
　　修普诺斯摇摇头。
　　“我不饿，你吃吧。”他说。
　　“可是这一餐看起来挺贵的。”托德说，舀起一勺浓汤，随即意识到钱对于面前的人来说几乎没有概念。
　　“没什么，如果你还想吃的话，我可以再做。”
　　托德几乎没被那口汤呛死。

　　“是你做的？”他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问，修普诺斯点点头。
　　“时间很漫长，凡是有点兴趣的事我都去试过。”修普诺斯说，这时的他看起来总是气质温柔，“塔纳很任性，而且挑剔。”
　　“他也会做？”
　　“不会。他性格冷淡，很少关心这些，仅有的好奇心也主要在艺术和人性上。”
　　“那为什么之前你一直都到外面买或者叫外卖？”
　　“因为他没醒。”
　　“……”
　　“还有，托德。”
　　“嗯？”托德条件反射地抬起头。
　　修普诺斯快拿起来很悲伤，声音中蕴着深深的叹息。
　　“不要再用他的力量乱惹麻烦了，何况他本来就受伤还没恢复。”

　　修普诺斯的语调让托德有了深深的罪恶感。
　　“对不起。”

　　“其实这一餐还是挺贵的。”后来斯拉夫说。
　　“嗯？”托德开着摇滚乐几乎没听清斯拉夫说了什么，只好摘下耳套。“你说什么？”
　　“我说，这一餐其实还是很费钱。”
　　托德想了想，确实如此。不管是那套瓷器（家里有流传的一套，其实也不算特别名贵，但是穷酸小贵族还是只有过节时才用。虽然托德一直坚定且智慧地认为是自己那对神奇的父母压根不会理财才导致了全家的经济窘迫），还是那些一看就很名贵的原材料。虽然钱对神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但是修普诺斯如果是凭空变出金银的话……
　　带着微妙的不安感，他转过头问斯拉夫。
　　“他那些东西怎么来的。”
　　“当然是买的。”斯拉夫说，看托德的眼神有一点神奇，类似托德问了他个太阳从哪边升之类的问题。
　　“呃，怎么买的。”
　　斯拉夫的眼神有一点点微妙的变化。
　　“走了很远的路买的。”斯拉夫若有所思地说，“走了法国很多省，还有英国，选了很久。”
　　正当托德有一点点感动的时候，斯拉夫补充说。
　　“透支了你的信用卡。”

　　不过到最后托德其实也没吃亏（虽然他不这么认为），以后的一日三餐修普诺斯几乎都包揽了，确实很美味（并且用的是斯拉夫的钱）。而且在把塔纳托斯唤醒之后修普诺斯展现出天使般的好性格，托德也慢慢发现，那才应该是睡眠之神原本的模样罢。传说不是一直都说，睡神个性温柔平和，对人类友好，深受人与神喜爱么（虽然神话漏了一点就是睡神是个恋弟狂，托德曾愤愤地想，即使是神，偏执起来也只会更可怕）。

　　这是一段美好的日子。修普诺斯对托德很纵容，反倒还是斯拉夫管着弟弟多些，强迫他每天（按着自己的时刻表）规律作息。托德很愤怒，然而由于弟弟不在，修普诺斯也很少出来。此时和托德同在屋檐下的主要是斯拉夫，修普诺斯不去管，但斯拉夫，托德就越看越不顺眼了，但是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他不得不忍气吞声，但是总的来说还是很惬意自由的。

　　直到……
　　得意忘形是大忌！
　　托德泪流满面地捶着镜面结界，继续铭记这一绝对真理。

　　事情是这样的。

　　“托德，喊一下塔纳，让他出来。”
　　过了二十多天后，修普诺斯说。
　　托德抱着万分不情愿，试探着在心中呼唤那个恶魔。
　　没有反应。
　　托德如实传达。
　　修普诺斯示意他再试几次。
　　仍然没有反应。
　　修普诺斯示意他再试。
　　直到最后。
　　“吵死了！”
　　愤怒的小宇宙猛然爆发，然后又继续陷入休息的沉眠中。

　　清理满地狼籍，从斯拉夫的钱里扣物品损失和修理费（当然托德好不容易赚回来的零花钱也扣光了）

　　所以当再过了二十几天，修普诺斯又这么说的时候。托德表示拒绝。
　　“反正他力量还没恢复，应该不想醒吧。”
　　修普诺斯陷入了沉默。

　　然而又过了二十几天，修普诺斯又这么说。

　　托德摇摇头。经过长久和修普诺斯相处，起初的恐惧已经全丢光了。其实与人熟悉之后都会这样，发现并非第一印象那么坏和恐怖。其实修普诺斯的性格，真的，说实话，甚至有些过分温柔了。他在修普诺斯面前渐渐放松起来，甚至超过那个古板到惹人厌的斯拉夫，修普诺斯有使人在他面前不自觉舒缓身心而感觉自在的能力。他确实是睡眠之主。

　　托德仍然照例地予以拒绝，而且其实托德还有另一层心思：如果塔纳托斯醒了，那就等于自己目前自由自在的生活也结束了。
　　“麻烦叫一下他。”修普诺斯说，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像是请求，或者劝慰。这对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托德自然全然无效。
　　“但是他被吵醒又会弄得一团糟。”托德嘀咕说。
　　“没关系。”
　　“你当然没关系！花的又不是你的钱。”托德没好气地说。
　　“我表示很抱歉。”睡神温和地向他表示歉意，“我会处理好的（花钱修理和打扫）。”
　　“不行。”托德坚决地说，“在他自己想醒之前，我想还是顺其自然吧。”
　　修普诺斯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
　　“那也许要很久很久。”
　　“哦，那挺不错的。”托德顺口回答。
　　修普诺斯抬头望着他，看起来很忧伤。
　　“托德……”
　　“以后再说吧。”托德说，随即往自己房间走去。
　　然后他听到背后一声响指。

　　身体被猛然回拉，重重地摔倒在地。托德大为愤怒，立刻想站起来，随之发现身上一点痛觉都没有。
　　不好的预感……

　　他抬起头，景象一下子远了一段距离。修普诺斯伸出手挽住自己。等等，那么这是……
　　左右环顾，影像左右颠倒，唯独不能触及以及走远。
　　他愤怒而且绝望地敲打着玻璃。

　　修普诺斯扶着那具躯体坐在沙发上，沉睡中的容颜有一种沉默到冷峻的气质。他看见他们额头相抵，修普诺斯在说着些什么，也许是咒语，也许只是对方的名字。
　　慢慢地，那具躯体睁开眼睛。眼神却很空茫，没有焦点。睡神的手抚过脸颊，他也只是把脸侧过去。
　　“睡了这么久，怎么感觉越来越没精神？或者说，”修普诺斯顿了顿，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还在生气？”
　　目光始终很涣散，微微别过脸，显得有些抗拒。
　　“好困。”塔纳托斯轻声咕哝，随即又闭上眼睛。
　　“那就休息吧。”睡神轻声说，吻了吻弟弟的额，把他抱起来走向房间。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托德欲哭无泪，这时他连玻璃都懒得敲了。看起来他似乎完全被遗忘了，关键是那两个人究竟在干什么！修普诺斯不应该只是把他弟弟送回房间睡觉么！

　　六个小时过去了。
　　七个小时过去了。
　　八个小时过去了。
　　天黑了。
　　路灯亮了。
　　月亮升起来了。
　　窗外只剩下汽车开过的声音。
　　路灯熄灭了。
　　天亮了。

　　不知道是灵魂不需要休息，还是作为睡眠之神的修普诺斯的惩罚。托德一直没有睡意，也就是说，他只能被无聊折磨死。
　　所以当斯拉夫出来的时候，托德第一次见到哥哥热泪盈眶满怀感激之心地扑上去。
　　“斯拉夫！快点帮我摆脱这该死的东西。”
　　“很抱歉，托德。修普诺斯比起他弟弟来显然审慎而且认真，他并没有给我留下任何一分可以使用的力量。”
　　“那就叫他出来！”
　　“他说等我下班后再叫醒他。”斯拉夫的眼神表示他深表同情，然而无能为力。“托德，我表示非常非常抱歉。”
　　接着斯拉夫毅然决然地留下苦难中的弟弟头也不回地走了。
　　“斯拉夫！！我恨你！！”托德在他身后的监狱内悲愤地大喊（烈风海浪声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