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周童

1、迷宫

　　迷宫
　　爱情如同一座迷宫，你可以很轻易地走进去，但却很难出来。幸运的人进入迷宫，被困里面再也走不出；不幸的人，走到筋疲力尽，找到了出口……

　　绵绵窝在二十四小时书店的角落，手上拿着一本刚随意从书架上取下的书。书名叫《迷宫》，讲的无关迷宫，却是一个小说家的人物传记。
　　绵绵漫不经心地随手翻了几页，抬头看了看书店墙上的黑色圆形钟，正好凌晨二点。
　　这个时间，她没有选择回家而是留在位于南山中路的这家书店里。这几天，绵绵心情杂乱到了极致。
　　前男友突然地洗心革面，日日到她家楼下拦截，演戏十足八点档苦情。她不愿与他见面，于是逃到了这个暂时可以免费收留她的书店。
　　绵绵知道，有些事不当面说，是永远不会清楚明白的。大道理她当然都懂，只是不想面对又是另一件事。
　　想着想着她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的手肘。
　　“不好意思。”绵绵习惯性地道歉。
　　被撞的人是个男人，他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抬头看着她。“没事的。”
　　男子一说话，绵绵就不自觉低头朝他脸看了过去。男子的长相没有他声音那么动听，绵绵有些小失望，不过那清秀的脸还是高出一般人许多。于是她又有些兴致来。
　　绵绵是第一次见家珉，但家珉却不是第一次见绵绵。他是这二十四小时书店的常客，极其喜欢凌晨安静沉稳的气氛，可能是因为小说家的缘故，他几乎每晚都带着电脑来这里撰写大大小小人物的悲欢离合。
　　家珉从绵绵进入书店的第一瞬间，内心就涌出了故事的灵感。
　　深夜不回家，而出现在书店的妙龄少女，十成十是有故事的人。而且这样的故事□□有关风月。
　　鼓了鼓气，家珉把话又接着说下去，“你是经常来吧，我时常看你座那桌喝香片。”
　　绵绵一怔，她不是经常来，只是在被前男友纠缠时才来这里打发时间。“你知道我喜欢香片？”
　　家珉点点头，“我观察你到今天已足三天。”
　　对于他的直白，绵绵略带害羞。害羞后有一丝莫名的恼怒，就这样不自觉双颊依然泛红。说不清是害羞还是恼怒。
　　看见绵绵微红的双颊，家珉突然想起了这搭讪的不妥，立马解释，“一时唐突了，我并无歹意。”
　　‘歹意’。绵绵第一次见说话这么文绉绉的人。完全不同于时下各种流行词的年轻人，于是十分不解。她看着家珉清澈的眼眸，越来越糊涂。午夜，橘黄的灯下，物与人都显得暧昧异常。
　　她想，这搭讪也太没有含量了。
　　家珉见她仍然不明白，知道必定会心里想到其他地方，于是只好敛然道：“请不要误会，我没有其他意思。我……我……喜欢男人。”
　　这下，绵绵知道了对方心里想法，也知道自己想太多，但又不满心事被别人点破，皱起秀眉，不满道：“这与我何干？”
　　故事到此，两厢不情愿。
　　于是家珉起身，刻意压低走路脚步声，“冒犯了”，回到了他原本的座位。
　　这人真真是奇怪。绵绵看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
　　第二晚，绵绵还是在同样的时间来到了书店。
　　她看到家珉也是在同样的地方坐着，细长的手指在电脑上不断敲敲打打。
　　一样的午夜，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
　　绵绵还是窝在书店角落的软沙发上，点了一杯香片。
　　她穿了一件蓝白相间格子的衬衫，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发出微微薄荷绿。前男友还是继续等着楼下，她今早偷偷溜回去的时候看见了他的车还在楼下。
　　她不懂，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变了心的男友又变回热恋期的小情人。摇了摇头，绵绵合上了手上的书。
　　眼神不自主投向了昨晚那个和自己搭讪的男人。自从昨晚，绵绵就时不时会分出一点心来想家珉。她很好奇，是的，她对那个喜欢男人的男人感到很好奇。
　　绵绵在期待，今晚这个男人会不会又过来搭话呢？
　　家珉写小说，内心敏感，自是感受到了绵绵时不时投射过来的目光。
　　夜晚密闭空间，每个人似乎都有无穷勇气。
　　于是家珉抬头朝着绵绵点点头，“昨晚唐突了，不知小姐贵姓？”
　　绵绵微笑，“绵绵。”
　　午夜陌生人搭话，何必当真要报上自己证上姓名。家珉不以为意，继续说，“很高兴认识你，绵绵。”
　　“那你呢？你叫什么？”
　　“家珉。”
　　绵绵乘胜追击，“你是做什么的呢？为什么天天都在这里？”
　　家珉轻笑：“自由撰稿人罢了。”
　　“多么浪漫的职业。”绵绵赞叹。
　　家珉摇了摇头，“哪有浪漫的职业呢？一切不过都和物质金钱挂钩，生活最本质也不过衣食住行。”
　　绵绵点点头，“不过至少你是真心喜欢你的职业，这一点就比很多人强。忙忙碌碌一生，不过用自己生命为别人做嫁衣。”
　　家珉用手推了推眼镜，低声摇头道：“何必如此悲观，生活已经不易，不如事事想的简单明了，哪有那么多规矩。”
　　绵绵突然不禁低声笑了起来，窸窸窣窣的笑声透过书架向四周散发出去。
　　家珉疑惑，“何事如此高兴？”
　　不问还好，一问之下绵绵更是笑地上气不接下气，她弯着眼，断断续续回到：“你说，我们的谈话像不像饱受生活磨难的老人？”
　　仔细想想，家珉也仍不住轻声笑了笑。“可不是。”
　　这时店员走过来，手里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蘑菇鸡肉粥。“家珉，你的夜宵好了。”
　　家珉接过粥，冲着店员暖暖一笑，眼里各种流光闪耀，“多谢了，小庄。”
　　语气亲切柔和，眼神细软暧昧。
　　他的爱人？绵绵好奇，能让家珉这样有思想有样貌动心的男人是谁。
　　“你要不要也来一份？这里卖的粥比这里卖的书好。”家珉询问绵绵。
　　闻着不断传来的香气，绵绵点了点头，然后等店员离开后，在好奇心地驱动下，她第一次直接开口询问了陌生人的隐私，“那是你爱人吗？”话一出口，她变知道糟了。
　　两人非情非故，才初识，怎么开口问隐私。
　　家珉同时也有些诧异，但随即抬了抬眉头简单回答道，“不是。”
　　第三晚，绵绵一下班还没回家就来到了书店。她看了看表，下午六点四十五分。
　　家珉不在。
　　绵绵有些失落。
　　一个小时后，家珉穿着一件深驼色羊毛带帽衫出现在了书店。他最近写书写到低潮，脑子里什么灵感也没有。所以他今晚没有带电脑，只想出来找灵感。
　　这时他看见了绵绵，不知怎么他脑里蹦出一个念头。他对绵绵说：“你有兴趣告诉我你的故事吗？”
　　“为什么？”
　　“我最近正在写一部小说，男主人公因情节需要必须爱上一个女人。”他看了眼绵绵，不好意思说道：“可惜，我没有这方面经验。电视剧又太过唬人。”
　　这桥段太过熟悉，于是绵绵学着电视剧里女主的口吻：“可是可以，但这之前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用我的故事来换你一个礼拜。”
　　“交换吗？”家珉咽了一口水，心里盘算道，“不知你要我一个礼拜做什么呢？”
　　绵绵继续学着电视剧的台词，“做我男友。”
　　家珉有些犯难：“我记得我曾说过，我喜欢男人。”
　　“只是假扮，用此来避免前男友的纠缠。你不用担心。”
　　“你是认真的？”
　　爱情其实本来就欺骗不了人，绵绵的眼神其实说明了一起，但对别人未知的过去，家珉选择了忽视，忽视每一个充满爱意的眼神。
　　绵绵知道自己在做的事，她也纠结挣扎过，但无果。点点头，她声若细蚊，“我认真的。”
　　“好，我答应你。”家珉又咽了一口水，然后确认道：“只有一个礼拜哦。”
　　生活中的爱情哪有小说中那般回肠荡气，揪人心肠。在家珉和绵绵认识的第三晚，他们就一起回了家，当然是绵绵的家。
　　在楼下。
　　前男友妒火中烧，语气激扬。“他是谁？”
　　做戏就要做足，家珉挽过绵绵的细肩，淡然一笑，“她男友，现任的。”
　　“不可能，绵绵你骗我。”
　　绵绵不解，难道男人都以为自己的女人离了自己都统统活不了么。她皱起秀眉，挣脱开他纠缠的手，“我何苦骗你，你已不在我的生命。”
　　前男友此刻哪还有初次见面时带给她的惊艳，时间果然是最好的杀手，扼杀了当年心中纯真美好的爱情。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绵绵心里不胜唏嘘。
　　“其实只需一晚，又何必一星期？”家珉不解。
　　“男人不都很有毅力？”
　　家珉一笑，不再答话。男人最没毅力和耐心，除了自己心爱的人或事。
　　一连七天，每晚绵绵去书店找家珉，然后他都同她一起回家。
　　他真是不喜欢女人的，绵绵每晚透过门缝看见他沉睡在客厅的背影就忍不住的失落。
　　前男友在第三天时便彻底放弃，所有阴冷的本性全数大爆发，露出丑陋的嘴牙。他疯狂地诅咒着两人爱情的末路，似乎忘记了自己才是一开始的背叛者。
　　变了心的人，果真怎样试图挽回都是错。
　　看见他，绵绵感觉看到了之前的自己，一时觉得多么可笑。
　　七天的最后一晚，绵绵家里点了两只蜡烛，没有开灯。开始兑现自己的诺言，她对他说她只有两段故事。说完一段吹一只蜡烛。等蜡烛都灭了，那他们的合作关系也就结束了。
　　“其实，我的故事很简单。”
　　家珉喝了口咖啡，“爱情故事其实都很简单，只是旁观者喜欢把它想复杂。”
　　“我有过两段爱情。第一段是我大学恋人，但前朝此刻都像轻烟拂过。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于是我们在一起。大学毕业前夕，他牵着一个本地姑娘的手从我身边经过，结婚后成功拿到本地户口。”
　　“是他吗？”家珉说的是那个日日在楼下等待的人。
　　绵绵点点头，“半年后，他离婚，反过来又想从我这里找回青春年少。”
　　这是个太烂俗的故事，家珉总结道，“又是一个大城小爱。”
　　“没有金钱基础的爱情从来抵不过现实。”
　　家珉点点头，烛火在他眼里异常明媚。
　　绵绵低头吹灭了一只蜡烛。
　　“第二段呢？”
　　绵绵喝了口酒杯中的酒，“我爱上了一个不爱我的人。”
　　然后很快吹灭了第二只蜡烛，也是最后一只蜡烛。
　　房内一片黑暗，留下两个人交错的呼吸。
　　“我爱上了一个在书店里想骗我故事的男人。”
　　家珉没有说话，他感觉到了身边不断靠近的女性气息。
　　“我没有骗。”他淡淡地说。
　　绵绵也同样重复，“我知道，但就想你骗我。”
　　“你知道今晚过了，蜡烛灭了，七天便完了。”
　　“我知道。”
　　家珉对女人完全没有冲动和想法。
　　绵绵循着气息低头吻了下去，他的唇很薄，线条优美。“能最后吻我一下吗？”
　　家珉轻轻推开她，默然，“不好意思，不能。”

　　当清晨的一缕阳光透过黛青色窗棂射进来时，绵绵起身到客厅，里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