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秘密》一木言羊

23、圣诞节

　　“大难题？什么大难题？”肖桐擦完脸对着镜子扑爽肤水，抹完后左右看看决定把胡子刮一刮，心思并没放在唐佳蓉的话上。

　　“我家两老想双方家长见个面来着。”

　　肖桐的电动剃须刀声音太响听不清楚，一手托着自己下巴一手推着剃须刀问：“什么？”

　　唐佳蓉用筷子夹住呜呜作响的剃须刀，踮起脚尖贴到肖桐耳边喊：“圣诞节要正式见双方家长！”

　　“啊？”肖桐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回总算意识到问题严重性了，草草剃好胡子走出来，“真的假的？”

　　唐佳蓉已经折回桌边，恹恹地拿筷子拨着碗里的萝卜牛腩。肖桐心情沉重地在对面坐下来，握起拳头压在嘴上愁眉紧锁，半天才郑重地开口：“你别急，我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实在不行就再多骗两个人，反正我爸妈要是知道我和你在一起了高兴还来不及，就算在天涯海角都会赶回来的。”

　　唐佳蓉仍是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的样子。肖桐绕过桌子走过去，弯下腰讲：“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说完用手在她肩上拍了拍，转身走开。唐佳蓉偷偷抬头，原来肖桐回卧室去了。不一会儿他拿着手机又在对面坐下来，翻着手机里的通讯录说，“我现在就给我爸妈打电话！”

　　唐佳蓉急忙站起来，一掌压下肖桐的手机。肖桐扫开她的手，重复说：“事情由我而起，我会对你负责的。”

　　肖桐说着又要去拨电话，唐佳蓉一跺脚抢过他的手机：“好了好了，负责负责！”肖桐瞪她，觉得她口气像敷衍小朋友似的，简直莫名其妙。

　　唐佳蓉站着自然比坐着的肖桐高一身，这么看他拧着眉毛、认真得特别孩子气，而自己呢现在就像妈妈在唬个瞎胡闹的孩子，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哎呀，骗你的了。”她看看手里的手机，还好还没真拨出去，确认好了才安心地放到旁边，“大腿儿，我早自己搞定了。”

　　唐佳蓉洋洋得意地把事情说完整了，原来倒也不是全在骗肖桐。

　　自从女儿和贾南分手之后，唐家两老也进行了一番深刻的自我反省。贾南比唐佳蓉年长八岁，在她毕业之后不止一次明示暗示地想要订婚结婚见家长，但唐爸唐妈考虑到孩子刚从学校出来、总不能还没过过社会生活就进围城里去吧；而且贾家父母那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平民百姓的唐爸唐妈需要时日来心理建设，于是慎重起见地拖了又拖，结果连贾家父母面都没见着两人竟然就分手了。

　　“前车之鉴，后车之师”，有的事情还是要先下手为强，板上钉钉的女婿才跑不掉。唐佳蓉和肖桐在学校的时候关系就好，所以双方父母有过照面，毕业典礼的时候还跟两个孩子拍过六人大合照。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情不成，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他们现在是要做亲家的关系了，怎么也得顶着这美妙的头衔坐下来好好商讨一下怎样才能不让煮熟的鸭子飞了。圣诞节虽说是洋鬼子的节日，但是离得最近的良辰吉日，唐爸唐妈合计了一下最后由唐妈出面跟女儿说了，邀请肖桐的父母圣诞节到家里吃饭。

　　“其实，妈妈觉得家里吃吧有些寒碜、不够隆重，你今天到桐哥儿家去呀问问人家的意见，不行咱们上馆子吃去！”唐妈拍着胸脯豪放道，“唐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嫁人那得风风光光的！”

　　唐佳蓉听得哭笑不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妈妈，你以为桐哥儿家和我们家似的啊，您老退休在家、老爸端着铁饭碗天天按时回家，桐哥儿爸妈在外面做项目，过年都呆不了几天。圣诞节而已，哪儿能说回来就回来啊？”

　　娘俩儿说话的时候唐爸也已经贴到了厨房门外，点头表示理解：“看我们这一急，把桐哥儿家里的情况都忽略了。”肖桐爸爸是工程承包商、常年在外地工作，他妈妈为了照顾爸爸跟着奔波在外，这些事情唐佳蓉在家都说过的。

　　唐妈不甘心，咕哝说：“要娶儿媳妇那是天大的事情，要是我，在非洲大沙漠都得赶回来！”

　　还是唐爸明理，劝着老婆：“这不是刚谈恋爱嘛，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给年轻人点空间，让他们感情升升温，等稳定了再说。”身后唐妈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唐佳蓉亲亲老爸拎着东西赶紧出门。

　　“当当当”，唐佳蓉用筷子敲敲碗沿，把凝神思考的肖桐吸引过来：“虽然现在不用双方会谈了，但依我对我妈的了解，这圣诞你本人是逃不了了。要是没有要紧的事，就把那天晚饭空出来吧。”

　　肖桐看她又吃了块大牛腩进嘴里，完全没有危机感：“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我没少去你家蹭过饭，圣诞鬼诞的哪天都能过去，可你别忘了我们爸妈手上都是有对方电话的！”

　　哟，这事儿唐佳蓉倒完全没想到，牛腩哽在嗓眼有些难以下咽。转念一想，事情都到这份儿上了想破脑袋都是干着急：“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指不定到时候我已经找到乘龙快婿，编个理由说我们黄了，再领个正宗男友回家一切都迎刃而解了嘛。”

　　肖桐听她口气轻松，火气蹭蹭地上来了：“哦，反正我就是一个山寨的，随时可以弃之如敝履嘛！”

　　唐佳蓉知道他说的是反话，讨好地夹了菜给他。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两人用唐妈的菜先把肚子填饱了。最后唐佳蓉摸着滚圆的肚子瘫在沙发上，肖桐整理碗筷到厨房洗了。

　　“唐佳蓉。”

　　“嗯？”唐佳蓉懒洋洋地在沙发上应了。

　　肖桐甩干手上的水走出来，眼皮往下、眉尾上挑：“我想了想，反正我不讨厌你，要不我们试试？”说完心房咚咚地响。

　　唐佳蓉伸长脖子去看被肖桐挡住的电视，随口无心地说：“我们这不是正试着吗？”

　　+++++++++++++++++++++++++++++++++++++++++++++++++++++++++++++++++++++++

　　圣诞节那天，周大道特地帮唐佳蓉把班排开，稀罕地在节假日里按时下了班。唐佳蓉一出办公室周大道就给肖桐去了电话：“嘿小子，学长只能帮你到这儿了啊。”

　　肖桐接电话的时候正在水果摊前忙碌，认真地挑了提子、猕猴桃、山竹等等的让老板娘给漂亮地包成水果篮子。付完钱回到车上，后座上面已经放满了补品礼盒、香烟老酒：平常肖桐出差回来、串门聊天的时候从没空手去过，但这次身份不同，精心准备了一堆“见面礼”。

　　刚挂掉周大道的电话，手机上就亮起唐佳蓉的名字：“喂，你到哪儿了？”再怎么说也是上门见家长，所以他们约好地方要一起上楼。

　　“快到了，等我两分钟。”

　　唐佳蓉上车后攀着椅背对后座上的礼品小山叹为观止：“您老破费了！”她脸上笑嘻嘻的，并没真觉得怎么抱歉，系完安全带在副驾上坐好。

　　肖桐却着实有些紧张，认真地跟她对答案：“东西都没买错吧？合你爸妈口味吧？”

　　唐佳蓉捂着嘴直笑，被他用食指戳了脑袋才扭头又看了后座一眼：“反正你的水果篮头挑篮球相当成功，都是我爱吃的！”肖桐心想，这还用你说？

　　车在路上堵了一会儿，到家稍微晚了些，肖桐匆匆把东西搬出来、拎了满手，活像戏文里“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鸭，身上还背着一个胖娃娃”的新媳妇儿。唐佳蓉帮忙把水果篮拎了，空出来的手按在他肩上宽慰他：“平常心平常心，不要紧张。”肖桐耸膀甩开她的手，催她快走。

　　唐佳蓉刚从包里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打开了。唐爸唐妈听到声响赶紧开门，齐齐喜洋洋地立在玄关口：“来了？哟，怎么这么客气，带这么多东西？太见外了！快快进来！”唐妈妈双手扶住肖桐的手腕，又让唐爸把他满手的东西接了，眉欢眼笑的迎进屋里去了。

　　唐爸也紧紧跟在后面，关切地问：“外面很冷吗？路上很堵吧？肚子饿了没有啊？”这场面就像人民群众夹道欢迎革命英雄凯旋归来，唐佳蓉完全就被无视了。不过看到两老快把大冬天笑成三月阳春，唐佳蓉觉得非常欣慰，跟肖桐做的这事儿也没那么罪过了。

　　不出所料，唐妈妈拿出浑身解数张罗了满桌的拿手菜，一开饭就给肖桐的碗里布了一座小山的美味：“吃吃吃，桐哥儿快吃！”肖桐吃了一口，礼貌道谢。唐妈拿筷子的手都酥了，笑盈盈地望着肖桐，怎么看怎么满意，“哎哟，唐唐长这么大终于做了件对事儿，唐妈妈心里欢喜死了。”

　　唐佳蓉听妈妈说得如此肉麻，抖了抖全身的鸡皮疙瘩，可转头看到唐爸也和唐妈一副模样，看着肖桐合不拢嘴：“幸亏你们还没装假牙，不然再这么笑下去肯定得掉下来。”她调皮地做了个在桌上捡起假牙的动作，双手捧到两老面前。唐妈妈拍开她的手，啐她一口继续招待肖桐去了。

　　收拾好餐桌，唐佳蓉理所当然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而肖桐同往常一样围上围裙在厨房帮唐妈妈洗刷。唐爸捧着茶杯、用盖子抹去上面的沫沫，笑眯眯地抿了一口又一口。热茶腾起的白雾冲到他鼻梁上的老花镜上，唐佳蓉忍不住冲厨房努嘴：“算了算了，您老别看电视来，去厨房盯着桐哥儿看个够吧。”

　　唐爸摘下眼镜，轻轻打了女儿一下：“你呀你！”说完又忍不住朝厨房看了一眼，乐呵呵地喝茶。唐佳蓉也往厨房看了看，心里直骂肖桐是个大骗子，家里没清洁阿姨打扫就一团乱的家伙来这儿装什么勤快！

　　不过，唐佳蓉也没有真的很讨厌他。朋友几个都和家人住在一起、就他是独居，除了过年其他大部分节日也都孤零零的，所以肖桐从大学时代就特别喜欢去唐佳蓉家蹭饭。他比贾南嘴甜人乖，夹一口青菜都能把唐妈夸得媲美五星级酒店大厨，聊天更是比贾南接地气、从不冷场。每回肖桐到家里来都和乐融融，仿佛本来就该家里多他这么一个成员似的。

　　唐佳蓉突然又想起贾南，他和肖桐很不一样。

　　他有激情火热的一面，不过要随心情而定。他属于真实到EQ有些低的大神，顾自思考、顾自画画、顾自活在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世界，而唐佳蓉活在仰望他，被他完全支配还乐在其中的爱情里。他沉默时，唐佳蓉玩手机、上网，自得其乐；他发话后，唐佳蓉无条件地跟随其后。

　　千万不要指望他体谅别人的尴尬，他不屑于讨好别人。之前就说过，他有点儿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艺术家派头。

　　在唐佳蓉家吃饭，他伸筷子很慢、频率还很低，整个过程又非常沉默。往好的说叫有教养，在平民百姓眼里就是清高，连向来滔滔不绝的唐妈都变得拘束起来，说话前先要寻思寻思、挑不那么俗的来说，客气到不行；唐爸好客，家里来客人总喜欢给人夹菜，但贾南来的时候桌上总会摆一双公筷，夹了几遍实在麻烦也就作罢了。饭后贾南也接不上两老菜场麻将的话头，一不小心就在被问话的当口恍了神，眼底雾蒙蒙的一片无辜让两个老人扫兴。

　　可惜当时唐佳蓉爱惨了贾南这种与天下为“敌”、只同自己气场相合的独一无二。终于，这门不当户不对、还话不投机的结合走到了头，唐佳蓉终究没有吕菲妮来得和贾南相配。

　　“爸，老实说，我和贾南在一起的时候你和妈妈受委屈了吧？”

　　唐爸摸摸她的头：“傻孩子，只要是你选的爸妈都喜欢，只要你不受委屈爸爸妈妈怎么会受委屈呢？”唐佳蓉把脑袋往爸爸手掌里拱了拱闭上眼睛撒娇，然后听到唐爸接着讲，“说实话，摊上你这孩子啊肖桐和贾南才委屈呢！”

　　唐佳蓉愤愤地蹦起来，嘴巴翘得老高。

　　“孩子，好好听着。你是爸爸妈妈的女儿，你再懒再娇还是我们的血我们的肉，包容你爱你是理所当然，但血缘外的任何一个人都没有义务迁就纵容你。就连双胞胎都会有不同的社会观、人生观、价值观，愿意尝试和另一个人磨合，某种程度上就是在委屈自己。别仗着你是女生就一味地让别人为自己‘委屈’，也试着为你爱的人改变自己吧，乖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