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火》南平晚歌

9、往事

　　好黑，四周似有无形的压力一波一波在逼近，逼得夏庭喘不过气。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
　　夏庭不敢睁开眼睛，他知道只要眼睛一睁开，看见的绝对是自己不愿意见到的东西。为什么，为什么要把他抛在这里？为什么？
　　冷风吹过，丝丝旋旋的冷风打了个卷，又吹过来，一圈一圈绕了夏庭在转。
　　眼睛已经闭上，奈何鼻子，耳朵，皮肤，全身无处器官不在提醒他，他身边到底包围了什么。
　　“哎呀呀，好俊俏的小伙子，来，让我亲一口。”
　　“哎呀呀，看这白白滑滑的皮肤，真想拔下来，做我的人皮衣服。”
　　“让我瞧瞧，哎呀，真漂亮，做我的小孙孙吧。”
　　“滚开，老货，他是我的。”
　　“我的！”
　　“我的！”
　　阵阵争吵，像无数的小虫子，拼命钻进耳朵，钻进脑袋。夏庭两手抱着头，死命压着耳朵，奈何声音依然丝丝扣扣不断传入耳中。
　　别说了，别说了。
　　闭合的两眼，明明该是漆黑一片，却是看见阵阵红光，火烧的炙热如海浪般卷来。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火。
　　火光中一辆旅游大客车摇摇晃晃驶过来，车上乘客笑语盈盈。那一张一张的脸似是熟悉，却偏偏记不起哪里曾经见过。
　　心底的声音在提醒夏庭，别看，别看，快快，转过身去，别看了，你会后悔的。
　　但夏庭无法转过脑袋，眼睛死死盯住旅游车，盯住旅游车上每一张笑容。
　　针扎似的痛楚袭来，仿佛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就在前方，只要轻轻一推，就能把屏障推开，但这一抬手，一用力却是万般艰辛。
　　突然，一张小脸飞快闪过，笑弯了的眉眼，张开双手，嚷嚷着抱抱。身边的叔叔阿姨欢快抱起小家伙，刮刮小鼻子，拍拍小屁股，逗弄得小家伙咯咯笑不停。
　　小家伙的脑袋转啊转，一会趴在肩膀上，摸摸别人的眼镜，一会跳下地，蹦蹦跳跳地玩，一会儿趴在车窗前，好奇地四处张望。
　　“咦，那个人身上为什么没有火火？”小家伙手指敲击车窗。
　　身边的女人探头往外看，旅游车外停了一辆开蓬跑车，车上两个年轻男人，穿了简单得体的衬衣西裤。其中一个男人似有意无意扫了旅游车一眼。女人吓了一惊，慌忙拉住小家伙的脑袋，“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
　　“咦，”小家伙奇怪地盯住女人左看右看，“姨姨，你身上的火火为什么好像快要熄灭啊？”
　　女人一下捂住小家伙的嘴巴，“别乱说。”女人无奈对四周的人笑着，“小孩子乱说话，大家别介意。”
　　四周的人纷纷点头笑称没事。小家伙在女人怀里蹬啊蹬啊，小手扒拉住女人的大手掌，小嘴巴呜呜呀呀，努力想说话，奈何小胳膊扭不过大手，挣扎了好一会儿，小家伙累了，倒头睡在女人怀里。
　　女人看见小家伙睡熟，才轻轻挪开手掌，“什么火不火的，我身上哪有什么火啊，真有火了，岂不是被烧死了。乱说话。”女人举起手掌轻轻拍一下小家伙嘴巴。
　　近了，更近了，旅游车上发生的一切就像电影画面飞快从夏庭眼前闪过，里面的人嘴巴在动，明明应该听不见任何声音，却偏偏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每一个字，每一句话，仿佛已经深刻在脑袋里。
　　不能再看，不能再看下去。捂了眼睛的双手在发抖，眼皮子在用力撑开，睁开眼睛，宁愿面对外面的鬼怪也不能再看下去，不能……
　　旅游车飞快穿过一条又一条国道，在崎岖的山道上行驶，车上的人开始昏昏欲睡，女人抱了小家伙，脑袋一点一点，最后靠在车窗上。
　　不能睡！不能睡！
　　心中的声音在呐喊，哽咽在喉咙的声音似乎被什么堵住了，闷闷地，压在胸口，压得胸口发痛。
　　女人怀里的小家伙慢慢睁大眼睛，偷偷攀住女人的手臂，向四周环视一圈，扁了小嘴渐渐变成O型。
　　夏庭知道，他都知道，心脏像被打桩机一下一下重击。小家伙看见了，他看见车上的人，他们身上原来徐徐生辉的火光在慢慢熄灭，一盏，两盏。
　　小家伙慌了，死命踢腿，张大嘴巴就要大叫。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响。天地瞬间彻底翻转。
　　被压在行李箱，各种身体下，小家伙睁大眼睛，看见不远处的旅游车燃起烘烘烈火。两名衣着悠闲的年轻男人穿过火海，走到这边，手指在空中虚点，火海中飞快滑过数道流星。流星落在男人手指尖，化成跃跃跳动的火苗。
　　等到火海中不再出现流星，男人手指点向小家伙藏身之处。小家伙睁大眼睛看见，身边各种身体上的火光哆嗦不停，不愿意却又不得不离体飞向男人，一盏，两盏，三盏……越来越多的火苗聚集在男人手上。
　　男人笑得开心，俊朗好看的皮相在火光的包围下散发阵阵寒意。
　　“奇怪，怎么少了一个？”
　　“少了吗？少了就少了。说不准已经到地府报道。这次收集得够多了，足够咱兄弟俩用好一段日子。”
　　两男人身体慢慢往上升。小家伙看着男人两脚离地，一晃一晃往天空上飞。等两男人再看不见，小家伙翻开压在身上的身体，蹒跚了步子，一个一个辨认，这是坐在后方的叔叔，这是坐在对面的漂亮阿姨，这是经常抢他糖吃的坏小孩。
　　小家伙哆嗦了手指放在他们鼻子底下，呼呼，还有气，小家伙顿时松了一口气，噗通一声，跌坐在地上。
　　“妈妈，妈妈，我好怕啊，妈妈，妈妈，你在哪里啊？妈妈，妈妈……”哭声远远飘开，在山谷中不停回荡，却是没人应允。
　　“他怎么了？”房间内，一个又一个鬼魂聚集在夏庭身体旁边，有眼睛的企图努力睁大眼睛。
　　长发女鬼着急地在房间内团团打转，“你们到底对他做了什么？不是说过随便欺负一下就好了，你们，你们把人弄死了，回头，我怎么向毕大人交代。”
　　“姐姐，他没死。”眼耳口鼻流血不止的小童攀住长发女鬼衣袖。
　　“没死也跟死了差不多。”长发女鬼抓狂，“你们快给我弄醒他。要是毕大人看见他这副摸样，你们还想投一个好胎？做梦！”
　　男女老少，各种鬼魂纷纷聚集在夏庭身边，掐鼻子，捏人中，捣耳朵，夹手指，可惜这些鬼魂没多少能力，碰上夏庭身体就是一阵风吹过，完全不起作用。
　　长发女鬼看见夏庭身体原来还能哆嗦几下，现在已经半点反应没有，要不是胸口还在起伏，证明是一个活人，女鬼恐怕以为夏庭已经成为他们当中一员。
　　“怎么办？怎么办？”长发女鬼不停转圈，卷起阵阵小龙卷风，吹得鬼魂东倒西歪，叫苦不停。
　　“不如赶快找毕大人吧。”还是一个年纪稍大的鬼魂提出建议。
　　“找他？那我岂不是死得更快！”长发女鬼拍一声打回建议。
　　老鬼咽了一下，“但是你已经死了。”
　　长发女鬼两手捉得头发乱成一团，“但我还不想魂飞魄散啊。”
　　“如果他真断气了，大家伙就只能一块儿魂飞魄散了。”
　　长发女鬼猛甩头，盯住老鬼，忽而哈哈大笑，“你说得对，嗯，先找毕大人，就说他不经吓。恩恩，他应该能理解的。你们都听好了，你们就是跟他聊聊天，谈谈心，什么都没做过，知道了吗？”
　　鬼魂们纷纷应是。等长发女鬼飘走，有男鬼飘到老鬼身边，“老鬼啊，我们本来就没做过什么啊？”语气相当的不忿。
　　“唉，在人屋檐下，哪敢不低头。”老鬼挤眉弄眼想挤出两滴眼泪，忙上半天，记起自己鬼魂的身份，唯有怏怏收拾了表情，靠在窗边，四十五度角斜斜望天，做忧郁状。
　　屋内鬼魂一哄而散，各人回到自己角落地盘，纷纷装出一副与我无关的模样，静待毕成龙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