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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形同陌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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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晃间两年过去,时节初春,柳芽已经爬上树枝。
一日,柳思缘正在花园陪着十岁的世子朱鸿背书,朱鸿读着读着眼睛就飘向柳思缘的脸上。柳思缘敲了一下他的脑门,故意蹙眉道:“你的父亲殿下就要下朝,你若还是一问不知的,殿下会生气罚你。”
朱鸿抬起小脸,一张酷似父亲的脸,年少已经看得出未来的俊朗。他撑着下巴,看着眼前只比自己大了十岁的老师,扬起嘴巴笑道:“父亲说老师是个古今难得的才子,十八岁就已经是状元郎了,古今算来,也就三两个人。”
柳思缘刮了刮他的鼻子,笑着问他:“你想不想和师傅一样呀”,见朱鸿猛地点头,立马正色道:“那还不快用心看书,只怕等会又要挨板子。”朱鸿知道这个师傅看着无害,却是一个不择不扣的狠角色,若是真的较劲,他铁定会拿着板子敲自己,谁也拦不住。
春天的风和煦的扬起,朱渊站在树下看着亭子里那人黑发飘动,刘海在眉间扫荡,忍不住唤了一声他的字号:“子默……”年轻人听见了他的呼唤,抬起头,疏朗的眉眼,长身玉立,缓步朝他走来,在离他三步开外的一棵桃树下站立。月白的袍子微微摆动,许是风沙眯了眼,他微微垂下眼眸,修长的玉指笼着耳旁的黑发,嘴角带着发自内心的笑意,此情此景,树上的桃花瓣竟然比不上这人风情的半分。
朱渊忍不住走上去,啄了一口那淡色的嘴唇,又快速的直起身子,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柳思缘吓了一跳,潜意思回头,只见朱鸿还在和手上的书本较劲,没有一丝怪异,这才松口气。“孩子还在,殿下太不注意了。”朱渊微笑着看着他,只是轻声道:“我想你了……”一句话,就让柳思缘的心也随着这春色绚烂起来。
夜晚来临,床幔在月色中飘舞,一派春色也是若隐若现,只是那浓重的喘息声在夜色中甚是响亮。一阵欢好之后,柳思缘精疲力歇的躺在朱渊的臂弯中,听他讲着这一□□堂之上的种种零碎,心里也是满足的。
“……要回来了……”
柳思缘微微愣了一下,迷糊的脑子有那么一点清醒,还不完全,喃喃的问:“谁?谁回来了?”
朱渊摸着臂弯中的黑发,指尖画着那人的眉眼,轻声说:“朱毅,我的十弟,已经在城外五里驻扎,明日就要凯旋而归。”指下的眉眼睁开,因为吃惊而微张的嘴,他忍不住吻了一下笑道:“高兴吧,我就知道你会开心的。明日随我一起出城迎接十弟吧。”
柳思缘只能竭力控制,才不让身子因为兴奋而发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明日一定要准备上好的美酒为他接风,走的时候他在桂树下已经埋好了佳酿,只等着这一天的到来。
一夜无眠,他睡不着,脑子里想象不出朱毅现在样子,只是两年前那孤独的背影一直出现在眼前。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明,柳思缘换上了官袍,细心地梳理了一番,骑着白马随着皇帝浩浩荡荡的往城外行去。
行了大概半个时辰,两路人马在官道上会合,远望去旌旗在风中起舞,将士们冲着皇帝的龙撵振臂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扶着已经苍老年迈的皇帝走下马车,站在了队伍最前方。
柳思缘在人群中伸长了脖子,寻找着那人的影子。一辆战车上跳下来一个将士,逆着阳光,闪亮的盔甲晃花了柳思缘的眼睛。他揉了揉眼睛,努力地看过去。那个少年经历了两年的风雪,已经蜕变成真正的男人。他的皮肤黑了,麦色的脸上五官深邃的让个人无法挪开眼睛,那刚正的脸颊,黑眉鹰眼,薄薄的嘴唇让人觉得这人越发的疏远。
朱毅上前两步朝父皇跪下,行了叩拜礼,被老皇帝颤巍巍的扶了起来。老皇帝摸着儿子的脸,瞬间也是悲喜交加,他有十个儿子,这个最不被他喜爱的,最小的孩子却是帮他除了心头大患的功臣。他露出难得一见的慈父般的笑容,拉着儿子的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朕想念你的紧。”说着拉着儿子一同上了龙撵,号令全军打道回府。
朱毅抿着嘴角,看不出喜悦的骄傲,时间让他变得更加深沉,越发的陌生。他的视线顺着车窗飘出去,刚好对视上伸长脖颈的人,一眼就认出了那双桃花眼,眼中竟然带着无限的喜悦。他只是瞥了一眼,旋即收回目光望着父皇的脸,不再回头。
回京三天,全国欢庆。十殿下的府宅原本是门可罗雀,如今熙熙攘攘的人群堵着门口水泄不通。柳思缘在门口转了好几圈,就是挤不进去,他失望的回府,望着桌上三坛刚刚抛出来的美酒发呆。
那是朱毅走的那天,他在他们玩耍过的后院亲手埋下的女儿红。藏在地窖十八年的黄酒,又被埋了两年,里面是许许多多的思念与牵挂,一旦打开,答案便赫然在目,只是如今没了开坛子的人。
他想,也许忙完了他会想起曾今的这个朋友,可是一直等着,就是不见来人。终是他按耐不住,跑去了已经被册封为泰王的泰王府。开门的小厮认出了他,赶忙进屋通报,不一会那人亲自走了出来,墨黑的衣袍没有束带,狂放的飞舞着。他散着发,靠在朱红的大门看着柳思缘,看得他浑身发憷。那本是柳思缘熟悉的眼眸,像只海东青的眼瞳,里面蓄满了勇敢智慧坚韧强大,他的眸有时坚定有时茫然,有时火热有时腼腆,可是现在,为什么充满了戾气和冷漠。
别像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我,好吗?
他舔了舔嘴唇,尴尬的笑了笑,像以往一样唤着他的字号:“炫明,恭喜你凯旋,我为你准备了上好的女儿红,等你去开封。”那人不说话,只是就着月色冷冷的看着他,很久才冷冷的一句:“太子寻了你一晚上,你在我家门口干什么?”说完转身离去。
柳思缘才想起今晚他应该去东宫,去他的爱人那里,可是他忘记了。他失落的回家,把酒坛子又埋回了泥地里,心里不禁苦笑:他都知道了,心里是看不起我的吧,瞧不起我这个趋炎附势出卖□□男子,好好男儿去给别人当小相公,瞧不起他在沙场拼杀,我却在男人怀中迷失的臭不要脸吧。也好,也罢,今后你是你的泰王,我是我的小臣子,谁也不干涉谁,以免我的骂名玷污了你。
其实,柳思缘的名声在朝中一点也不好。屁大的宫城,什么事情传不出来,而且是越传越玄,于是就有了这个父亲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奸臣,儿子是出卖□□的兔儿爷,一个讨好皇帝,一个讨好太子,都不是什么好鸟。恨着柳傅的大臣们经常拿着柳思缘这事当笑话,都知道柳相爷和太子党不合,一直拥立八皇子,这做儿子的偏偏和太子走的那么近,还是被别人压在身下的那个,都二十的大男人,连个女人也没有,这不是打自家老爹的脸吗。于是有人笑话,这柳家是要断子绝孙了,看你柳傅能得意到什么时候。
柳思缘从小就喜欢和父亲对着干,这事上真的是气坏了相爷。他打小就发誓,决不让你顺了心,于是真的这些年没让父亲顺过心,两父子见面就跟斗鸡似的,随时都剑拔弩张,场面吓人得不得了。
柳思缘也不管父亲死活,他是真的爱死了朱渊,只恨自己不是女子,不能和他刻在同一个祖宗牌位上。他想,我不求名利,只求能与你白头便好。这一想法却被父亲打了一个七零八散。
柳相爷真的是动怒了,再也不能由着儿子瞎搞胡闹,直接派人把柳思缘绑了个结实,也不管同不同意直接押进了喜堂。婚礼简陋,主要是实在不堪,新郎被绑着还挣扎嘶喊,吓得新娘单薄的身子在喜袍下瑟瑟发抖。最后闹得没法,直接灌了春药丢进了洞房。
接下的三个月,柳思缘几乎被软禁,除了三餐,他只能看见他的结发妻子,这个陌生的平凡的女人。他不爱她,一点也不,他的心除了朱渊,不能给其他任何一个人,他是个感情上的痴儿,爱上了就会忠贞的那种。
他从来不碰这个叫雪松的女子,即便她知书达理,温柔善良。于是柳傅给他灌药,灌了药丢进房中行事,过几天重复如此。于是,他的妻子终于怀上了柳家的孩子,柳傅也在朝臣面前仰着鼻子冷哼,谁说我们柳家会断子绝孙的。
频繁的喂药,柳思缘终于是身体不支倒下了。说来可笑,竟然是被自己的父亲强制灌药伤了身,这个人哪是父亲,他从未尽过父亲的责任,从来是为了自己的私利可以牺牲一切。
柳思缘想念朱渊,整整三个月未见,为何没有只字半语,这伤身加上相思,竟然是一病不起。不过,没人会为了他的病倒而恐慌,皇帝也病了,也是一病不起。
他的床前只有妻子,小心翼翼的为他擦去额头的汗水,给他喂药喂水。病榻上的人特别容易感动,他觉得自己对不起雪松,明明知道,他还是无法欺骗自己的心。身体虚弱,整个人都很渴睡,喝了菜粥便倒回床上昏昏欲睡。
浑浑噩噩间,只觉得有人用手指轻轻地描画着自己的眉眼,抚摸着自己的脸颊。他努力睁开眼,心里一喜,过于激动,差点一口气没接上来。“渊……渊……你来了……”颤抖着手抓着那人的衣摆,生怕他会消失。他听见有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似乎隐忍,似乎绝望,那人起了身像是要走。思缘挣扎着拽着他的衣角,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床沿,那人又是叹气,只能扶着他躺好,低声劝道:“子默,你睡吧,我不走。”听他承诺,思缘才放了心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极好,第二天日上三竿他才醒来,只觉得浑身舒畅,病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大半。缓缓起身,抬起手。他记得昨晚朱渊来了,这会儿人呢?怎么只剩下掌心被截掉的半截黑色衣袖。他看着墨黑的布料,袖口上金色的滚边线,那么的熟悉。
梳洗了一番,换了衣裳,他决定去找朱渊,许久不见,他是真的想念至极。一路上只觉得气氛诡异,到了宫中只觉得视线全在自己的身上,还在悉悉索索的议论着什么。他皱着眉,一时间也猜不出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心里揪得紧闷得慌。
“太子都被软禁了,你怎么还在逍遥快活?”迎面走来一个官员,不正是和自己一起殿试的探花郎吗。他在说什么?什么软禁的。
那官员没想到看似文弱的柳思缘竟然箭一般冲过来,一把揪住他的领子,怒视着他咬牙道:“你说什么?敢再说一遍?”印象中的柳思缘不是一个长相狐媚,只会趋炎附势,溜须拍马的文弱男人吗?可是他却在这个瘦弱男子的手下,不能挣扎分毫。
“太子私藏龙袍,皇上只是病重还未归西,这不是大逆不道之罪?你是太子的人,怎么就你一个没有被牵连?”那人壮着胆子吼起来,手脚乱蹬反抗着。柳思缘气得浑身发抖,一巴掌打得那人眼冒金星跌坐在地。他指着那人喝道:“若是让我知道你在妖言惑众,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那人坐在地上,看着点地飞驰的白影越来越小,差点吓破的胆子才慢慢平息下来,没想到这个男宠竟然有着如此的武功,真是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
柳思缘还未到东宫,半路就被御林军挡了去路。他心急如焚,当下竟然没了主张,与御林军正面冲突起来。十几个人团团围住他,个个都是高手,却也挡不住他的攻势,一群人被打得七零八落。杀得红了眼,柳思缘捡起地上的剑,朝着一个领头模样的人砍去,大喝一声:“都给我闪开,挡我者死。”
‘哐’清脆的撞击声,空中的两柄宝剑撞出了火花,剑尖的内力让持剑的两人同时退步。御林军的校尉在剑口下活了性命,惊魂未定的看着解救自己的来人,喊了一声:“泰王……”
柳思缘持剑而立,手腕隐在衣袖下微微发抖。只是一招,胜负立刻见效,若不是朱毅手下留情,只怕他的手都要废了。不禁苦笑,记得儿时他们还能勉强打成平手,短短的几年,怎么就是天地之别了呢。
朱毅收起剑,黑衣武装,显然全城都在戒备,他是兵权的总负责人。“太子之事自然有皇上会定夺,若是被奸人陷害,定会还太子公道,你就不要在此节外生枝,快些回家去。”
柳思缘丢了剑,上前两步,扑通一声跪下,几乎哀求:“炫明,看在我们儿时的情分上,就让我见他一面,只是一面可好,求你了……”他几乎声泪俱下,想着会生离死别就觉得心口被活生生的剖开,揪着领口身子摇摇欲坠。
朱毅只是看着他,面无表情,他的手动了动,似乎想扶起他,最终还是垂落在剑柄上,低声对身后的校尉说:“把柳大人请回去吧。”
柳思缘猛地抬起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他们认识十五载,从未求过这个人。他记得这个男子虽然阴冷,对他却是很好的,小时候争抢的东西他总会赢到手,不是有多厉害,而是最后那个人总会放弃,说一声‘无聊’,而后走人。像这么果断的就拒绝他,第一次,也让柳思缘彻底的明白了,他们已经不是那一艘孤舟上的同路人,时间已经让他们彼此都非常陌生。
他缓缓起身,默默地离开,这一次换做朱毅望着那单薄孤单的背影离去。他明白,这转瞬之间,真的是形同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