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烟火绚烂 ...
-
人必须得送出去,机会不是随时都有。太后寿辰,每年都会去燕云山佛渡寺上香还愿,皇上会亲自陪同。
大清晨,隆重的仪仗队缓缓行驶在京都笔直的大道上,皇上御用的车辗,华盖上雕刻着五爪金龙,金色的流苏从八角宝盖的顶端流畅而下,初升的太阳落在上面,华贵逼人。后面是太后的凤舞九天,镀金的凤凰在车顶展翅欲飞,活灵活现的。车辗的前面两排盔甲整装的骑着高头战马的将军,两旁跟着严整官袍肃穆端正手持象牙笏的文臣,前前后后太监宫女上千的人把这些贵人们围个密不透风。
早早便有官爷提前清道,街上大门紧闭,连窗户都是紧闭的。皇上出巡,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所有的街道都有重兵把守,手持兵器,可疑人等一律格杀勿论,所以老百姓都躲在家里,谁还敢探个头看热闹,小心脑袋落地。
三品以上的官员必须跟随左右,一起上山陪着做法式,祈福请愿,正午在寺中吃顿斋饭,晚上才会回来开始真正盛大的宴会。这一天,整个京都除了留守在宫殿的几员大将镇守,文官里面官最大的就是柳思缘了。
腿脚不便有时也能落个清闲,以免陪着那老太婆点头哈腰阿谀奉承。
所以当柳思缘的马车被挡在门口时,这个得宠的一品大员瞬时间愤怒了,连个看门的也敢挡我去路?他掀开帘子,移着坐到了门口,靠在车门上盯着那名局促不安的士兵,眉眼微微一挑,轻声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拦在车前的六名士兵受惊不小,干脆跪下来,领头的颤声道:“大人,上头有令,今天一律封城门,不得进出,若是让大人出了城,我们小命难保呀。”
车旁的一个青年喝了一声:“大胆,你敢拦着我家大人,就不怕丢了狗头。”这人名叫王远疾,是王虎将军的随从,当年柳思缘冒死救了王虎将军的孙子,这死脑筋的武人就甘心情愿的给他当起了护卫,也好,省的去找武功高强的护着自己了。
柳思缘冷笑一声,“我也不行?”不知谁小声说了句:“上头有令,柳大人不能出城。”思缘心头嗤笑,炫明这人精,感情是知道我今天要送走苏诺,查的就是我吧。
明知道人是他救的,没有搜家查问,也没有拷打逼供,只是提醒多次这苏诺他是一定不能放虎归山留后患的。
柳思缘闭眼,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睁眼时懒洋洋的问了一句:“当真不让?”跪地的可怜虫们冷汗嗖嗖,硬着头皮:“不敢让呀,大人……”这语调委屈的几乎哭泣。他们只是些小吏罢了,当兵只为了混口饭吃,何苦来为难他们。
柳思缘从腰间取下一个金丝软鞭,一挥手在空中‘啪啪’作响,领头的脸上立马一条血虫子,鲜血不停往下淌,吓得旁边的士兵求饶道:“大人开恩,大人饶命……”
这一翻打闹,把城头的守卫将军徐鹏唤了过来,他刚下楼就看见自己的人围在一团,拦着一辆马车,车上的人嚣张跋扈的正拿鞭子抽打跪地的士兵。这男宠好是嚣张,徐鹏气的怒火冲天,冲上去隔空就抓住了那条金丝软鞭。只见那条金丝软鞭有了生命一般,空中一抖让他抓了一个空。
柳思缘冷冷的看着他,两个人就这样对峙着,开始了无形的较量,反正就是没人让步。此时的城门空无一人,老百姓都藏在家中,错了这一场好戏。远处传来咕噜声,十几个倒夜香拉着车子行来。往日出城都在寅时,因为皇上出城往后延迟了一个多时辰,接近巳时才准这群特殊的人出城,。
臭味越来越重,堵在城门的人忍不住都皱了皱眉头,有些捂住了鼻子。徐鹏对身后的人吩咐,给我好生查,一个桶一个桶揭了盖子查。下人们不情不愿,开了两个盖子就开始打干呕,心里抱怨,什么时候也没查过夜香桶,太臭人了。无赖上司在此,也只能硬着头皮检查。
徐鹏挡在车前,强硬的说道:“大人回去吧,实不相瞒,皇上早知道大人今天要去郊外游耍,交代下官在此等候大人,给大人您带句话:牢记前晚的话。”
前晚……侍寝之后,朱毅搂着他,掐着他的脸蛋,难得啰嗦的重复着同样的话:“子默,乖乖的好吗,我虽然是皇帝,却不能处处护着你,我要权衡朝廷,至少不能太偏袒某人,闯点小祸就行,别捅出大的篓子来。苏诺跑了,不足为患,但是却是给人落下了口舌,我怕保不住你。”
他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这话却前后说了不下五六次,思缘心里明白,他在告诉自己,识相的就把苏诺送回来,否则,别怪我翻脸无情。
柳思缘似笑非笑:“皇上的话下官句句在心,有劳将军了……”话还未说完,手腕一抖,来回好几鞭子抽打在马屁股上,马儿受惊嘶叫一声撒开蹄子往城外狂奔而去。
那是一匹纯正的纯血马,那是最快速的闪电侠,不少贵族赌马都是高价买不来的品种,柳思缘却用来拉车。曾经一度成为大家嗤笑的对象,认为他简直就是无知出丑暴敛天物。这会儿徐鹏一点也笑不出来了,出了一小会神,放眼望去就只能看见扬起的烟尘和远去的车影。徐鹏的头瞬间‘嗡’一声,什么叫做头大如斗,他这个莽夫也能真正体会了。
他一挥手,召集了是几个弟兄跨上良驹,追了出去。心里咒骂:你想死别拖我下水呀,怎么留你这么个祖宗祸害人呢。柳思缘的随从们也是吓得不轻,担心主子的安危,没有马只能靠着双腿拔腿奔了出去。一场闹剧终于落幕,门口的人呆呆的望着城外方向,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
“大人,还查吗。”小士兵胆怯的问了一句,领班恶狠狠瞪了一眼:“还不让那些粪桶滚蛋,就是他们触的霉头。”
一路追赶,单骑竟然追不上拉车的马匹,狂奔了几里路,转个弯赫然发现柳大人的马车已经停在了路旁,马儿悠闲地吃着枯草,因为天冷喷着一团团的雾气。
徐鹏跳下马,只见柳思缘靠在门旁,嘴角轻扬,“刚才马儿受了惊,对不住了徐将军。”他的脸颊青白,这一路颠簸想来也不好受。虚弱的人看起来无害,只是他的笑太扎眼,好像在说,跟我斗你还嫩了点。徐鹏气的恨不得一剑穿了他的身子,走近一看,车内空无一人,咬着牙对身后的下人道:“分成两路,一路接着追,一路回去召集三中队的人马,沿着这条道每个镇子都不要放过。”
柳思缘合着眼,心里松弛下来,你们慢慢找,只怕苏诺已经沿着相反的路逃之夭夭了。
事实也是如此,苏诺一辈子没有这么狼狈过,浑身臭气熏天,虽然躲在粪车逃亡有些狼狈,但是好歹自由了。苏诺呼吸了几口新鲜的空气,心里暗想,逃了出去,这辈子他都不愿再见这些人了。他只想赶快的找到朱鸿,用自己的性命给妹妹妹夫留个血脉,什么权势富贵,那是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死里逃生一次,什么都看得开了,毕竟三十好几的人,还有几年蹦跶的。
柳思缘给他准备了银票马匹通关牌,假胡子,布衣服。他换了装一路奔走,回头时京都越来越小,他不禁感叹,这辈子都别回到这个伤心地吧。苏家在京城的根基已经没有了,他只能往塞外走,那里有几家苏家当年瞒着朝廷私自开设的染坊、布庄、酒店,近几年是越来越火热。他想,朱鸿是个聪明的孩子,若是活着,一定不会在□□久留,肯定也是往塞外去了。一定活着吧,他安慰自己,快马消失在远方。
所以,方向很重要,一开始都是南辕北辙的,做些无用功。一下午快马加鞭,连个毛都没有发现,苏诺在柳思缘的安排下,一路有人打点,层层关口顺利通关,不禁感叹,这柳思缘短短两年笼络了不少力量,只怕是野心不小的。
徐鹏扑了一个空,心里怕得要命,不知道怎么向皇上交代,只能将人犯暂时关押在乾坤殿,还得好吃好喝伺候着。只是这一路颠簸,柳思缘累的要命,腰板子都快散了,着了床就呼呼大睡,这一睡就到了傍晚,一声炮竹将他惊醒过来。
醒来的时候顺喜和小安守在床前,偌大的殿内空无一人,除了门外的守卫。两个奴才给主子拍背揉捏,扶着主子坐了起来,来到了窗前。窗外烟火漫天,整个夜空布满了爆散开来的火星子,四面八方的飞去,连星星都黯淡了下来。
他靠在窗棱上,记得小时候最爱放烟火,朱毅一张扑克脸只是看,一点童趣也没有。他记得有一次自己故意在朱毅身后放了一个二踢脚,那声音响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也成功的把那装模作样的十二岁孩子吓了一跳。第一次看见那人出丑,乐得他捧着肚子哈哈大笑,哪知道那臭小子抛下一句:“我见你兴致寡淡,故意装出来逗你玩的,还真是相信了。”气的他恨不得把手上的炮竹都点了丢过去。
很冷的风,冻得他一个寒战,这是怎么了,太子也和他放过炮竹呀,怎么脑子里一闪的就是那张冷脸呢?两年呀,才两年呀,他怎么可以就淡忘他了。
大殿的门打开来,柳思缘回头看着来人,威严的表情不好看,他还是喜欢这人以前闷骚样。
是来兴师问罪的吧,柳思缘干脆脖子一仰,要杀要刮随便。
朱毅挥手,下人们退了出去,他走到床前,抱起那个瘦削的身子,不满意怀中的份量,皱着眉头低沉道:“怎么感觉又轻了。”柳思缘难得顺从的靠在他的怀里,低低地说:“直接来点痛快的吧,不然我摸不准你在想什么?”
朱毅扬了扬浓眉,调侃的口气:“我的子默做事情还要摸准我想什么吗?”温热的气息喷在皮肤上,寒冷的季节特别的明显。摸了摸那双蹙起的眉头,刻意转移话题,“今天太后寿辰,我们不说那些不愉快的,说说,今晚你最想做什么?”
“我想放炮竹。”柳思缘难的有些撒娇的靠在他的怀里说。
给他裹上厚厚的狐裘,一个执意抱着出去,一个倔强的走着出去,最后还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屈服,他暗暗安慰自己,没什么丢人的,反正从小到大他没有胜过他。不是没法子,而是舍不得。
柳思缘几乎是贴在朱毅的身上,两个腿基本上没有受力,走起来都是蹒跚的厉害,身子不时的往下掉。朱毅搂着他,有力的胳膊环着他的腰,配合他的速度慢慢的挪到了院子。短短的几步路,思缘坐下的时候两条腿就开始不受控制的抽搐,疼得他只能咬着牙齿抓着扶手忍着,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好法子。顺喜和小安赶忙跑过去,想去给主子揉揉,减轻疼痛。哪知道帝王大手一挥阻止他们,让所有人都退到了院子外面。院子空无一人,朱毅走过去半跪在思缘的脚旁,将他的双腿搁在膝上轻轻地揉捏。思缘靠在椅背上,疼的说起话来也是断断续续:“这要是被太后看了去,我几条命也不够砍的。”朱毅不说话,抿着嘴认真的揉着,面部刚硬的线条在炮竹的亮光中柔和起来,竟然隐隐能看见眼中的痛。
好不容易让两条废腿安静下来,朱毅脱掉了暖和的外罩,盖在他的双腿上,然后捋起袖子,竟然难得的开怀大笑起来,问道:“想看什么烟火。”柳思缘看着小太监搬来大大小小好几箱子的炮竹,估计都是太后那里顺过来的。今天太后寿辰,除了慈宁宫,其他地方一律不准燃放烟火,若是……柳思缘抿了抿微扬的嘴角,藏去嘴边遗漏的坏笑,道:“全点了吧。”
朱毅二话没说,将几箱子烟火拿到了远处的空地,玩心大发,点了几个小小的火把,递了一个给思缘,让他往烟火箱子上丢。他扶着柳思缘坐直了身子,看着他颇似认真的瞄准,火把子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偏了。柳思缘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心里恼火,连这手也不听话了,还真是废人一个呢。
又一个火把子塞进了他的手里,朱毅握着他的手,轻轻一抛,漂亮的弧线,不偏不倚的落在箱子上,霎时间‘噼里啪啦’的响声乍起,‘咻咻’连环着往天上冲,一时间风头竟然盖过了慈宁宫那边的寿宴。杨太后看了这光景,听了下人禀报:皇上是陪着宠臣玩耍才怠慢了太后的寿宴,鼻子差一点气歪。
柳思缘仰起脖子,多美呀,也不知道还能看几次。“你不是不喜欢放爆竹么?”他突然想起来,于是就问了。
那人搂着他,抬头望着天空,直到烟火淡去,他才垂眸认真的看着他:“不是不喜欢,你不是爱玩的很吗,以前父王不疼我,给的炮竹也是最少,只想着留给你玩吧,我看看就好。”说完抬起头,乾坤殿上空的天空一片黑暗,慈宁宫的爆竹还在继续放着。
柳思缘说不出什么感觉,心里很疼,眼睛却一点泪也没有。他不停地思索,他们两个到底怎么就走到了今天,他们到底谁负了谁。思来想去,他又想起了他失言的花灯,想起年少的朱毅坐在他家门前等他,应该是他负了他的,可是,又能怎么办呢,到了今天,不是一句原谅就能回到从前的。有时候,流失的就再也找不回来,感情也是如此。
他抬起颤巍巍的手,抱上了那句伟岸的身躯,这人又壮实不少,竟然只能环住大半个身子。想起他小时候瘦皮猴的模样,他忍不住笑了笑,靠在他的胸膛,真暖和呀,比火炉子好用多了。
朱毅身子僵了僵,暗自嘲笑自己,怎么别人主动了,自己还不大习惯,这不是受虐的命吗。他抬手,搂着怀里的人,笑了笑问道:“怎么的,今天这么反常?知道犯了大错,想求得原谅吗?”
思缘没有反驳,听着有力的心跳,轻声说:“炫明,我还不想死呢……”一句话,朱毅知道,就算杀在多人,流再多的鲜血,他也要护着这个人,这一场较量,他又是输的彻彻底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