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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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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安在礼成后便被侍者领去了新房,苏青则留在大厅内应付前来参加婚宴的宾客。苏喻一向少在人前出现,如今大礼已成,只略坐了一会儿便也起身离开了,众人敬酒的对向自然放在了苏青身上,她得体地应付着贵族小姐和夫人们的祝贺,珍贵的桃花酿一次次倒满酒盏,满室芬芳酒香。
酒酣耳热之时,苏青猛的一拉身边林少游的衣袖,趁她转头之际递过去一个眼神,随即醉倒在她身上,俨然便是一幅不胜酒力的样子。林少游眼角微抽,几欲狂笑出声,好在还算谨记朋友义气,面上带笑地扶住她向众人大声道:“世子醉了,咱们也留她一命,该送入洞房了!”
众人一路喧嚣将脚步摇晃的苏青簇拥到院前,按礼数说了吉利话便三三两两散去,早候在那里的苏一连忙吩咐侍从领路备马,自己又赶忙从林少游手中扶过自家主子。
林少游走之前,不经意踱到苏青身侧,轻声笑道:“有人不便前来,托我给你送了一份礼,你记得问苏一要去。”说完也不待苏青反应,负手优哉而去。
苏一打发了众侍儿,搀扶着一步三摇的苏青走进外屋。
书房的门轻声掩上,苏青站直身子,扶了扶有些昏沉的头,走向桌前的沉香木椅。
“谁送的礼?”
苏一极快地瞥了一眼已有醉态的主子,心里暗忖着原来是真的醉了,手中却没有丝毫停顿地从袖中拿出一个锦囊递过去,“是……十二坊的那位。”
“青鸾么……”苏青脸上平静的表情让苏一觉得这个结果早在她的意料之内。
也是,除了那一位,谁能有这样的胆子。
这些贵族女子们从来不缺美貌体贴的蓝颜知己,苏青并不是例外,当她多年前对惊鸿的迷恋结束后,就再也没有独宠过身边任何一个男人,也从不让自己只停留在一个男人身边。但是青鸾似乎是不同的,当苏青在十二坊、红袖招以及别的青楼间宠爱不同的人时,只有他成功地留在她身边直到现在,并且一直是她最纵容的那一个。
苏一垂眸静立,不管怎么样,在这样一个日子堂而皇之送上礼物……应该并非完全出于恭贺之意罢。
苏青用指腹抚过锦囊,上好的古香缎带来细腻光滑的触感,挑开细带,将里面的物件倒入另一只手中……
这是一颗杯口大的夜明珠,以大小来说算不上贵重,大玥任何一位高官贵族都能拿得出来,但这一颗的光泽却格外纯净柔和,甚至可以说是极少见的。也正因为如此,苏一只看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件礼物,他记得这颗夜明珠,当年经由某位高官送到苏青手中的极为贵重的礼物,在第一次赞叹过它的美丽后便再未见过。原来……是被送给了那一位么,苏一不无惊讶地想,能从苏青手中得到这样的东西,难怪敢在她大婚的日子里把它退回来呢。
苏青静静地看了这颗夜明珠半响,缓缓扯出一抹笑意,在苏一以为她会发怒的时候轻笑出声——“恃宠而骄!”
随即翻手把它放回锦囊,收进柜子里,不再理会。
苏一垂眸不语,忽然又听她问道:“今晚的沃盥礼,是母亲安排你去的罢。”
虽是问句,确是陈述的语气。
苏一抿了抿唇,平稳地回答:“是。”
苏青没有再说什么,多年的相处让她很清楚苏一的人品,更何况,他是一个心性极高的人。
“以你的聪慧,母亲的意思你必然明白,”苏青走向他,单手按住他清瘦的肩,示意他抬头,然后以温和的语气说,“我可以娶你为侧夫。你说实话,愿意么?”
苏一眸光一颤,猛地跪下去,“主子!”面色顿时已变得有些苍白。
这么多年的陪伴侍奉,他很清楚苏喻对他的期望,但也很清楚自己对苏青来说并非情爱之选。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意愿,但眼前这个人,这样高贵的身份与地位,以及让人觊觎的容貌,无论如何都和自己处于另一个天地。
侧夫的名分应该是极大的恩赐了,但他很清楚这意味着他只能在小小的一方庭院里依附着她生存,而真正跟她相处的时间甚至还不到如今的一半。他咬了咬唇,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回答道:“主子!我……不愿意。”
苏青点点头,亲自扶了他起来,柔声道:“跪什么,我又不会逼你。”
没有再谈这件事,她挥挥手示意苏一退下。
苏一躬身行礼,退出书房,退到门外黑暗的夜色中,只觉浑身虚脱一般无力。
苏青径自从书房内门穿过,走向红烛燃烧的新房。
房内红幔四垂,名贵的檀香袅袅馥郁,月影斑驳地落在雕花窗畔,屋内温暖而明亮,还有桃花酒沁人心脾的醇香。谢安正端着酒杯坐在靠窗的位置,身上的纁色礼服已退去了厚重的外层,余下的白色长衫衬着笔直的脊背,严整如新。
他望向苏青,一如苏青曾想象过的那样,挑眉说道:“世子别来无恙否?”声音温暖柔和,仿佛在黑夜中溢出一汪春水。
苏青不由得失笑,被蛊惑般支配这摇晃的身体走过去,在中途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那双深静的眼正带着笑意凝视她,“桃花酿酒劲醇厚,世子醉了罢。”
她缓缓勾起嘴角,偏头凑近他的耳边:“大喜之日,不妨一醉。”
绕过红绸装饰的凤鸟髹金屏风,谢安扶她坐在下,看向她即便醉后也清彻明亮的双眼,似乎想了想才伸手替她撩了下散在前面的额发。
苏青依旧不胜酒力般半靠在他身上,嗓音也带着醉酒后特有的沙哑:“御赐的三十坛桃花酿,价比三十座庭院,你的面子真不小。”
屋内静了下来,更漏声清晰可闻。
苏青面上醺然带笑,心里却着实有些感伤。洞房花烛夜是娶正夫才有的礼节,换言之,这个日子是她此生唯一的一次,别人的洞房花烛夜莫不是含情脉脉,只有她暗藏心机话中有话。这并非她所愿,但却是身为郡王府世子的责任,新婚之夜理应是谢安这段时间内最无防备的时机,她需要这个时机,也需要在接纳一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的人之前更接近他的内心。
片刻后,谢安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他抬起手扶住苏青的肩,让她面向自己,缓缓说道:“苏青,我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娶我,但我希望你能相信,既然嫁给你,我就绝不会有背叛你的一天。”
苏青坐直身体与他对视:“因为我娘对你有恩?”
谢安复又微笑:“不,因为你是我的妻主。”
苏青垂眸。是啊,几千年来,妻主这个词被赋予的含义太多了,没有哪个男人的一生不与它紧密相连,不管这个男人曾经取得了怎样的地位和名声,当他嫁给一个女人后,必定要将他的一生用以陪伴他的妻主。
他继续用温柔和低沉的声音说道:“我曾是一名官员,也因此一直没有嫁人,在我二十岁那年,一心憧憬的是另一个大玥,并且在了解到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后挂印出走……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会这样过下去,回朝为官以及此后的事,包括这门亲事,是我从前没有料到的,所以我曾对将来的生活充满困惑,也曾无数次担心我的年纪和经历会让你感到不快,然而无论如何,”他顿了顿,“无论如何,我都将用剩下的一生来陪你度过。”
苏青有些怔忪,她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的承诺,也不是没有听过别人的表白,但当这一切被谢安用这样真诚而不带任何旖旎之意的话语说出来之后,她心里有一种类似于放松的妥帖感。
她曾带着微妙的心情假想过谢安的年纪给他的外貌带来的改变,也不是没有担心过娶一个比自己年长近十岁的男子会带来怎样的尴尬,然而此时,她觉得这些或者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重要。他是众人眼中受人称赞的官员和才华卓越的男子,这样一个人从此刻起将以郡王府少君的身份站在她的身边,从此与她的荣耀和未来联系在一起。
案头的烛光轻跳明灭,苏青忽然觉得回答什么都是多余,呢喃般说了一句“记住你的承诺”,然后便覆上他的唇,用足够的耐心去安抚他在之前的话语中透露出的些微不安。
他像一切有礼而温柔的男子对待自己的妻主那样回应着她。他的唇薄而柔软,带着桃花酿魅惑的酒香,唇齿纠缠中,苏青觉得之前的酒劲似乎都在此刻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在身体内点燃成一片火海。
她渐渐地俯下,最后一层华贵的礼服散落在地面,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飘渺起来,似乎远在云端,耳边只余下彼此的呼吸和心跳。谢安修长的手指带着温暖抚过她的双肩、背脊、腰……让她不自主轻颤,喘息间对上他的眼,深海一般的幽黑中暗藏波涛,让人几欲沉溺其中。
“谢安……”
她仿佛第一次念出这个名字,又仿佛已经唤过千万次……
炉香渐烬,烛泪未销,一小节燃尽的烛芯断裂开来,落入银盘里那一汪烛泪中。
大婚之日,屋内的红烛是要彻夜不熄的。
苏青微微偏过头,在跳跃昏黄的烛光中看向枕边人的睡颜。细密的睫毛在他眼下的肌肤上投出一小片微弱的阴影,几缕微湿的发丝贴在脸颊边,勾勒出柔和的线条。
她想,自己很早以前的猜测或许是错误的,谢安虽然不输女子,但他亦有着为人夫应该有的涵养和温柔。他心有丘壑,才华横溢,洞悉官场并且有着高于大多数官员的名声,这些优点放在一群养尊处优的贵族男子们中间时就显得格外可贵了。对于大玥的女人们来说,有一个面容姣好、温顺高雅的夫君在身后可能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而有一个像谢安这样可以并肩沉浮的人相伴一生,就是一件值得庆幸和足以用来炫耀的事情了,有什么能比娶一个不输女子的男人为夫更让人骄傲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