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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上巳节已过,十里桃花也都谢了,余下毛茸茸的小而青的果粒。从望江楼中看去,枝桠伸展,绿叶簇簇。慕名而来的游人也散了大半,反倒显得没那么拥挤,多了几分从容。
      苏青接了郑筱的帖子,在这望江楼喝茶,虽说郑筱找了个由头请客,可绕来绕去,话里话外,都冲着别的方向去了。她早知道郑家打的什么主意,可这郑筱偏偏又是个不会说话的,好长时间说不到点子上,她便也渐渐不耐烦起来。
      郑筱看了看苏青,见她望向窗外的景色,笑着感叹:“桃花开谢了,这衢江岸倒是另一番景致,也不比三月里差。”
      “是啊,看过了热闹,在看看这静谧的,也不错。”
      郑筱顿了顿,又另起了话头,“前几日母亲庆生,要多谢世子赏光。”
      苏青将目光收回,端了茶喝,“客气了,郑大人和我母亲同朝为官过,都是旧识,我们这些后辈们不该彼此生疏了。”
      郑筱眼中闪过一丝喜悦,面上却格外忐忑不安:“那日,我那小弟莽撞……”
      “郑公子纯善烂漫,郑小姐有个好弟弟。”
      这下郑筱的喜悦才真正浮上了面来,“家母就这么一个小儿,自小宠得紧,也亏得他出落得好,平日里有什么错,我这个做姐姐的也不忍心罚他。”
      苏青听着,终究没忍住,面上就浮上了一抹讥诮。郑筱话一顿,接着说:“到底是养成了娇惯的脾气,也不知道今后出嫁了,妻主怎么受得了他。”
      “郑公子还不到年纪吧,就已经许了人家了?”
      见她顺着自己的话问,郑筱心里一宽,想来这位穿金戴银的世子确实是上钩了,忙笑着说:“还没呢,母亲宠他上了天,不是个好人家不肯放人。”
      苏青却不接这话了,只是点了点头,又看向窗外的景致。
      郑筱便有些尴尬,可对方是郡王府世子,不是自己开罪得起的,有些话也不敢说得太白了,幸好自己也把口风探得差不多了,不过,好歹要给个准信才行啊。这么思量着,又硬着头皮要开口。
      苏青却又端起茶杯,凝视着自己握杯的手,缓缓道:“天气渐暖,人也懒了,才出来这么一会儿,倒觉得有些困。”
      这倒是实话,她这几日因为处理林翎的一些动作,有些烦躁,人就容易困倦。可这时候说这话,明显地是送客了。
      郑筱也就不好再开口,又说了几句世子虽然年轻也要注重身体之类的话便告辞了。回到家便跟母亲说苏青亲自问起了弟弟的婚事,想来是有这个意思的。郑玉听了总算放了心,当下又吩咐郑筱:“多借生意上的事跟世子来往……宴请世子的时候就可以把琪儿带上……记得跟世子表明我们的态度,绝不会将当年的事透露出去……”

      郑筱走后,一直在她身后侍奉茶水的苏一感叹道:“这郑小姐可没得到当年郑大人的半分真传。”
      郑大人郑眉,当年那场风波里唯一全身而退保全了全家的人,自然有着不俗的眼光,算是难得的识时务之人。其女郑玉还算着调,而今天这位,别说辨析时事了,就连察言观色都做不好。
      苏青也不加掩饰地冷笑出声:“和那郑玉真不愧是一家人,做起事来连自己的身份都配不上。”
      苏一心里也隐隐不屑。要说郑家的身份本也不算高贵,但在西陵也算是商贾中的大户了。郑玉庆生,帖子发到郡王府里,本就是不合规矩,郑琪在宴席上全无礼法廉耻,一心引得她的注意,却是连大户人家公子的身份都丢了,至于郑筱,和别人谈起自己弟弟的婚事竟然一点都不知避讳,也是个不知礼的。
      “郑家想是被另一头逼得紧了,所以急着要您的话。再说,寻常小户人家,都是有不少龌蹉事的,全当唱戏一般热闹,再没有关心失礼不失礼的。”
      苏青心里一动,这话虽说是自己引出来的,但苏一素来少言慎行,说话行事间再淡然不过,这番话叫他说出来,就显得重了。
      端起刚才没喝的茶喝了一口,苏青起身站至窗前。苏一的母亲是郡王府早年的管家,现在已经去世了,他平日吃住也都是在郡王府,倒没听说他家里还有别的亲人。不过……
      “你家里还住着一房表亲吧?”
      苏一面上有些不自然,但仍旧用挑不出错的语气神态回答了这个问题:“是,住着舅舅和表妹。”
      苏青“嗯”了一声,也没有多问,转而道:“今晚我去母亲那里用饭,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吃。”
      林翎来西陵后,到了现在,各方都差不多有了动静,苏青心里也有了计划,是时候跟作为郡王府主人的母亲禀报一声了。按惯例,苏青在自己的院子里用饭时,都是苏一服侍,而苏一要等她吃完后,给她上了茶才去吃自己的。想到自己这个下属一向容止严恪,如果不提一句,他在自己回去前定然不会吃饭。
      苏一听她不再提之前的话题,又忽然嘱咐自己,语气虽然平常,话里确是好意,嘴角不由微微抿起,神情也舒展了许多。
      苏青背对着他,手抚上窗棂繁复的花纹,想了想又吩咐道:“派人去查一查杨彻那边的底,看看她有没有什么动作。”知府在这件事上的作用虽不大,却也不可忽略。

      正午已过,苏青便在望江楼用了饭才离开。又嫌刚吃了东西不易颠簸,便弃了马车,带着苏一沿路散步。
      不多时,天气却忽然变化,竟下起雨来。路上的人还没反映过来,衣裳便被润湿。
      雨虽来势不猛,交错密布的雨丝却似乎瞬间便笼罩了眼前的景物,一时间雨膏烟腻,万物迷蒙,天地都安静下来,只剩密密的雨声。苏一在雨刚一落下时就从后面走上前来,询问是否回马车里去,苏青埋头看了看湿润的衣裳,笑道:“索性看看这雨中的桃花林罢。”说罢又抬脚继续往前走。
      苏一犹豫了一下,却又很快做出了决定:“主子且等等,我去拿伞。”说着就跑去身后远远跟着的马车里拿伞。
      苏青笑了笑,没有听到他跑开后小声的嘀咕:“心里有事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啊……现在的桃花林有什么好看的……”
      待苏一拿了伞回来,就见苏青倚在一棵桃树旁,带着让人看不清的神情,望着雨雾笼罩中的林子出神。
      他当时想,大概这才是主子真正的样子吧。这位郡王府世子作为整个西陵年轻女子中最尊贵的人,面对下人时是严厉而高贵的,面对前来奉承联络的官员则多是似笑非笑,面对那位唯一可以称得上是其好友的林大人时,又是神情舒展随意的,唯独当她一个人独处时,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面无表情的,似乎所有情感都不值得或者不愿意表露出来了。
      他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愣了愣才又赶忙跑上去为她撑伞,却被回神后的她笑着挡开:“你自己撑着吧,我用不着。”说完又向前走去,继续之前的漫步。苏一只得再她身后远远跟着。

      沿着主道行至岔口处,再折向一边并不明显的绿染小径,便是通向殷国旧臣石碑所在的路线。
      绵密的雨帘下,可以看见石碑形态不一的轮廓,分布在稀疏的林木间。
      苏青只是一时兴起冒雨而游,这样的情景最易让人观旧址怀古事,本是突发奇想要去瞧瞧那些石碑,却发现脚下的路脱离了主道便越发泥泞难行,再走几步,鞋面也染上了些许污泥。
      下雨用的棠木屐放在马车上……苏青正在考虑原路返回,就见前面不远处的石碑后转出一人来。
      似醉酒般的身影踉跄了几步,靠向了一颗桃树才随意地抵住了身子。
      苏青这才看见他一身严整却被雨水浇湿的宽袖白纱褙子,衣襟和下摆处的水墨兰竹因为雨水的润湿而呼之欲出,半掩在衣袖下的手正握着一个小巧的酒壶。
      不知是因为大雨下的这份不羁颇有些写意的意味,亦或是因为夹带在微风细雨里飘来的酒的醇香,让苏青在一瞬间就为自己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感到庆幸。
      似乎感受到她的视线,男子偏过头看向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似笑似叹道:“此地焉得更有他人!”
      男子的面容算不上绝美却异常清隽,浮着淡淡的笑意,与年轻男子不同的醇厚而柔和的声音,起伏间有奇妙的转折,让他显得更加随意从容,笼罩天地之间的雨幕似乎对他没有半分影响。
      苏青微笑着走上前去:“一时兴起,所以乘兴而游……公子又为何在此?”
      “原本是来访古迹的,如今只是……无处避雨罢了。”
      无处避雨……苏青为他的率直失笑,随着他的目光望向眼前的石碑。
      “当年殷国灭国之初,还有人前来树碑立传,后来便被世人忘却,以致人迹罕至。在下来此处几次,几乎从未遇见过他人。”
      男子拿着酒壶的手抬起来向对面一晃,“若非偶然发现,我也不知此处别有一番天地。不过……这里的几贴碑文,不事雕琢而自有风味,倒是难得。”
      邂逅于外的两个陌生人能聊的也不过是些应景的话,再说说彼此的姓名来历。然而眼前这人似乎跳过了这些不必要的礼节,直接随心所欲地谈话,颇有几分不必相识的潇洒。苏青甚至为此而感到有些愉悦了,见他谈吐清晰,并无醉酒之态,便也索性跟他聊起来。
      两人从古今碑文名作聊到文人之志,从殷国旧臣的忠烈之举聊到大玥的君臣礼法,苏青说殷国旧臣“忠烈可表,其行却迂腐。”对方说“不迂哪得忠烈。以迂腐之举全忠烈之心,是世间大义。”又从山河纷争的历史谈到治国安邦的举措,对方说大玥之病垢在于固守旧制不知变革,苏青便与他详论今制旧制,惊讶地发现对方才思敏捷,引经据典缓缓道来,总有让人耳目一新的见解。
      这番对话停下来时,两人才发现天已放晴,四周清明。
      苏青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进行过这样酣畅淋漓的对话了,她算不上惜字如金的人,但只有面对林少游和岑寂然时能痛痛快快一舒己见,因为这两个人一个是最了解她的好友,一个是博学而宽容对待弟子的先生,除此之外并没有人可以让她畅谈至忘却时光。
      一时间,一种怅然又喜悦的心情浮出,似乎这场莫名的雨中漫步终于有了一个解释。
      直到两人告辞分离,苏青都没有询问关于他的任何事情,只是带着一种类似“酒逢知己饮,诗向会人吟”的庆幸与愉悦结束了这场邂逅。
      于是当她回到留在小径外的苏一面前时,苏一立刻注意到了她的神情与来时相较发生了一些微妙变化,之前那些淡淡的类似怅然的情绪似乎已经烟消云散。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冲淡了她难得表露出来的情绪,但苏一知道主子已经恢复了和往常一样的冷静从容。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
      苏青趁着这次林少游来西陵的机会,陪她四处游玩,两人兴趣相投,隔三差五便相约出去喝酒赏景,晚上便去十二坊听曲观舞。连带着青鸾每次都来作陪,苏青与他见面的次数倒比往常多了不少。林少游少不得当着青鸾的面打趣说:“多亏我日日把你拖来,这几日美人儿的气色都好了许多。”说得青鸾微微不自在,偏又骂不得,只能瞪她。
      私下里,林少游又跟苏青说,你如今知道轻重了,那青鸾也是个懂事儿的,这样就最好,我也不用为你担心了。
      苏青知道她说的是自己从前在京城时和惊鸿的那一段旧事,心下感激,又笑道:“同样的错,我总不能犯第二次罢。”
      其实要论青鸾和惊鸿哪个更好,苏青是说不出来的,都是一曲红绡不知数的红牌,都是面容惊艳性子张扬的类型,只是惊鸿是属于她青涩的年少时段的,然而那个时段已经过去了,变的不仅是惊鸿一人,所以面对着青鸾的也不是当初那个苏青了。所幸青鸾毕竟和惊鸿不同,青鸾在大事上的透彻和懂事有时候让苏青也看不透。
      不管怎样,或许是因为青鸾本人,或许是因为十二坊调|教出来的本事,又或许是因为青鸾刻意对她表现出来的情谊,苏青总觉得青鸾是让人省心的,不管他有多少小聪明和任性,苏青仍然觉得跟他待在一块儿是随意而放任的。
      这是好事,苏青想,至少对于即将迎娶正夫的她来说是件好事。
      与郑筱见面的当晚,苏青和自己的母亲苏喻不仅商议了应对林翎的对策,苏喻还告诉苏青她的那位既定的正夫已经寄来了书信,信上称自己已经启程向西陵来,因朝廷派下的任务要先越过西陵去邻近的曲阳镇,算算日子,就这几日便可到了,只不知他要在曲阳镇待多久,总归不过几天罢了。
      苏青这才真正有了即将成亲的觉悟,有时候也不免想想众人称赞的谢安究竟有多大的魅力,记忆中初见时的匆忙一瞥已经模糊了,苏青只能猜测他是否如传闻那样有惊人之才,林下之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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