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上）》顾青衣

54、千山暮（中）

　　原是去师尊处告假，玄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已被宗炼干脆利落派了活，最终只得云天青夙音两人成行。

　　韩家村位于东南边境一带，因族人世代所持特殊行当，位置并不好找。所幸随韩北耀二人喜帖一道寄来的还有详细的地形图，省了两人无头乱转的工夫。

　　两地虽相距千里万里，可御剑而飞也不过片刻间事。云天青二人有意早到，如今到了韩家村外围，反而不急着进去了。

　　沿着乡间小径随意前行，夙音悠然笑道：“有生之年能与三五好友结庐在这般幽境之中，人生至此再无他求了。”

　　云天青含笑瞟她一眼：“还要三五好友啊，我以为你只得一个玄冥便好。”

　　夙音扔他个大白眼：“你当我如你一般重色轻友。”

　　云天青闻声失笑：“还请阿音大小姐不吝赐教，我身边何时有了‘色’？”

　　夙音露出个格外意味深长的笑。

　　云天青揽了她肩笑道：“你若真的喜欢，等到明年过后，若一切顺利，届时咱们便厚颜来寻韩大哥，让他辟给咱们一块田地，再修两间茅屋，从此乘日起踏月归逍遥世外。”

　　夙音沉默片刻道：“你届时真能如说的这般潇洒离开？”

　　“为何不能。”云天青挑眉笑道，“我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之后，最后一道自然就是松手。”

　　夙音道：“我是说人。”

　　云天青轻笑摁她肩头：“人啊……山不转水转，总归该在哪里的就在哪里，想要相见的便能相见。”

　　“我却没有你这样的豪气呢。”夙音状似轻松道，“你也知道我之前是骗了你的。你问我为何不干脆拐了师兄一起离开，我将所有借口都推到他身上，其实真实的原因呢，是因我自己原也不愿离开昆仑山。我一直都想知道琼华派为什么要试图攻击幻暝界，为什么要杀了秣陵呢，就是……想知道而已。可是谁叫你这么聪明，现在知道的比以往多了，隐隐的也会想等过完明年，是不是真的还能想现在这么样笑着下山呢？”

　　云天青揽她肩的手势微微一紧：“小女孩啊，就是想太多。”

　　“正要论年龄我可长你好长一截。”夙音自嘲道，“我是想太多，你是干脆甚都懒得想。”

　　两人沉默片刻，同声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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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子里竟比两人想象中热闹许多。各处张灯结彩，好生一派喜乐气息。村口一人原在挂红绸，此时已放下手中物向二人行过来。

　　看他器宇轩昂的模样，云天青二人都觉眉目有几分熟悉，正思索间那人已行到二人面前，抱拳道：“可是云公子，阿音姑娘？在下韩北旷，乃是……”

　　“乃是韩大哥的大哥，咱们该叫大大哥了。”夙音笑眯眯接过话头。

　　云天青一拍脑袋：“怪不得看着熟悉呢，两位韩大哥生得可真像，不过韩大哥你怎生知道是我二人？”

　　“沁暖说……”

　　夙音再次抢过话茬：“阿暖一定说若是见到天仙似的紫衣姑娘就一定是我，见到无赖样的青衣人
　　就一定是他。韩大哥，我说的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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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北旷哑然。

　　不否认那就是默认了。云天青卷起袖子气冲冲往村里行去：“一段时间不见那丫头这可是得意过头了，这就是好生教训她一番！”

　　一道笑吟吟声道：“您这是要赶着去教训谁呀？”

　　笑声中一人从一幢村屋后转出来，红衣似火笑靥如花，不是韩沁暖又是谁？

　　云天青只看得一眼立时讽道：“哪还需要张灯结彩啊，咱韩大小姐往这儿一站还不比什么都喜庆。”

　　满心欢喜的韩沁暖自不与他计较这几句口舌，早已跑去抱住夙音又蹦又跳。

　　云天青不由酸溜溜的十分不是滋味。

　　韩北旷在旁道：“明日便是婚期了，二弟准备一干成亲事宜，实是脱不开身。不过他亦交代云公子几位都是他和沁暖的挚友，必定不会在意这些虚礼，只是若如二弟所言，与云公子二位同行的理当还有两位才是。”

　　云天青便解释一番玄霄二人行踪，韩沁暖听得扼腕不已：“上次一别，大哥和我一直挂念你们，虽说这几年与阿音从来书信不断，可心里总想着再聚上一聚。还以为此番能够如愿，谁想他二人竟不能成行。下次想要再见也不知何年何月了，更不知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夙音没好气捏她手臂：“胡说什么。”

　　韩沁暖笑一笑，眉眼间神色倒比三年前豁达坦然许多。

　　想起一人，云天青问道：“李寒空那臭小子还没来？”

　　这回挽袖子的变成韩沁暖了：“那个臭小子若敢晚到，看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几人齐齐失笑。

　　一路随韩沁暖入村去，云天青二人眼中所见村民皆是二三十来岁的青年壮汉女子，四十以上的便连一个也未瞧见。他二人自知这其中缘故，心下不由都十分感慨，再想到琼华修仙一事，便也不如往日里反感了。

　　韩沁暖笑道：“咱们这里的秘密你们也知道，不能庆贺三世同堂寿比南山，是以成亲一事从来都是村中最大的喜事。这一次大哥与我实受大家诸多眷顾，我自己反倒没什么需要忙活的。”

　　云天青调侃道：“说起来，你二人明日便要成亲了，你不回去躲在深闺里头好生忐忑一番，竟还要赶去见新郎官，从古至今各处婚礼可都没这习俗。”

　　韩沁暖淡淡笑道：“大哥说咱们村子里本来就如一家人般，又都是江湖中人，没这些讲究。大哥说能够时时在一处，自然要时时在一处。”

　　云天青夙音抖落满地寒毛。

　　待得回到韩家与韩北耀相见，自又是一番述说。云天青将几人的礼物一一摆出来，韩沁暖那点不满立时换了笑眯眯：“做人最紧要知情识趣，嗯，我错怪两位师兄了，他们俩还是很有良心的。”

　　云天青夙音大翻白眼。

　　直到了夜间韩北耀才真正空下来，当下置一桌酒菜，院中原就打整得灯火通明，又有明月悬空，当下几人还特意将桌子移到院中去。

　　韩北耀一一为在座满上酒。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云天青执盏笑道，“我只当韩大哥和阿暖行走江湖多年，此番应见到许多江湖朋友才是。”

　　“你以为咱们干的是甚光明正大的事业？”韩北耀闻言失笑，“这些年除了你几人，我与阿暖甚少与人结交。朋友不嫌多，知己不嫌少，有今日一桌，我愿足矣。”

　　韩沁暖叹道：“可惜两位师兄来不了，李寒空那家伙想也要明日掐着点儿来了。”

　　云天青大笑道：“届时我帮你收拾他，揍到你满意为止。”

　　夙音心中一动，笑道：“韩大哥，韩家村中不知规矩多是不多，不如我和天青日后也来入个伙。”

　　韩家几人不解。

　　云天青二人遂将日间笑语说与几人。

　　韩沁暖听得直咋舌：“阿音你也真敢，不怕玄冥师兄打断你的腿。”

　　云天青眨眼笑道：“他若真有脾气追上来，大不了咱们再为他也搭建一座屋。”

　　几人齐声失笑。笑罢韩北耀道：“这有何难？若你们愿意来咱们这偏僻的小村子，我和阿暖自然求之不得。当真能有那样的时光，咱们不管是再活一年、三年还是五年，今生都是没有遗憾的。”

　　韩沁暖颔首赞同。

　　“可惜你们俩早早就做了神仙眷侣，我们一个个的都没还着落呢。”云天青故作遗憾叹道，“不然日后都有了乖女儿臭小子，咱们来联姻好了。就是不能指腹为婚了，遗憾啊遗憾。”

　　夙音举杯望天：“我看此番要被打断腿的不是我了。”

　　云天青睨她。

　　夙音似笑非笑讽道：“你若日后也像在山上，满心满眼都只瞧见那一个，我看你今生还是甭指望甚乖女儿臭小子了。”

　　韩北耀奇道：“难道这两年终于有女子能令天青看上眼了？可是同门的师妹？”

　　云天青玄霄那些个联手霸山作威作福的事韩北耀不知道，从来与夙音通信密切的韩沁暖却是一清二楚的，闻言亦侃道：“说到那一位么，即便有一百个天仙似的姑娘排排站想来也比不上的，否则又如何能入了他的眼界。”

　　韩北耀顿时来了兴致：“究竟是哪一位？天青你也真是，既已到了这份上，怎的也不带下山来与咱们结交一番。”

　　云天青无奈极了。

　　韩沁暖笑得直打跌。

　　夙音一瞪眼道：“难道你敢否认？”

　　云天青慎重考虑过后发现自己不敢否认。

　　于是夙音和韩沁暖都满足了。

　　既已说到将来的儿女，免不了多唠叨两句。五人围桌，韩北旷从头到尾都十分沉默，只在几人说到趣处时也跟着无声笑一笑。

　　看他模样，韩沁暖忽地面露黯然之色：“可惜大哥今生都不打算成婚了。”见云天青二人神色诧异，又转颜笑道，“可千万别当咱们大哥是没人看得上的，看上他的姑娘从来都多了去。只是大哥在族内没有喜欢的姑娘，外头的，大哥又说不愿害苦了人家，便从来不兴成婚的念头。”

　　见几人各自有些黯然模样，韩北旷微微笑道：“我见到你们两人在一起，比自己成家还要更高兴。”

　　听他这般说，韩沁暖也笑道：“也无甚干系，我和耀哥也商量过了。日后咱们若当真有了儿女，便交由大哥抚养，反正咱们……咱们注定是不能拥有全部的福气。”

　　为几人斟满酒杯，云天青缓缓道：“将来的事，又何必急着定论，权且今朝有酒今朝共醉。人生际遇无常，那是不必多想了。”

　　韩北耀几人甚觉在理，又说难得相聚，叫他二人不如在此多留几日，云天青却言明日过后便要先行离开了。

　　韩沁暖瞪大眼道：“你就这么牵挂玄霄师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云天青苦笑道：“谁说我回山？我下山之前便想着与你二人相聚过后前往蜀山。”

　　韩沁暖双眼瞪得更大，冲口道：“你终于决定随李寒空一起厮混了？”

　　云天青被呛得咳嗽连连，好半天缓过气扔她个大白眼，这才道：“去蜀山派，但愿能见到蜀山的掌门与长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