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水（上）》顾青衣

33、凤求凰（中）

　　又走几步，云天青猛地顿步转过身来，满脸不可思议看向玄霄：“你之前说什么来着？私自下山？”

　　玄霄亦是一愣，这是他一早说过的话了吧，他直至此刻方反应过来？

　　“有何不妥？”

　　“有何不妥……”云天青苦笑抓了抓头发，“罔顾门规这种事一向只有我做得出来吧。师父嘱你和师妹在禁地练功，这才几天功夫，你一声不响就跑下山来，回去还不知要受甚责罚，上次你我闯了大祸的事恐怕师父到现在还没气消呢。”

　　玄霄淡淡一晒：“师父嘱托我们的话是‘自行安排’，我素日在禁地练功自感无所精进，便安排自己下山来清醒一番，有何不妥？”

　　又是有何不妥。云天青叹道：“师兄你啊……”

　　玄霄忽地打断他话：“此番安排你一人下山，并非明智之举。我来助你，想来师尊心下也是同意的。”

　　怔了怔，云天青蓦地反应过来，不由暗骂自己糊涂。安排自己下山的人原就是两位师叔，自己和师兄这一个月来的种种古怪他们都是看在眼里，想来此番也有意为之。如此明显的举措，自己这些日子真个是昏了头，竟全然无知无觉。

　　玄霄已续道：“我来此处之后，确见陈州上方黑气笼罩，那团邪气所罩却只固定在一处，想来却有人坏了八卦阵法以至叫那邪气入侵，但破阵之人想必也了解阵法，这才单单只毁坏那一处。”
　　云天青闻言颔了颔首：“我早前来此也注意到了。”

　　玄霄蹙眉：“你既识得，为何整日未见行动？”

　　云天青笑得一笑：“我不是跟在沉亭晚身后了么。”

　　“你是说……”

　　“毁坏这先天八卦阵的人可不是唐戮，而恰恰是沉亭晚本人。”云天青解释道，“我早间看到那异象便入了城，那团邪气笼罩之处竟是陈州知府府衙，而那府衙所在处又正好是这八卦阵其中一处阵眼，却是个死门。便是说这邪气即便入侵却也伤不了陈州众人，只这府衙中人恐难幸免。这情景用巧合二字可就说不过去了，想必是有人蓄意为之，也不知与那知府一家有何深仇大恨。破阵之人想必就在陈州某处，我便四处去转一转，谁知便遇上了沉亭晚。她周身笼罩煞气，又含糊说到过家门十年前曾遭逢大变，我便料定她与此事脱不开干系了，索性便顺她的意答应助她和洛方宁一臂之力。”

　　玄霄蹙眉愈深：“既已知道是她所为，你当想办法先解邪气之困，她有心骗你上山，如今又设计困住你我，想必今夜有所图。”

　　云天青抚额苦笑：“我那时候可已经后悔独自下山太托大了，这都是我的错。八卦阵破说到底有危险的也只是知府一家，可唐戮在此并非作假，我想他也是沉亭晚邀来的帮手。淮南王陵干系重大，若真个叫他毁了这墓穴风水，届时危害的可就是整个陈州了，我无论如何总得先找到他。今夜行动想必是沉亭晚早已拟定之计，但她没料到我恰好也在今天来到城中。虽说我不知她为何格外忌惮于我，但她想是在发现我之际已决心要将我哄上山来困在这墓穴之中以免叨扰了她的计划。至于洛方宁，他猜到的事想必不少，我看那沉亭晚对他有几分真意，大概不想连累他，也早早定计要他今夜上山。如此以来，这墓中除了你我恐怕还有个洛方宁，而且……”沉吟片刻，他道，“十有八九唐戮也在其中。”

　　玄霄挑了挑眉：“他不该只是个诱饵？此时理应早已在外与沉亭晚会合？”

　　摇了摇头，云天青也有些拧不清：“这沉亭晚说好也不太好，说坏也不太坏，我看她身上的确背负了很大的仇恨，报仇的决心想必也坚决得很，可大概没有牵连无辜的打算。这唐戮不是好掌握的人，做的事若超出沉亭晚预计，就算反过来被她将上一军也没甚好奇怪，总之咱们先找到他们再说。”

　　他往前走了两步，这才发现玄霄竟反常地未与他一道。有些奇怪，云天青回过头去，玄霄正神色有些奇异看他，见他转身，便淡淡开口道：“你……竟不担心陈州知府一家？”

　　云天青抓了抓头发：“我捉摸那知府不是什么好人。也不是说因此就不担心了……但咱们总得分清重要的和次要的，那边的事，好歹咱们先解决完这边再去想。”

　　玄霄静静看他一阵方道：“你说到旁人给你的江湖名头，很是兴高采烈，我当你……一向将救助旁人看做本能。”

　　“我的本能是自己过得快活。”云天青笑了笑，有些清淡，“善良不善良的，我不怕旁人是了解还是误解。师兄你的话，应该是明白我的。”

　　玄霄便不说话了。

　　两人静立片刻，云天青忽道：“师兄你这么来找我，我心里很感动很高兴，但不会因此就答应从此与师兄一心一意以白日飞升为目的这种事。”

　　玄霄冷哼一声：“我自然也不会为了你不中意就放弃修仙这件事。”

　　云天青闻言笑开：“那咱们可就约好了。”

　　“也许有朝一日你我之中会有人改变想法，但今时是决不能的。到了那个时候，咱们顺其自然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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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墓中除了气息较外阴冷，倒无甚其他异象。走了半晌，除了地道还是地道。

　　云天青不由嘀咕这姓刘的小老儿莫非真得了机缘带着整个墓室的陪葬人物都升仙去了不成，玄霄自是不理他的。

　　还想再开口，却忽感一阵不同先前的阴风猛然向他袭来。他反应极快，立时就侧身避过了去。却有人比他更快，只见火光一炽，原一直走在他身后的玄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左前方掠去，顷刻便听一阵兵器相击的叱咤之声，顺带得火花连串。

　　吸一口气，云天青猛大叫一声：“唐戮！”

　　黑暗中的打斗之声果然就在他的叫喊声中顿了一顿，那时刻绝不算长，玄霄却已趁机退回云天青身边。他催动术法，指尖火焰立时高涨起来，二人便见几步开外一个黑衣人执剑而立，面孔沉静，眼色颇有几分狠戾，却是个二十五六的年轻人。

　　云天青见他不由啧啧道：“果真我猜测得没有错，你也被沉亭晚使计困在此处了。”

　　黑衣人闻言面色不由一变，冷冷看他二人道：“你们就是她的仇人？”

　　“我们可不是。”云天青连连摆手，“我二人是今日方入城的，大抵那姑娘怕我们待在城中碍了她的事，这才以你为借口将我们困在这墓穴之中，如今咱们几人可是同病相怜。”

　　黑衣人冷哼一声：“你们被她关入这其中，便是她看不顺心的人，让她不顺心的人，我便通通杀光。”

　　云天青闻言不由笑开：“你也被她关起来，岂非也令她看不顺心？如此你杀了我们二人之后莫不是还要自杀？”

　　黑衣人面色更沉。

　　不耐烦听他二人磨叽，玄霄道：“你是唐戮？”

　　黑衣人再哼一声，这便是默认了。

　　玄霄续道：“你想打还是想杀与我二人不相干，至少我们不会在这墓中与你交手。”

　　云天青闻言险些没笑出来。敢情师兄与人家过了几招这就看上人家身手了，心心念念想着出去以后再会一会，当即忍住笑道：“既找到你，我们也就不废话了。你这就和咱们一起出墓去，现在赶去陈州，应当来得及阻止沉亭晚。”

　　“我自然会出去。”唐戮冷冷道，“在解决你们之后。”

　　云天青立时就怒了：“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哪有男人会眼睁睁看自己的心上人背负人命的！”

　　唐戮似扬了扬手，口中仍是冷冷道：“只要她高兴，莫说杀几个人，便是要杀光全陈州城的人我也必定帮着她。”

　　躲开转眼即至面前的三道指针，云天青气急败坏骂道：“都说了不会在这墓中与你打斗，你他妈有完没完！”

　　“那你们干脆点自己去死好了。”唐戮说着又是一把暗器扔出来。

　　这下饶是云天青再沉得住气也忍不住暴跳如雷，用脚趾头想也知道唐门发出的暗器即便是根绣花针也决计是淬了剧毒的，这唐戮一扔一大把倒像暗器毒药都不使本钱似的！好容易避开那些暗器，云天青刚想纵身上前，却见火光炙照大半个山洞，玄霄手中昆仑早已出鞘，锋利乌光全不留情向唐戮逼去，口中冷冷道：“再敢胡乱出手，我要你的命！”

　　唐戮听他这话第一反应就向云天青看去，冷冰冰面色忽出现一抹怪笑，口中“啧”了一声。

　　云天青听到玄霄那话时便已愣住了，再听唐戮这怪声，不知为何竟无端地生生红了面孔，不自主便望向玄霄去，玄霄也正淡淡看他。两人对视不过顷刻，唐戮却已趁了这时分纵身向着墓穴更深处跑去。二人当即便追上去。

　　但云天青很快发现即便在这层险境之中，自己思绪竟也很难立时就调整过来。

　　他眼中一时出现当日和玄霄在剑舞坪中比武各自倾尽全力互不相让的情景。

　　一时又想到初至琼华，自己说十句话玄霄也未必肯回答一个字。

　　转瞬耳中又听到玄霄方才那句“再敢胡乱出手，我要你的命”。

　　不知何故，这般没头没脑的话，他听在耳中，竟比之前听玄霄坦诚被他刺伤了心更加令他心绪失常。

　　他以为自己还在犹豫的时刻，不想双脚已自动加快去与那人并肩行，伸手握一握他手掌，低声道：“我……我一生从未被人如此维护过。”

　　他说完便继续加快脚步追赶唐戮去，殊不知独独留在身后的玄霄此刻心绪赫然与他前刻一模一样。

　　从未被人维护过，简简单单的话，比之之前那句“开心着恼担忧伤心，时时刻刻挂在心上”，竟让他心中脑海轰隆隆的一阵响，便似有什么在身体里面炸裂开来，具体是什么，他却又区分不出。

　　就在这般迷糊中听云天青声音喝道：“你等一等……难道竟是沉亭晚她当真想让你毁了这墓穴？”

　　片刻唐戮哼道：“她没这么说……但我知道她心中是这么想的。若非这淮南王陵，她陈氏一门又岂会遭到灭门。她对这淮南王陵必是和林家一般恨的！”

　　林正是陈州现任知府的姓氏。

　　玄霄回神便见三人这一阵追赶原来终于跑到了地道尽头，几步之前便是石壁门墙了，想来这便是王陵实地。

　　云天青和唐戮一左一右站在石壁口处，云天青闻言皱眉道：“沉？那沉亭晚难道还是她的本名？”

　　“是陈州的陈。”唐戮冷冷道，“事到如今告诉你二人也无妨。阿晚的原名是陈向晚，她们陈家原是陈州本家，渊源深长。她家世代都钻研和继承五行八卦以及机括之术。那个所谓的知府林道云是个贪得无厌又心狠手辣的小人。他不知从何处听闻淮南王墓中埋藏了淮南王升仙的秘密与宝藏，便想方设法来此任知府。陈家的绝艺代代家传从不外露，可林道云有心追查，陈家的秘密自然也给他知道了。他随意栽赃个污名便将阿晚的爹打入牢狱，又以阿晚母子和陈氏一家的性命威胁陈老爷帮他盗墓夺取升仙秘术和宝藏。陈老爷没办法，咱们进来的这条密道便是那时打通的。可陈老爷自然不是真心帮他们，他精通五行八卦，挖地道的过程中便秘密在其中布置了阵法，想要将林道云困死在这其中，却不小心给林道云发现了，在这墓穴中纠缠时陈老爷给林道云的人失手杀了。林道云自然不肯死心，便又回去逼问陈家的人。陈家代代单传，阿晚自然成了重点被逼迫的对象。陈夫人因着陈老爷之死伤心欲绝亦不堪受辱，便带着阿晚自尽了。自然，阿晚到如今还活着，当初死的只是个替身而已。后来林道云寻了个更大的污名，陈家人便这样不明不白死光了，是剩下阿晚一个。这么多年，阿晚心心念念也只想替全家报仇而已。”

　　云天青皱眉道：“你果真就是她邀请来的帮手？”

　　“没错。”唐戮道，“阿晚打开了位于知府府衙的八卦阵死门，而她一早放置在那死门之中的妖物，都是我给她寻来。”

　　“可那林道云既然有那么大的本事，自然不是笨蛋。”云天青只觉他这番解释却为他带来更多谜团，“阿晚当年是怎么样在林道云眼皮子底下脱困的？她又怎能瞒着掌管整个陈州的人物栖身在倚栏歌榭，这么多年相安无事？”

　　“这些事么，你没必要再知道了。”唐戮面上再次露出怪异之极的笑。

　　云天青忽地警觉：“你为何突然肯告诉我们这么多？”

　　笑了笑，唐戮忽然向着他二人的方向平平举起左手来。

　　他令堂的！一眼看清他袖中物云天青几乎没晕过去：“暴雨梨花针！”但他心惊之下反应只有更快，叫声中他已整个人都合身向玄霄扑过去，身体还在半空中时耳中似已听到翁翁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