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步虚词（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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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霄早知道云天青说的话便是一个字也绝不可信，偏生那个人就有本事让他一次又一次更深体味这种认知。
口口声声说要好生修行、让他多指教的人，早课照例是不去的，思返谷照例是要从天光待到天黑的，酒照例是房中、思返谷、清风涧四处收藏满满的，人照例是连头发丝那么细微一点的认真态度也找不出的。
玄霄忍了又忍。
可每日清晨临出门某人还呼呼大睡不知何夕的模样实在叫他忍无可忍！
这天玄霄冷着脸硬拖着发若鸟巢、睡眼惺忪的云天青去坪中做早课，见他模样其他师兄弟自不敢招惹，玄冥夙音却如不见，悄无声息便蹭到他二人身边来，见云天青还在神游太虚，那两个自然抓紧机会做尽一切整人的小动作。这等加持可比玄霄日趋无效的冷口冷面有用，云天青很快被他二人闹醒，自然又是新的一轮混战。
夙瑶在一旁瞧得秀眉紧蹙，低声向玄震道：“他四人只要在一处便旁若无人扰乱纪律，受他们影响的弟子不在少数，大师兄难道就这样任由他们？”
玄震摇头道：“玄霄和玄冥两位师弟无论资质修为都是弟子之中出类拔萃的，亦从未落下课业，叫我如何说起？”
“云天青呢？”夙瑶冷颜道，“玄冥师弟行为举止一向端方，便是这云天青和夙音来了之后，受他二人挑唆日渐张狂无忌。这云天青懒惰怠课，言行放荡，任由他如此下去只怕我派中弟子一半都要跟着他学了。”
沉默片刻，玄震道：“天青看似漫不经心，但我思忖他修为并不输玄霄多少。我知道师妹只不喜他扰乱纪律，我会与他好好说的。半月后便有演武会，他进门这几个月究竟修为如何，咱们看过再说吧。至于夙音师妹，她年纪尚小，难免天真活泼，课业修习却是很认真的，师妹便不要放在心上罢。”
他话已说到如此，夙瑶自不再多言，只心中想，大师兄心地未免宽厚过头了些。又想到演武会，心中决心暗下，难道自己日夜苦修，竟会比不过那几个儿戏之人？
她这番心路云天青几人自是不知的，早课过后玄冥便要回剑台去，夙音自也与他一道，云天青很是不满道：“你们俩空闲时便来招惹我们，待到我想要你们停留却是多一刻钟也不肯。玄冥师兄就因为你是这般，连阿音也不和我一起玩了，自她入门后我与她玩在一起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半天。”
玄冥闻言面色便不太好，夙音却反常地没有替他与云天青辩驳。
半晌玄冥道：“我入师尊门下，如今已超过第十个年头了。”见几人不解神色，轻叹一声道，“我资质不如你们一般好，对待门中的术法修习，铸剑练剑，都是倾尽全力。正因如此，我心中一向是无甚遗憾愧疚的，前些天与你们玩在一处，也是我最开怀的日子。可是……此番师父闭关，我才后知后觉师父年纪已是很大了，我虽号称他唯一的关门弟子，可除了闲杂事等，我竟不曾真正帮到过师父什么。师父总爱说我年纪还小，入门时间尚浅，可我知道那是因为我才能不好，又不肯真正将全副心思放入其中。正因如此，师父即便疼我，也不放心将重大的事情交由我吧？上次寻找红魄的事情也是，师父担心我的安危，只能自己一个人为难，后来有你们两人说项，这才同意了咱们去找红魄。如此看来，我这关门弟子非但不能继承师父，帮到师父，反倒时时拖累了师父。师父这些天都在闭关，我想到他的辛苦，心里面总有说不出的难受。”
不曾想自己一番半真半假的怨气竟引他剖白至此，云天青拍了拍他肩膀，心中很是愧疚。
见不得他低眉顺目的不安模样，玄冥振奋精神笑道：“你们可曾注意我师父身后的大剑匣？”
云天青自然明白他的心意，便也跟着啧啧叹道：“那么大的剑匣，想不注意也难。我瞧那剑匣材质可不比上等宝剑差，负重恐怕也是上等的，师叔成日背着那匣子倒真是辛苦。”
玄冥笑道：“那是我派中铸剑长老的象征，托大一些，便说是天下第一铸剑之人才能拥有那剑匣也不为过。我左思右想，若我有生之年有能力继承那方剑匣，只怕这就是对师父最大的慰藉了。虽说这愿望很是宏大，正因如此我却更要努力，嗯，无论如何我是不会却步的。”
“背匣子是不是宏大愿望我不知道，不过……”重重拍他肩膀，云天青笑道，“正要有这份志气，才不愧为我和师兄的师兄。”
呲牙咧嘴从他重手下救回自己肩膀，玄冥没好气道：“现在肯放我行了吧？”
云天青潇洒地挥挥手：“慢走不送。”
玄冥立时转身离去，半刻也不多留。
云天青瞧得很是郁闷：“我是鬼么我是鬼么，哪来这么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夙音却难得安抚地冲他轻笑一声：“谢啦。”
她走得干脆，云天青却半晌不知她谢甚，喃喃道：“我方才是做了错事吧？她却为何向我言谢？”
本不想理他，玄霄迟疑片刻，到底淡淡说道：“师兄这番心事想必已担了不少时日，他不好说与师妹，今日被你激出这番话来，想来心中要轻松不少。”
原来如此。云天青恍然，随即又撇嘴：“那丫头修行不见进展脸皮倒越练越厚了，反客为主得过了头罢。”
玄霄心道与你比那还差得远。
几人说话这番时辰坪中弟子又走得只剩他二人，云天青便毫不客气躺平了去，唉声叹气道：“这见鬼的心法咱们也练了快三个月了，连甚第三重境的影子也见不着，师父莫不是在整我们？”
玄霄冷冷睇他一眼：“三个月？你认真修习的时刻加起来可有三天？”
“师兄你这话就不对了！”云天青一跃而起的姿势极为流畅漂亮，“我认真练习的时候至少也有五个三天那么多，这么重要的天数可不能少算！”
“入门三个月只拿半个月来练功，你很得意么？”玄霄声音越见冷淡嘲讽，“你那半个月又是在哪练习，思返谷？我看你对那处倒情有独钟得紧。”
“思返谷自然是好的，远离训诫唠叨。”云天青笑嘻嘻道，“就是有酒无菜，很是让人头疼呐。再者说了师兄，思返思返，不就是提点咱们要流连忘返么？”
论歪理邪说这人向来是天下无敌的。玄霄不愿再听他瞎扯，起身欲走：“你修习若花上胡说八道或你练习轻功一半的专注，恐怕一早便突破第三重境了。”
云天青眨了眨眼：“这么说师兄你已瞒着师弟我偷偷练至第三重了？”
玄霄冷声道：“你睡觉时灵神合一修炼的法门很是独特，恐怕不日也至第三重境。”
究竟谁瞒着谁还不知道呢。
却没注意云天青神色已愈发戏谑：“师兄早已达到第三重境，却为何至今不曾去琼华殿禀报师尊？”
……
玄霄忽地哑口无言，半晌面色发青咬牙道：“只因师尊近日事忙，无暇顾我。”
便似为证实他这说话般，两人抬眼便见夙汐笑盈盈向两人走过来，站定福一福身道：“两位师兄。”
再次秉着寻乐逗趣也需境界的精神，云天青很是善解人意地顺势接过话茬去：“哟，是夙汐师妹啊，有何贵干？”说话间注意到她身后尚跟着白裙蓝裾的陌生少女。
正好奇间夙汐已侧过身去让出少女全貌来：“这位是刚入门的夙玉师妹，也已被掌门师伯收入门下。但这几日掌门师伯另有要事忙碌，玄震师兄和夙瑶师姐亦各自有事要下山去，所以请两位师兄多关照她一下。”又转身向名为夙玉的少女道，“夙玉，这便是我说过的玄霄师兄与天青师兄。”
夙玉敛衽福一福身：“玄霄师兄，天青师兄。”
声音如冰泉击石的清冽幽雅，倒与玄霄颇有几分相似。
她的人也与玄霄有几分相似。
自不是说长相。
方才弗见她相貌，云天青便已大大惊艳一番。要说琼华派中夙瑶端庄秀丽，夙莘明艳活泼，都是世间少有的美貌气质，阿音绝世姿容更是别具风骨，再加上他日日同食同寝的身边这位，按说早已对甚美丽免了疫。可眼前少女十七八的年岁，眉目婉转如画，神姿清丽如诗，便只静静站在那里，不经意间已是绰约风度盈人。
那般浑然天成的清淡幽雅实与玄霄有几分神似，偏又耀人眼目得紧。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云天青心念一动想到，与凤同游，便是如此？口中却是一贯的调笑戏言：“哇咧咧！你生得这么漂亮也来修仙，岂不可惜了？”
玄霄没好气瞪他一眼：“天青，休得胡言乱语。”
夙玉倒是一派冷淡从容神色：“……容貌美丑，皆是皮下白骨，表象声色，又有什么分别？”
敢情好容易这个不是一本正经却又慧根灵秀了。云天青颇觉无趣：“你年纪轻轻便看得这么透，想来拜入门中从此便一心修道全无他念，日后岂不是一点也不好玩……”
“天青！”见清丽的少女满面愕然，玄霄大感头疼。
“好好，我不说就是了。”云天青一边不说一边用低到另外三人恰好都能听清的声音嘀咕，“还是师兄懂得怜香惜——”
玄霄脸色又已变作方才的铁青了。
思忖一天惹恼师兄两次可不是什么幸事，云天青连忙摆手：“我真的不说了，师兄你别瞪我啊……”
“……”夙玉在旁看得很是惊愕。
夙汐却只当又看一出好戏，嘻嘻笑道：“夙玉你可别放在心上，这两位师兄就是这样的，不过他们人都很好，相处久了你便知道了。”
夙玉颔了颔首。
既已见过礼，夙汐复又领着夙玉前往别处。霄青二人在后目注，新入门的少女身量窈窕轻盈，云天青看着便想起步步生莲的典故来，出口赞道：“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繇兮若流风之回雪。与前人诗篇相得益彰，好一段天然的婉转风流。”
玄霄淡淡睇他：“你倒不吝赞人。”看那女子背影，却也心中承认他那几句赞词恰到好处。
云天青这些天见过的美人，他自也都见到了的。可他从不看重自身的美丑，更不会揽镜自顾，自也不去多想云天青赞的是谁，亦或同时称赞了谁。
先前的戏谑被突如其来的插曲打断，云天青眼看玄霄尴尬恼怒都已了无踪迹，本着更上一层楼的原则，便又笑嘻嘻续上先前的话头：“师兄啊，其实咱们俩时时处处都在一起，明知无论什么也是很难瞒过对方的。我知道你知道我喜欢睡觉时练功，你自然也知道我明知你已达到第三重境了。”
他这几句话说得绕口令一般，玄霄听了无甚表情，却直觉还是不要听下去却好，转身欲走，云天青却已再接再厉笑道：“我其实方才就想与你说，若师兄直言一直在等我跟上第三重境再一起去禀告给师傅他老人家，师弟我感佩师兄的情谊自然会抓紧练习的。又或者师兄不好意思对我那睡觉练功的法门表示出好奇的念头……”
他剩下的话已消亡在一片真正如流风回雪的剑芒中。
玄霄怒极出手，威力自是不同寻常。
云天青哇哇大叫着拔剑抵挡，昆仑与肝胆第一百零一次犹如国仇家恨般凌厉地斗在一处。
夙玉行到门口时听到声响便回头去看，坪中已然不见人影，泼墨与浅碧的两道剑光却有说不出的潇洒肆意，恍惚中便似擦去一些她初来此深心中的迷惘。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步虚词（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