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少年行（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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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面色极沉：“阁下究竟是谁？不分青红皂白闯我山寨伤我兄弟是何故？”
有一脚没一脚踢着房梁，少年轻笑道：“白日里是谁说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我还倒你这寨子有多固若金汤，有心一探来着，谁知那院中机关阵法，倒也寻常得很。”
老三闻言脸上很是不好看。
老大面色更沉：“你是官府中人？”
少年仰头哈哈一笑：“老子走南闯北，日子过得不知有多潇洒快活，为何要替那官府做事受人驱使摆布？”
瞧他说笑间神情极是轻狂张扬，不似作假，老大语声也缓下三分去：“在下穆怀远，烦请指教。”
跳下房梁，少年径直走到打斗中他好容易没挨碰的大圆桌前，捞了只鸡腿旁若无人大嚼起来，全然不顾厅中一干人咬牙切齿面黑如锅底。虬髯大汉老六先前被他倒转剑柄一挑一刺已卧倒在地，此时力气回来便又一跃而起，手中握紧钢刀叫道：“你这小子，年纪轻轻的嚣张过头了，来来，刚才是你六爷爷不留意才中了你的计，咱们再来比过！”
全不理会他，少年啃完鸡腿抹一抹嘴这才向穆怀远笑道：“我几年前初出江湖，闯荡的第一处地方便是寿阳，对此地么，很有些感情。这次再回来，听说大名鼎鼎的淮南十三盗越发嚣张，打劫过路富商镖行不说，还几度掳劫寿阳县官，扰得这地儿都没人敢来当官儿了。我留心几日，你等虽劫人钱财，到底不轻易害人性命，只这喜欢掳劫官员的癖好，倒真是一绝。”说罢上下打量穆怀远，片刻赞道，“我瞧你面目堂堂，临危不惧，又十分约束属下，干的若非这杀人越货的行当，倒也是条汉子。”
穆怀远轻哼一声：“如你所说，我十三兄弟向来只越货，不杀人。”
长眉一挑，少年直言问道：“你等甚少滋扰城中百姓，为何独与官府过不去？”
穆怀远正待答话，忽听一人惊呼一声“相公”，不由吃了一惊，凝目瞧向门口，那神色张皇匆匆而来的红衣少妇不是他妻子又是谁？想是方才一番打斗，惊动了后院家眷。
那美貌少妇眼瞧厅中纷乱已是失色，又见陌生人持剑与自家相公站立极近，立时转惊为怒，斥道：“你敢伤我相公！”已合身向少年扑去。
穆怀远大惊叫道：“芷兰不可！”
但那少妇眨眼便至少年跟前，身法竟快得不可思议。
眼瞧那递向自己面目的一双手竟生生裂出十只鲜红长甲来，始终悠然含笑的少年终于也变了颜色，仗着绝高轻功堪堪躲过一击，握紧剑身气得咬牙直笑：“好你个穆怀远，我只当你们淮南十三盗总不算坏人，未曾想你连山中妖物也集结起来！”
说话间他与那美貌少妇芷兰已连过七八招，恐她十指有毒，少年不敢硬接只能避闪，偏生芷兰身法之快比他犹过，一时躲得颇为狼狈。
穆怀远急得直跺脚：“芷兰，你倒是先停手！”
身形稍止，芷兰冷声道：“你不欲杀人，却总有人不放过你。我只问你，这一屋子人，可是他伤的？”
“是！可是……”
“那便没什么可是了！”芷兰再动起来，恨声道，“敢伤我家兄弟，便叫他有来无回！”
少年原是张狂性子，被她几句话也激起气性来，伸指一探手中剑弦，笑意清傲：“我是走是留，是生是死，倒看谁能左右得了！”
两人便又交上了手，以快打快，稍时便洞破屋顶由屋内打到屋外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众人一时目瞪口呆不及反应，那老三实则对少年并无恶感，回过神便有些忧虑：“大嫂是个急性子，大哥，你瞧这事如何收场？”芷兰这一出现，便是穆怀远能叫她住了手，但少年既知芷兰是妖，想必难以放过。
老六最是直肠子，挠头急道：“大嫂一时发狠不会真杀了那小子吧？我瞧那小子有趣得很，还想和他多过两招来的！”
穆怀远摇头叹息不语。
再说屋外动手那两人，一转眼已拼了上百招仍不见胜负。激斗中只听芷兰冷哼一声，红袖轻扬，已甩出不知甚物事来。少年只觉眼前一花，随她动作半空便凭地又多出七八只精怪来，不由一声长啸：“来得好！”便舍了芷兰与这群精怪斗在一处。
他虽言行不忌，对女子却向来怜惜礼爱，便是女妖也一样下不去手。此时与众妖斗在一处，这才终于一舒方才面对芷兰时左躲右闪的郁气，越战越勇，眨眼便伤了三俩妖怪于剑下。
他为人磊落，却不防那芷兰一直随伺在侧，见他剑锋与小妖纠缠难以挣脱，便娇叱一声，鲜红十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面门划去。
少年堪堪侧过面目，只觉颈间一麻，却是再躲不过去。
他受芷兰一指，果不其然便带了毒，心念不及转浑身已失了力气，软软逶迤下地去。
芷兰便欲下杀手，这时穆怀远一干人方踏出门口，瞧见这情景，一时各自惊急交加，再想阻止她却已来不及了。
牙关紧咬，少年再三运气振作，奈何顷刻工夫他半边身子都已麻痹，动弹不得。眼见芷兰夺了自己长剑毫不留手向自己刺来，眨了眨眼，干脆便去了戒备，另半边身也躺平，喃喃笑道：“我只当一生总有百八十年逍遥快活，没想到这便死了，倒也不枉此生。”说完最后望一眼无边天际，这一望，却望出万千光辉来。
“孽畜，休得伤人！”芷兰只觉这声喝如同炸雷在她耳边响起，激得她浑身一阵抖颤。还欲下手，却已连剑也握不稳。
空中光辉转瞬即至，万千剑芒中竟显出两道人影来，一人仗剑利落斩向芷兰，另一人几步行到少年身侧，手中一团蓝光缓缓注入他颈间被刺处。麻木速退，这才又觉出痛来，少年抬首望眼前老者，宽袍广袖，须发皆白，仙风道骨，又想他方才踏剑而来的风采，不由心中一动：“老前辈是世外剑仙？”
老道人捻须微微一笑：“修道之人，敢以仙称。”
少年还欲答话，忽然想起芷兰，大惊之间一跃而起。却见她虽落在地上，形容惨淡，到底性命还在，舒气之余，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又能动弹，不由大喜，四下活动手脚。不经意抬眼瞧向她身侧那人，便是一怔。
他原以为是老道人的同门或甚，但那人白衣黑发，迎风而立，分明与他年岁相当，沉静端方，却半分没有他一贯的轻狂意气。眉目清俊至极，额前一点朱砂，不显艳色更添清雅，临风姿态竟生生折煞满幅月色。
这男子风采卓绝，好生耀人眼目。少年真心暗赞一声。
他这片刻怔忡，老道人却已行向芷兰，念个剑诀打向她，口中喝道：“区区花妖，心狠手辣，留你不得！”
一记闷哼，却是男声。少年一惊之下回神瞧去，果然便是穆怀远带走芷兰，他自己到底没躲过，被剑诀伤了手肘，流血不止。
一手将妻子挡在身后，穆怀远已扑通跪地：“我妻子虽是花妖，却从不作恶，求仙人饶她性命！”一边说咚咚地便在地上叩三个响头。
老道人捻须摇头：“方才若非她对少年起了杀心，我御剑在九万里之上，又岂会拾得妖气，赶来救下少年。你这年轻人被妖迷了心智，速速退开。”
穆怀远自是不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芷兰对这位少侠出手只因少侠伤我兄弟，芷兰误以为少侠要杀我。芷兰对我委实情深意重，求仙人你大发慈悲，便饶了她这一回。穆怀远发誓此后一生再不为恶，多行善举以报答仙人今日之恩！”
穆怀远原是气傲之人，此时眼见道人神通，为救妻子百般哀求，尊严尽舍。少年瞧在眼里，一时心中颇多感触。
明知今日再无生路，芷兰硬气，亦不舍穆怀远折煞自己，只低声道：“男儿膝下有黄金，相公，你只管起身。”
穆怀远摇头不语。
此时淮安寨一干人也终于反应过来，便自跑过来纷纷与自家大哥跪在一处，不住求饶。
老道人叹道：“人妖有别，你今日救她，就算她无心害你，日后你难免落个精气衰竭而死的下场。”
穆怀远低声道：“我二人决定成亲之时，芷兰已将这话告知于我。”
少年瞧老道人虽连连叹气，目中坚决却无半分动摇，又见芷兰神色决然，暗想今日本为弄清淮南十三盗内情而来，谁知竟牵扯出妖怪与剑仙，总归是难以善了了。思虑片刻，心下已有决断，便拾起地上长剑向芷兰行去，口中道：“这妖女方才伤我毫不手软，我可记在心上。她这点微末道行，哪使得剑仙动手，便由在下亲手了结了她，也算冤有头债有主。”
老道人微微一愕，便再凝神瞧他一眼。
使力踹开穆怀远，少年手起剑落斩向早已动弹不得的芷兰。众人瞧得清楚，他所刺并非芷兰心脏，却是她一身精气所在。剑落之时，少年但觉一束清光紧迫了他，便也抬眼望去，却是那始终淡淡站立的白衣男子正瞧他。两人对视一眼，男子便又清冷冷转过头去。
听得芷兰一声惨叫，来不及起身的穆怀远只骇得魂飞魄散，茫然中心下一片惨淡剧痛。
又收拾了几只小妖，少年不耐四下一片哭天抢地，便拉着老道人往外行去，道人竟也由他。白衣男子不紧不慢缀在二人身后，衣襟如画。
直到出了庄，道人这才捻须笑道：“识得修仙，又懂杀妖，你这少年小小年纪，却也与道有缘，少年人姓甚名谁？”
这一晚问他姓名的人当真不少。
又瞧一眼远远站立那人，少年朗声笑道：“云在青天水在瓶，我叫云天青。”他本不是爱交浮萍之人，但瞧眼前两人九天之姿，却不由心中一动，口中已问道：“敢问真人道号？”
老道人坦然相告：“吾号太清。”
“太清真人有礼。”云天青做个揖，望向那白衣人，“他是真人的徒儿？”
太清颔一颔首，却又摇一摇头：“现如今么，还不算是。”见少年神采勃勃饶有兴致模样，心中对他甚为喜爱，便主动笑道，“老道人游历期间遇到了他，见他根骨奇佳，更难得年少而心如止水，便有意收他为徒。但他听闻我派对新收徒儿素有一番考较，便道若能通过那试炼，方有资格拜我门下。”
明知二人言谈于他，那白衣男子却仍是听而不闻的素淡模样。偏生他越是清冷，云天青愈是起了戏谑心思，心念一转向太清真人笑道：“真人方才说我与道有缘，可是当真？”
“不打诳语。”
云天青便漫不经心笑道：“既如此，不如真人也收我做个徒儿，您看可使得？”
如何听不出他话中谑意？太清却仍是上下打量他几眼，微微笑道：“少年人根骨极好，本也是修仙的人才，可惜心系红尘，恐难定性。我派距此万里之遥，少年若当真有心，必能克服苦难寻得我派，届时老道既知你心性坚定，自当收你为徒。”他知此事多半不可实现，但心喜这少年的资质灵性，终究有此一言。
睇一眼白衣之人，云天青笑意狡黠：“真人好不公平，我欲拜师便得行万里路，历尽艰难。那位兄台却只需点一点头，便随真人御剑瞬息而至。呀咧呀咧，还未进门已有了这般天差地别的对待，我瞧这师不拜也罢。”语罢终于瞧见那清美之人回过头来，今夜认认真真看他第二眼，云天青不由大感痛快。
太清却是一怔：“这……”
便见白衣男子行近数步，神色恬淡：“我一路亦觉不妥，如此，便请真人先行一步，我虽资质鲁钝，不至辜负真人期望。”
云天青听得一阵暗笑，资质鲁钝？天下却当真有说着自己资质鲁钝却傲骨嶙峋气宇经天之人。
太清捻须不语，片刻叹道：“也好，须知修仙之路甚是艰苦，根骨灵性刻苦劳心缺一不可，我这就将你送往山下……”
“真人不必挂碍。”男子淡淡道，“道路宽敞，何劳相送。”
既说要行己之路，便连旁人半分好处也决计不受。如此清傲，堪称绝伦。
心下喜爱他这气性，太清颔首道：“如此，老道便先行一步，望你好自为之。”说话间他身形已随意动，剑冲云霄。后半句话传至云天青耳中已是遥迢飘渺：“我派琼华，位于昆仑山巅，少年人有心不妨前来……”
遥望夜空，那御驾九天的一人一剑何等洒脱。云天青瞧得片刻，偏了头笑望白衣之人：“前路艰辛，不如你我7一路同行？”
淡看他一眼，男子已挥袖离去，身形转眼在数丈之外。白衣灵动，便不御剑，自有一身超凡轻功。
早知他不会搭理自己谑言，云天青洒然一笑，也不放在心上。暗想若非今夜还有些事故未了，却是真心愿结交于他。自己行走江湖数年，如那般绝俗风采是首次遇到，想必将来也再难遇见第二个。
千般心念也只一闪而过，云天青深吸一口气，复又向着淮安寨迅疾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少年行（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