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惑》邈然然

7、黑色的眼睛

　　“什么？”他也看着我看着的地方，似乎漫不经心地问。
　　“你有一双翅膀，我看见了。”我收回自己的目光，扭头看着他的背，“人类没有的翅膀，你有。黑色的光泽，即使在夜里也闪闪发亮。”
　　我说完，抬头看着头顶的天空，他也看着我看的地方。
　　这时我看见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深得可怕，像一潭黑色的水，我没有正视它，我却觉得自己就要淹没在那里。
　　“怕吗？”他问。
　　我摇摇头，我心里真的找不到一丝害怕。
　　“我的内心也有一对黑色的翅膀，要带我去飞翔。但它有时会软弱无力，半路把我抛下，你的翅膀是那么强大有力，我能感觉到你扇动它们时冲向云霄的力量。我也想拥有这样的翅膀！”
　　他摇摇头，说：“你不知道的是，它们有多沉重！”
　　“它们长出来的时候，会很疼吗？”我忍不住伸手却抚摸他的背，想象着被撕裂的□□难以承受的痛苦。
　　“以前疼，现在已经感觉不到了。”他的目光变得温柔，不再深得像黑潭水，语气也缓和下来，他耸耸肩，“习惯就好。”
　　“你……”我还想问什么来着，感觉到他的目光变得柔和，我忍不住想和他对视，但一遇到他的目光，就忘记自己要问什么了，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我叫七郎。”他伸出手，莞尔一笑。
　　我的手放在膝盖上，没有动，我下意识地念道：“七郎……”
　　七郎见我的样子，好笑地拿起我的手放在他自己手里握着，“很高兴认识你，马莲娜！”
　　我触电似地抽回自己的手，大叫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七郎得意地笑道：“没有王子的马莲娜，哈哈！”
　　我想他肯定是在凯宾斯酒店的前台听到我的自我介绍了，不知为何，我的耳后根突然就发烧了。
　　“讨厌！臭鸟人！”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我分明看见七郎的脸抽搐了一下。
　　“对不起我……”
　　“走吧。”七郎提起我的行李，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真想把自己的嘴撕下来，看着他自顾走了，也只得跟上去，却再也不敢说话了。
　　“去哪里？”我跟得心虚，不知道他要去哪里。
　　“你来这个城市是要去什么地方？”七郎反问道。
　　“莲花度假村，那里有一片海滩……”我还没说完，七郎就停下来打断我，他又恢复了喋喋不休的性格。
　　“美丽的海景别墅，能吹海风，听涛声，打开粉红色的壁灯，倒在柔软的大床上，睡梦那个小怪人轻轻地合上你的双眼皮，蛊惑你睡吧睡吧，快快进入甜美的梦乡……嘘——马莲娜！别做梦了，今晚我们一起露宿街头吧。”
　　“呃，我不是……”我想说，我不是贪恋舒适，喜爱享受，我只是要去那个恰好奢华的地方，但是我好怕我还没解释完，七郎又是一堆一堆的话。
　　“真的要这么可怜？”
　　“你不是要旅行吗？没有流浪的旅行算什么旅行！既然来旅行就应该尝尝露宿街头的滋味！难道……你不这样认为？既然说旅行，铁了心离开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就不应该再钻进那一个个小房间里把自己藏起来。不离开熟悉的世界，怎么看得见真正想要看见的风景？你说是不是？”七郎歪着头问我，要我同意他的歪理，“再说，这不是你的本意吗？带着决绝的心去你想去的地方，这不就是你旅行的本意吗？”
　　“不一定。”我看了七郎好一会儿，我该把我的心事对他全盘托出吗？
　　“愿意和我一起做一次无家可归的流浪儿吗？”七郎装出可怜兮兮的语气。
　　我一副随他的表情。很多事，其实我已经不能控制。
　　两个人继续走着，我不知道要去哪，反正就这样走，走累了就找个地方休息吧。七郎还是喋喋不休，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不知道他孤独了多久，像他这么鼓噪的人，没有人可以说说话应该很难受吧。
　　“其实你不觉得‘无处可去’这是一个伪命题吗？怎么会无处可去呢？到处都是地方，每一个地方都是去处，可见说这话的人是自己给自己制造了一个围墙，规定了这里可去，那里不可去。然后又感叹‘无处可去’，‘无处容身’，事实上就是自我桎梏……”
　　“你当然想去哪就去哪……并不是谁都有一双拉轰的翅膀，想飞起来去哪里就能去哪里的。”我听着他的唠叨，看着自己的脚踩在路上，心里免不了一阵嘀咕。
　　“嘿！”突然头上响起一声闷喝，原来七郎早已停下，等着我，我却还低头继续走着，眼看就要撞上七郎的胸膛。
　　“啊！啊！”我抬头看见一双黑色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黑得深不见底，好像要被吸进去，去探寻里面无底的秘密。
　　“你要摔倒了。”七郎扶住我的肩膀，“别总是一副看见大惊小怪的模样，这样我会很受伤。”他的话里藏着落寞，明明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想要得到宽容。
　　“我，没有……”我小声地辩驳，但是我不会说，那不是大惊小怪，而是在掩饰自己的心跳。
　　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夜越来越安静，风轻轻地吟唱，空气里有海水的味道。
　　“这里是……？”我看见远处海水闪动的光，恍然大悟，原来他一直带着我来到了海边，正是我想来的地方。
　　“你是不是看得透我的心，每时每刻都知道我在想什么？”我的心又开始加速地跳动，那里隐藏着我想要知道的答案。
　　“别高兴太早，你要去的海滩要天亮才开放，现在，你就先找个地方隔岸看海吧。”七郎拉着我一顿疾走，答非所问为，“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你没看过海吗？你专门就是来看海的？俗！真俗！”
　　“啦，啦，就这里了，这是个好地方，你坐着都能看见你梦想中的海了。你说你奇不奇怪，千里迢迢的，你不嫌累的慌？”
　　七郎一屁股坐下来，我揉揉酸胀的双腿，也坐下来。真的可以看见海潮一阵一阵地拍打着沙滩，只是它还很远，我只能这样看着。如果七郎不明白我这样一个兜里没几个钱的人为什么去住昂贵的酒店，那么他当然也不明白我走那么远来看一片海是为了什么。但是我比七郎更不明白的是，他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我有什么值得他浪费时间的。
　　“说吧，你跟着我干什么？”我看了一眼远处的海，微微的粼光荡漾，一切都很安静。
　　“你需要我。”
　　“我只相信等价交换。”
　　“那好，我也需要你。”
　　“需要我做什么？”
　　“爱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