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惑》邈然然

28、魍魉

　　我看着脚底下，越来越远的人类创造的一切，我曾经想要拼命摆脱的一切，如今它们离我越来越远，我幸福得想要哭泣，但我的泪在流出来的那一刻，我才知道，我多么深地爱着那些我要抛弃的一切。
　　此刻的我希望，在剩下的时间里，就这样和七郎在一起，在风里云里微笑着离开。
　　七郎黑色的眼睛一直默默地注视着我，一刻都不曾离开，只有一双眼睛的七郎比任何美貌的男子都还要动人。因为他只有一双注视你的眼睛，而这双眼睛里只有你。
　　我已经完成了我心里对绿娥的承诺，现在所有剩下的事情就是看一眼绿娥，告诉她，来世我们还是好姐妹。
　　至于七郎，我想这世的我爱不起。这是我们相处最后的甜蜜。
　　在甜蜜的云彩里，我昏昏睡去，等七郎轻轻唤醒我的时候，我才发觉我们已经在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
　　雪之巅峰。
　　洁白的世界。
　　寒冷的世界。
　　七郎拥着我，钻进了一个冰雕般的窟窿里。
　　我还在为这个水晶般的世界着迷的时候，七郎大叫起来。
　　“怎么会……怎么会不见了？”
　　“什么？”我迷惘地问。
　　“她不见了！”
　　“谁？绿娥吗？”我四处看看，确实除了我们两个人这里再没有谁。
　　“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这里不可能有其他人来！除非……除非……”七郎脸色凝重，一脸忧虑。虽然他已经恢复了面貌，但这张脸却比我之前见的要苍老憔悴很多。
　　“你……怎么了？”我心中一疼，难道七郎也和我一样，就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七郎轻轻一笑，挥挥手，说：“没什么，不过是一些信号，告诉我，时间无多，要为你做一件事，完成我答应你的承诺。甚至可以破除我的誓言，折下这双翅膀，做一个人，而不管魅他会不会嘲笑我没有坚持到最后。”
　　我笑着流泪，说：“魅他不会，他一直想和你继续做一对人间的兄弟。可是，我不要你失去这双翅膀，既然你是魑，就应该在黑夜里飞翔，除去扰乱世人生活的幽灵。既然，你是拥有翅膀的飞翔的神，就应该在天空受到敬仰。”
　　“谁会知道？”七郎苦笑道，“人类早已经忘记了祖先那个被妖魔挟持的时代，我和魅原本为魔，受召蜕变为魔神，维护三界平安。现在的人类，已经忘记仰望天空，寻找一个守护了他们几千年的神。我深深地感觉到了自己内心的失落和岩浆般的愤恨，魅也是如此吧，才舍弃了使命，我不能允许魅的背叛，但我知道人的生活给他更多的体验。有时，我会偷偷地潜在角落里，看魅过着凡人的生活，而当我隐去我的面容，我就觉得，魅也是在替我生活。所以……我也要替魅继续把神魔的责任完成，直到最后一刻。”
　　“我！”我捧着七郎的脸，和着泪水，吻着他的唇，任你曾经和多少妖魔纠缠，此刻你只是我的爱人。
　　“我没有忘记……我也真的找到了你！”
　　七郎抹去我的泪水，抚摸着我吻过他的地方，说：“你的唇灼痛了我的心。”
　　“所以……不要放弃！”我哭出了声音，幸福地哭出了声音。我不要七郎变成和我一样的人，却发现，那个叫做马莲娜的我已经消失在人类的世界里。我不要七郎继续孤零零地活着，我会死，灵魂会被他吸尽体内，我伴他终生。他生则生，他亡则亡。
　　“好！好！”七郎抱着我，拍着我的背，“真对不起，原以为可以让你见到想见的人……”
　　“你把绿娥带到这里来了吗？为什么？”
　　“是！当时，我见她从阳台跳了下去，但她的魂魄有些奇怪，带不走，我想是不是她本不该命绝，所以我只能把她带到这里来保存好，希望能找到原因。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不见了。除非……”
　　“除非什么？”我焦急地问。
　　“除非……她复活了！”
　　“真的！”我没看见七郎的忧虑，我只听到绿娥可能复活的消息，我几乎要高兴地跳起来。
　　“她躺过的地方冰雪有融化的痕迹，应该是体温升高导致的。可为什么这么奇怪？按理说最算她命不该绝，没有外界的力量也复活不了的。”七郎沉思起来。而我才不管什么原因，我想到一直以为死掉的绿娥可以活过来，我就什么都不在乎了。就连我为她杀了董文毅也不会让我心生悔恨。
　　“七郎！谢谢你！”我搂着他的脖子使劲在他肩膀上磨蹭着，七郎的身体一硬，想推开又不忍心。我知道我什么都没有，更重要的是我没有时间，所以我紧紧抱住了他，不让他游离。
　　七郎喊了一声“绿姬”，手上突然有了力，按压住我的身体，我被他的炽热烧晕了脸颊。
　　七郎温柔地压抑着自己的暴烈，让我慢慢迷乱，唯有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身体，直到他呼喊着我的名字，瘫软在我的怀里……
　　在冰的寒气里，七郎缓缓托起我的身体用他厚厚的羽毛遮盖住我慢慢褪去红潮的躯体——我们如一体，呼吸一致。
　　我昏然睡去，在冰莹的空间里，仿佛有人带着一份轻笑突然离去。我突地惊醒，脑海里轰然鸣叫，我抱住自己的头，痛得几乎晕过去……
　　七郎倏地追了出去，不一会儿又返回来，拉开我的手问：“怎么了？”
　　而此时那种痛又已经消失，我苍白着脸说：“是绿娥。”
　　“你肯定！”
　　我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是她！可她为什么不愿意见我？”
　　“如果我没猜错，绿娥就是魍魉的人类之身！”
　　“什么？”绿娥肯定看见了我和七郎的苟且之事，我心里竟然泛起一阵难过。
　　“绿娥就是魍魉的人类之身，不然，无法解释她会复活的事实”
　　“那就是说……绿娥她……是和你们一样的古代神魔？”
　　七郎连连摇头，说：“不！她不是！当时只召唤了我和魅充当神魔，魍魉因为年纪小，又是顽皮的幻女，并没有进入召唤名单。我和魅在成为神魔后，因为要肃清三界，还曾追逐过她一阵，想把她赶进幽灵之界，不为害世人。但是她很灵活，总能逃脱我们的追捕，但后来就再也没有她的踪迹。想不到……她换了生命形式，以人类的身份活在了这个世界。只是……不知道她现在想要干什么，目的在哪里……”
　　“魍魉难道不是两个人才对吗？就跟你和魅一样……”
　　“不！魍魉一直都是一个人！你怎么会认为是两个人？”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你和魅是兄弟，魍和魉也可以是姐妹。这样，好像很相配……”
　　“也许，不过，魍魉确实是一个人。”
　　“那得多么孤单！比你们……还要孤单！”
　　“你刚才头怎么了？”七郎刚想起来。
　　我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有点恍惚。”我不想这么快就到生离死别的时刻。
　　“我们回去吧。”七郎拉起我的手。
　　“回去哪里？”
　　“回魅那里去，我想他可能知道点什么。”